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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在水一方 ...

  •   虽然琼斯杯男篮比赛中华队惜败美国队,但叶思仁在这一晚,取得了破坏雄哥晚间约会的伟大胜利,电视机观众席上的掌声与皇后乐队激情澎湃的《We Will Rock You》,都成为了他的庆祝背景音乐。

      二楼练团室,叶思仁与儿女们为顺利赶走Vincent而举起蛋糕相碰。香甜松软的起司蛋糕入口,叶思仁长叹一口气,像在为即将来临的暴风雨做准备。果然等待几分钟后,雄哥便带着足以摧毁一切的怒气走上楼来。

      “叶思仁!你给我过来!”

      孩子们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夏天横跨出一步,半挡在老爸面前,企图为他阻挡一点风雨,但并没有什么作用。

      “雄哥,你找我有什么事啊?”叶思仁赔着笑脸,心虚地找借口,“我在给孩子们上公民与道德课呢。”

      “你还在给我装?你搞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雄哥眉毛一竖。

      夏天垂眸,声音低低维护道:“老妈,你就不要怪老爸了,是我们找老爸来的啊。”

      “你还说!”雄哥分外冷硬,手指点了点几个孩子,“你们几个的账,我等一下跟你们算!”

      夏林站在雄哥背后不敢回话。她焦急地用眼神示意夏宇赶紧用他聪明的大脑想想办法,夏宇回瞪一眼,表示他也爱莫能助。于是他们只能看着雄哥如爆发的火山,把所有的怒气对着叶思仁倾泻而出。

      “……还弹吉他给我听?你以为我还是十七岁啊?”雄哥对自己那天真的前夫冷笑道,“少给我来这一套!”

      雪上加霜的是,夏天真的听信这一套说法,从练团室的墙角拿出了自己一直藏着的吉他,递给了叶思仁。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夏天,”雄哥语气沉凝,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你的吉他是哪里来的?”

      全家能带给夏天音乐影响的人,显然只有一位人选。夏天面对母亲的问话不会撒谎,之前长时间的隐瞒已经让他的良心难安,此刻他讷讷地回答,吉他是老爸送的,而自己这段时间都是去老屁股打工赚的钱。

      “孩子就是喜欢音乐嘛,”叶思仁用着轻快的玩笑语气,假装一切都不是问题,“我们夏家自从出了我一个叶思仁之后,现在又多了一位热爱摇滚永不服输的摇滚斗士!”

      “喔呼,好耶。”大家迎合着,试图缓和局面。

      “闭嘴!”

      气氛降至冰点。所有人都能看到,雄哥的脸色极差,她满眼不可置信地瞪着夏天,像在怀疑这个向来听话的孩子怎么会一直在对她说假话。她的夏天为了叶思仁,为了摇滚而隐瞒她,而恰巧这两个名词,都是夏雄极其痛恨的事物。

      “叶死人!你自己爱说谎也就算了,你还把每一个孩子都教得来骗我,夏天从来不骗人的,他竟然骗我在加油站打工骗那么久!”雄哥怒不可遏,“你自己搞摇滚,你摇掉了你的钱,滚掉了我们的婚姻,你还带着夏天搞摇滚?你、你给我滚——!”

      “不准!再踏进这个家门一步!”

      每一个字都如巨石砸在人心上,雄哥暴怒的声音甚至震得狭小的练团室都产生了回响。

      夏天呆呆地看着老爸低头走掉,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理解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他明明是最希望父母重归于好的孩子,现在却为了他的事,老爸和老妈的关系濒临破灭的绝境。一切都是他的错。

      “从现在开始,你们不准跟叶死人见面。”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去看他?”夏天目光哀伤,老爸没有错,摇滚没有错,“是我要学音乐,是我要玩吉他的。”

      过于固执的夏天,无视了他的哥哥和妹妹们拼命向他摇头的暗示,把自己想说的话全都说了出口。

      雄哥怒极反笑,“好、好,你要玩吉他是不是?”

