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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百鸟朝凤 ...

  •   01

      我叫百朝凤。

      我姓百是因为我爹姓百,我叫朝凤是因为我爹想学吹唢呐这门手艺,却没有天赋,被拒绝收入门中。

      入门都没有机会,更别提学会《百鸟朝凤》这只曲了。

      爹一门心思想要生个男孩送去学唢呐,结果一连生了四个女孩。第五胎的时候终于生出了我弟弟。

      可弟弟在娘胎里受了病,听大夫说是喉咙里的管子不是很好。我听不太懂,但弟弟总是咳嗽,小脸通红的样子真是让人心疼。

      爹揪着大夫的衣领,狠狠打了他一拳,最后自己就瘫软在地,彻底认了弟弟吹不了唢呐这个事实。

      爹的梦就这么破碎了。

      原本家里还算温饱,可随着妹妹们和弟弟一个个降生,也就渐渐掀不开锅了。爹起了把二妹卖进有钱人家做丫鬟的想法。

      那天娘很奇怪,给二妹穿了红色的新衣裳,用梳子好好梳二妹凌乱的头发。

      我还吃醋了,因为娘从来没有这么对过我,还叫我去山上采野菜。

      等我采野菜回来,二妹已经不在家里了。

      我这才察觉不对,看着爹喜气洋洋从外头回来,手里还拎着从吴屠夫那买的猪肉,就特别想把野菜篮子狠狠甩在他脸上,但我不敢,只能一个人气呼呼地沿着小路跑向镇上,一边喊一边哭,想找回我的二妹。

      师父说他就是被我长叫不停的哭喊声吸引过来的,他说他从没听过一口气能喊那么多话的人。一听就是个吹唢呐的好娃娃。

      他腰际挂着锃亮锃亮的唢呐,刚办完丧,逝世的人在乡里德高望重,师父就给他吹了个百鸟朝凤。他身后领着一大帮师兄师弟,气势汹汹地走到追上我的爹和我的面前,要收我为徒。

      爹问:“女娃娃也可以?”

      师父说:女娃娃可比男娃娃好多咧!”

      爹笑得可开心了,在师父领我回去的时候对我说,他取这个名字真是取对了,对得起我们百家的列祖列宗。

      师父家离乡下不远,走两三里路就到了,但离镇上很远,毕竟吹唢呐的总不能住镇上吧,吵得慌。爹乐呵,整日在乡里炫耀他有个吹唢呐的女娃娃,巴不得我不回家呢,于是我就在师父家住了下来。

      师父家不远处有一户大户人家,里面总有人进进出出,门口还守着几个拿大刀的大汉。

      我曾好奇地看过几眼,想着这样的大户人家应该住着什么人,和我们有什么区别,为什么还要那么多人守着?

      我问师父:“为什么他们不住城里?”

      师父说:“有钱人家喜欢清静。他嘿嘿一笑,“没想到吧,旁边就住着吹唢呐的。”

      就是这样的大户人家,跑出来一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被家里宠得无法无天、有持无恐,最喜欢拐着弯骂人。

      刚开始我听他说话总会冒出一股无名火,觉得大户人家的少爷真是脑子进水了,说起话来那么阴阳怪气。后来实在忍不住,撩起袖子狠狠揍一顿他的屁股,他这才收敛了一点。

      但还好本性不坏,整日与我们混在一起,抓螳螂、钓小鱼、学蛙叫。

      他叫杨烈,我们都叫他杨少爷。

      02

      小小的杨少爷有很多烦恼。

      杨少爷家的姨太太多,他认不全。弟弟妹妹也多,有时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一个小屁孩就成了他的弟弟妹妹。

      他愁着一张脸,白净的脸上被蚊子咬了几个大包,又红又肿,说:“阿凤,你说我爹的身体咋就这么好。”

      我知道这些,乡下随处可见野狗、小猪和一些耕牛干坏事,但女孩子家总要矜持。

      我装作听不懂,说:“大概……吃得好吧。”

      他用手里的小棍子在水面划了划,说:“你不去吹唢呐怎么来这湖里吹水呀。”他替我打抱不平,“你师兄都有唢呐,为什么你没有?”