      她一把抢过夏天手中的吉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其砸到地上。砰的一声巨响,吉他的琴颈与琴箱断裂成两半,只剩下几根琴弦颤颤巍巍的脆弱连接。

      “老妈——”几个孩子伸手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

      “不、不要……”夏天颤抖着跪倒在地,泪水毫无知觉地涌出眼眶,滚落在镜片上,啪嗒落在碎成两半的吉他上。他还没把吉他摸熟练,还没完全学会调弦,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表演,就是在老屁股酒吧的舞台,用这把吉他弹奏出磕磕绊绊的旋律。他还记得老爸在那天晚上将吉他塞进他手中时,那种无与伦比的喜悦,这是他收到过的最棒的礼物。

      现在它碎了。

      正如他的梦,睁开眼睛后,面对空茫的现实,零落一地。

      *

      夏天离家出走了。

      这样说也不准确,他只是夺门而出,跑去了老屁股酒吧。夏林知道,小哥离开家也只有这一个去处。

      雄哥的怒火似乎也同样结束在那断裂的吉他残骸里,目睹夏天跑走后,她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表情麻木地看着地板,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剩下的三个孩子为她倒热水,捶肩膀,劝她不要生气。雄哥长时间一言不发后,声音沙哑道:“明天,你们把夏天的行李拿过去。”

      “哇,老母达令,你来真的啊?”夏美震惊道。

      “他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我不拦他。”

      练团室里,雄哥离开后一片寂静。桌子上散落着没吃完的起司蛋糕和盘子,谁能想到,十几分钟前他们还在吵吵闹闹地庆祝。

      生活总是有料想不到的糟糕转折。

      第二天,夏林几人带着夏天的行李出发去老屁股酒吧。

      夏天靠在椅子上萎靡不振,眼底有深深的黑眼圈,看起来一夜没睡。

      “小哥,你还好吧?”夏美坐在夏天旁边关切道。

      “雄哥说,以后夏天是打工还是搞摇滚,都随他的意吧,”夏宇把行李放下,抿了抿唇,“也就是说,他被赶出家门了。”

      夏天目光暗淡,沉默着盯着前方。

      “你好不好别说的这么难听,”夏林反驳道,她对家里的事一向乐观,“小哥,赶出家门不至于,但是,你要做好和老妈打持久战的准备。”

      “雄哥一定是气疯了才会说这种话。”叶思仁同样拍着夏天的肩膀安慰他。

      “真的,八成是气疯了,”夏美抠着手指,想起家中场景啧啧惊奇,“她今天连车行都没去。”

      雄哥没去车行?叶思仁倒抽一口冷气,凭他对雄哥的了解,天塌下来她都会面不改色照常开货车完成工作的,现在真是事情大条了。

      他在原地走了两圈,拳头一捶掌心,对孩子们说:“我还是去找你们妈妈聊一下。”然后就双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走出了酒吧大门,心事重重。

      夏林扯过一把椅子坐下,问夏天:“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明天礼拜一还去上课吗?”

      夏天反应迟钝地摇摇头。

      “唉,”夏宇也走过来站在了夏天身边,双手抱胸,“夏天你也太倔了,还闷头跑出来留我们几个在家里尴尬,你昨晚那样说话,雄哥受不了的。你有没有想过她最在乎你啊?”

      夏天语气干涩,“我不是要伤害老妈……”

      吉他被摔断后,他除了往外跑什么也想不到。他也做不到放弃长久以来热爱的摇滚,若无其事地跟老妈道歉后继续待在家里,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沟壑太大,并非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弥补。他奢求的,是老妈的一句认可。

      “小哥,你要是想让老母达令消气呢,就去跟她撒娇。”夏美给夏天支招。

      “什么啊,只有你会跟雄哥撒娇吧。”

      夏美瞪了夏宇一眼,“要你管。”

      夏林替夏美解释道:“我觉得也是,老妈吃软不吃硬的。小哥你想个办法让老妈心软就好了。”虽然难度很大。

      “不靠谱,我看夏天最好在雄哥面前发誓,自己走的是一条跟老爸不同的摇滚路子,解释清楚生涯发展规划,毕竟雄哥怕的就是夏天走歪路嘛。”夏宇振振有词。

      见自己的哥哥和妹妹们凑在面前你一言我一语地为他出主意,夏天沉重的心绪忽然消解了一些,胸口洋溢起淡淡的暖意。他终于有心情抬起嘴角艰难笑一笑,对他们说:“嗯,别担心,我会想想办法的。”

      等叶思仁回到酒吧,已经快到中午了。夏林几人向夏天道别:“有什么事就打我们电话。”

      夏公馆客厅今日一片昏暗,窗帘都没有拉开。地板散落了一地零食包装袋,雄哥坐在沙发中间恶狠狠地咬着一块牛肉干,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他们完全不敢触老妈的霉头,蹑手蹑脚经过客厅准备上楼时,突然被叫住。

      “你们三个。”

      “有!”

      雄哥清了清嗓子问:“那边怎么样?”

      “什么那边啊?”夏美讪讪地问。

      “你说呢?”

      “都还好,没有大问题。”夏林赶紧答道。

      雄哥重重地哼了一声,表情不知喜怒,零食包装袋被她捏得哗哗响。雄哥一旦心情不好,就会暴饮暴食,即使肚子很撑了也继续机械地往嘴里塞东西,她没吃午饭,一整天坐在沙发上。到了夏宇做好晚餐,她也没有振作起来的意思。

      夏宇实在看不下去了:“雄哥,你不要那么自暴自弃好不好,都已经吃了一整天了还在吃。”

      雄哥双目无神,啃着一根长条软糖,不作回答。孩子们的安慰法和激将法都对她没用,雄哥对他们厌烦地挥了挥手,一副撒手不管的样子,“我今天不当你们妈啦,你们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难道在小哥身上失去的做母亲的信心,同样也对我们丧失了吗。夏林凝重地想。

      天色渐渐变暗,桌上的四菜一汤也凉了,夏宇花了很多心思做的晚餐,却谁都没去吃上一口。家里少了一个人之后,空气冷清得像要结冰。明明夏天平常在家也不会说很多话的。夏林头靠在夏美肩膀,感受着姐姐柔软的皮肤和温热的脉搏,也听到她深深叹出的一口气。

      这样的傍晚,令夏林想起多年前的除夕夜。

      而外面也快要下雨了。

      门口突然传来了轻微的声响。

      他们望过去,惊喜地发现是夏天回来了。

      夏林、夏美和夏宇甩下抱枕,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夏天面前小声对他说加油。希望夏天可以让事情回归正常轨道,他们实在受不了家里这种气氛了。

      夏天点点头,坚定了眼神,走到沙发边,小心翼翼开口:“老妈……你愿意答应我玩摇滚乐吗?”

      “我答不答应根本不重要,你爱玩就玩,我管不了你。”

      母亲的话扎得夏天心脏鲜血淋漓,他近乎哀求道:“老妈,你别这样好不好,我只是想得到你的支持。”

      雄哥抬起手,指着门口,漠然道:“出去,你要玩吉他就在外面疯狂地玩,就是别想在我家里出现吉他。”同时她的眼神如刀一样刺向剩下三个孩子,“不准过来!要不然你们也跟着他一起滚出去。”

      面对如此决绝的逐客令,夏天的脸色忽地变苍白,嗫嚅着说不出话。他看见母亲眼中泛起的泪花,似痛似恨。雄哥大约从未对家里的孩子竖起过如此尖锐的利刺,她现在几乎是在用对待叶思仁的态度对待夏天。

      她爱他,她同样也恨他。

      晦暗的天空,雷鸣轰然徘徊在压低的云层中,雨水很快打湿了玻璃窗。夏公馆外的树林飘忽歪倒,窗框响起了嘎吱悲鸣。无边而沉重的雨声,衬得安静的室内如同漂泊在汪洋大海里的小舟。

      夏天跪在了夏公馆门口的台阶上。

      晶莹的雨滴从眼前滑落,透过水汽淋漓的窗户,夏林能看到小哥的身影,头发与衣服都泡在雨水里,像湿了羽毛的孤鸟,冷得蜷缩起来。

      “老母达令,你在跟小哥演八点档连续剧吗?”夏美难以置信地问。
      会不会太狗血了一点。

      “妈,外面下大雨哎,估计气温现在只有十几度。”

      “雄哥,不至于这样吧。”

      雄哥把吃了一半的零食甩进袋子里,不耐烦地应道:“你们不吃饭就给我去做功课,别在这里挤着,没有用。”

      哪怕叶思仁陪着夏天一起跪在夏公馆外,雄哥也没有丝毫动容。她上楼回了房间,就像不想再听任何人的劝阻和哀求,把所有事物隔绝在房门之外。

      湿漉漉的玻璃窗反射着客厅的灯光,成为雨夜里唯一的光源。手的体温按在冰冷的窗上很快形成小片雾气,夏林与哥哥姐姐一同靠在玄关的窗前,时间连成一条无止尽的虚线,他们沉寂着等待一个未知的结果。

      歌声便是在这时飘来的。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轻柔的,仿佛呵出口雾气一般的少年歌声,融在淅淅沥沥的雨里。