      我也划了划水面,惊走了一只停在荷叶上的豆娘,说:“师父说得练好久的气息才能拿到属于自己唢呐咧……我这才练了三四个月,哪够呀……”

      杨少爷拿着棍子,凑近吹了一口气,水泡顿时从水里冒出来:“每天这么吹,多无聊呀。”

      “你懂啥……这样才能吹好唢呐!”

      杨少爷严重耽误了我的进度,背过身子决定不再理他。

      他不依不饶:“我给你买一个唢呐,这样你就不用吹水啦!”

      我想了想,觉得哪里不对,是师父教我吹唢呐,那也应该是师父给我买唢呐呀;可又觉得他说的没毛病,毕竟买了唢呐之后,我就真的不用吹水了。

      想不明白,皱着眉,岔气了,水呛进了喉咙里,咳得我满脸通红。

      杨少爷哈哈大笑,“阿凤真的好蠢呀!”

      “你才蠢!”

      “你蠢!”

      “你!”

      “你!”

      “不跟你说话了!”我转过头,继续练气息。

      杨少爷大抵是有些困了,小脚丫子晃晃悠悠走向不远处的干草垛,躺在上面,睡了个好觉。

      03

      最近杨少爷的财主爹把他送进城里念书,极少能见到他。我也得到师父的认可,拿到我人生中第一支唢呐。师父告诉我,唢呐在人在,唢呐亡人亡,一定要好好保护唢呐。

      我接过唢呐,用力地点头。

      之后跑到杨家的大门前,问门口的大汉,想知道杨少爷什么时候回来,我想给他看看我的唢呐。

      大汉认得我,他告诉我,他不知道。

      我抱着唢呐,蹲在杨家附近,等了许久,觉得等不到了才离开。

      杨少爷一个月才回一次家,小脸蛋越来越白,说的话也让人听不太懂。

      我撇嘴跟杨少爷说了这件事,杨少爷哈哈笑了几声,老毛病又上来了。

      杨少爷:“你怎么会不懂?这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的吗?你竟然会不知道?”

      我抬起我的拳头,杨少爷立马噤声。

      他又沉思一会,最后像是觉得自己聪明极了,竟然会想出这么一个好办法,双手击掌,从旁边的树上折下树枝,在地上画上几笔。

      杨少爷:“阿凤,你没读过书所以才听不懂我说什么……不如这样……我教你识字,这样你就听得懂了。”他笑笑,“以后我就可以什么都和你说。你看,这是你的凤字。”

      我瞄了一眼,头一次知道自己的“凤”是这种模样。我也折下树枝,笨拙地写着。

      当我学会百朝凤这三个字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不见红日。

      杨少爷说我有点笨,我想了想,的确如此,便也没有反驳。

      我:“改天给你带我家的腊肉!”

      杨少爷小声说:“谁要你家腊肉……”

      我听得模模糊糊,问他在说什么时,他也只是摇摇头说没事。

      “那杨少爷,你呢,你的名字怎么写?”

      杨少爷在地上画了画,说:“杨是这个杨,烈是这个烈。今天先写给你看,改天啊,再慢慢教你。”

      杨少爷何止教我读书识字,等我们再大一些的时候,甚至会悄悄带我去城里,见一些我从未见过的东西。

      杨少爷:“阿凤,你别老是吹唢呐,你还小,说不定等你长大了,见得多了,你就不喜欢了,会喜欢更多新鲜好玩的东西。”

      明明他和我一样大,却学着大人的样子说话,让我有些发笑,他见我憋笑憋得辛苦,双手捏住我的脸颊。

      “笑笑笑!我说正经的呢!”