      飘散在空气里的旋律,好像来自上世纪的经典电影里。这样婉转悠扬的曲子,令夏林想起小时候老爸在家里放给他们听的相似的老歌。

      叶思仁是学音乐出身,没干过正经职业,唯一拿手的只有弹奏几项乐器。他自小就叛逆,受自由浪潮影响,年轻时怀有一个摇滚梦。他喜欢黄金时代那梦幻又热烈的乐队,兴冲冲去烫了个同款发型,学穿喇叭裤和古巴领衬衫,去照相馆拍了许多抱着吉他得意忘形的照片。然而仿到了外型,死人团长本身的创作才能却不足以支撑他闯出名堂,写的歌要么太俗,要么听不懂,没有唱片公司看上过他的乐队,寄去的录音样带全部被退了回来。

      群星闪耀的八九十年代,叶思仁没有闯进岛上的正经乐坛,只算是在地下乐圈掀起一点浪花,有钱的时候就不断倒贴钱找场地巡演,没钱时成天和几个潦倒的同伴在街头卖唱。好一点的话,有个屋檐遮雨,受邀去酒吧或餐厅演奏。台下观众寥寥,酒吧老板点着烟看他们唱些七零八落不知所云的歌,嫌弃地挥挥手,说明天别来了,你们唱得我客人都走光了。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家里那台很旧的留声机是叶思仁从二手市场淘回来的,放在练团室里,生锈的唱针划出沙沙拉拉的歌声,有的好听,有的难听,这些歌不外乎是旧日回忆、爱情理想、醉酒和叹息。夏雄跟他感情好的时候,还会买唱片回来放,她偏爱悠扬的情歌,兴致来了就拉起叶思仁跳舞,嘴上轻轻哼着曲子,搭着肩膀揽着腰,两人依偎在一起,灯光把他们慢慢转圈的影子印在玻璃窗上。这个场景,只停留在夏宇的记忆里。

      「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

      卧室只点亮了一盏台灯,昏黄的灯光映出夏雄泪水朦胧的眼睛。爱情这东西若是有声音,那就是她在十七岁听过的《在水一方》。

      潮湿的雨从半敞开的窗里进来,乘着风飘向墙上挂着的全家福,揉进眼里的泪水撞散了昏沉的景象,夏雄像是看见了墙上还未挂上照片时,她年轻记忆里的某个晴天,金色的阳光,苍绿的柳树枝条,轻风翻动着她白色的裙裾,身旁的人弹着吉他,对她唱朴素的情歌。他们相视而笑,望着蔚蓝的天空握紧对方的手。

      「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

      年轻时的爱情无知而无畏,夏雄为了嫁给叶思仁,曾经同样固执地跪在父母面前。等年少的甜蜜转瞬成为中年的失意,她才发现自己被生活撞得头破血流,阿妈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是不是早已看到了她的结局,夏雄不得而知。

      夏流和夏雄之间父女的关系曾水深火热,夏雄长久以来不能理解自己的父亲,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固执地留在与魔对抗的战场上,甚至连母亲最后一面也没去见。也埋怨过他阻挡她奔向心中的爱情和早已期待的幸福。

      而当她的第一个孩子呱呱坠地,成为母亲的夏雄才从新生命的痕迹中看到那条流淌的河。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无数次抱着孩子喂奶,难以入眠的深夜,她眼眶酸涩,想起双鬓如霜面颊消瘦的阿爸,迟来的歉意才真正刻骨铭心。

      「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方向。
      却见依稀仿佛,她在水的中央。」

      命运向来如此,不是吗。父母老去,孩子长大,结婚生子,又到了下一代。循环往复,不变的四季,人却都已经换了一趟。相似的恣意冲动,相似的固执坚守,他们的孩子,还真是完全继承了他们的基因。

      *

      夏林靠在窗上,百无聊赖地听雨敲打着窗口。客厅里没人说话。

      楼梯传来了脚步声。

      凝重的氛围里,孩子们悄悄望着母亲的身影。

      “去开门吧。”

      他们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终于写完了!好早之前就想写《在水一方》,当初看剧对这段真的印象深刻。
    关于父母爱情,比起异能背景我好像更擅长写麻瓜社会文化(。)
    跟大家分享一点有趣的东西:
    叶思仁送给夏天的那把吉他应该来自B.C.Rich这一品牌,我去某宝随便搜了一下,形似型号的价格在一万人民币左右。(被砸断了好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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