      我扒拉开他的手:“我就笑。”

      我等着他像往常一样跟我顶嘴,却看到他的眼珠一转,上挑的眼尾弯起来,拉着我穿过熙攘人群、三街两巷,停在一家服装店前。

      又是我从未来过的地方。

      杨少爷轻车熟路地带我走进最里间,说:“阿凤穿起旗袍来肯定很好看。”

      我尴尬笑笑。

      他没有察觉到我的情绪,依旧絮絮叨叨地说着,叫来一个姑娘,带我去隔间量尺寸。

      杨少爷爱穿西装,白的,比小时候更爱干净。我问他穿白的不脏吗,他撇我一眼,说:“又不下地干活,哪那么容易让衣服脏。”

      我看着杨少爷白白的脖子,想起以前他总戴着一个长命锁,锁上吊缀着小银片,走起路来叮叮响,只要一听到这个声音,便知道是他来了。

      可杨少爷自从在城里念书以后,就把长命锁取了下来,按他的说法,是因为他已经长大,不能再戴这种小孩子戴的东西了。

      然后,他把长命锁送给了我。

      我说:“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呀?为什么给我?”

      杨少爷切了一声,也不回答:“你就是小孩子。”

      杨少爷……

      杨少爷……

      为什么是少爷?

      不…还好是少爷,不用受这世道的那么多苦。

      我一时没忍住,眼泪啪啦啪啦掉下去,砸中替我量尺寸的姑娘的手。她疑惑地看向我,我转过头不让她看见,抹抹脸,抬脚就走,推开隔间的门,与杨少爷听到动静望过来的眼神对上。

      他在发愣:“这……这是……”

      我撇头,不看杨少爷,冲出这家店。

      杨少爷腿长,很快追上了我:“阿凤!别生气……我错了行吗?”

      “你错什么了?”

      杨少爷小脾气多,可每次我生气他就乱认错,便让我更生气了。

      “我我……”

      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支支吾吾,不知所措,说:“阿凤,你说了我不就知道了……”

      我们的争吵引来街上行人的关注,两人只好闭了嘴。我闷声走在前面,杨少爷跟在我身后,等出了城门,他才敢上来和我搭话。

      “阿凤,这下总该理我了吧?”

      我看着高出我一个头的杨少爷,说:“杨少爷,我们已经长得很高了。”

      杨少爷点点头:“是啊,长大了也就高了。”

      “所以,”我笑笑,有点挂不住,残忍道:“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是杨家的少爷,我只是个吹唢呐的乡下人。”

      杨少爷不笑了,停在原地,我拼命地走,直到走回家里,他也没追上来。

      可恶,他怎么能不追上来,难怪不知道再哄哄我吗?

      04

      几日后,一件墨绿色的旗袍送来我家。

      我左瞧右瞧,这送旗袍的小伙子实在眼熟,一把掀开盖住他半张脸的帽子。

      “杨少爷,你当人眼瞎吗?”

      杨少爷说:“眼瞎?我哪舍得你眼瞎呀,你眼瞎就看不到我了。”

      我脸上一阵红,禁不住他这样胡说八道:“又来!”

      他开始正经,但是不看我:“阿凤,就是因为我喜欢你,才想靠近你。不必去烦什么世界不世界的事。你看,我就站在这……就站在你面前,我不信你现在还能说出之前那些话。”

      我不说话。

      杨少爷又继续说:“阿凤,别再装傻啦,你本来就不怎么聪明,还非要在明白的事上装傻。”

      我低下头,心里埋怨杨少爷把这窗户纸捅开——要是一个人忍耐着性子教你读书教你写字,带你去看更广阔的世界,一起长大后又专门给你订衣裳,送给你他的长命锁,是良师也是益友。

      他待你太好,好得出奇。

      可为什么他会这么做?

      我自然明白。

      我说:“是城里的姑娘不够美还是你真傻了?”我拎着装着旗袍的袋子,转身把门关上。

      杨少爷明白我的意思,他大喊:“阿凤,看吧,我就知道你喜欢我!谁会不喜欢我?没人不会喜欢我!”

      臭不要脸。

      05

      二妹成亲了。

      说她成亲也不对,因为二妹当的是姨太太,按他们的说法只能算个妾。嫁的是个少帅,也算是个好去处。

      她也不怨爹卖了她,当了姨太太后经常会派人送来一些银元、特产……就是人不来。

      爹让我去看看她,想让二妹回来吃个团圆饭。

      我换上杨少爷送我的旗袍,心底掂量:听说这种大宅院里的人家总是尔虞我诈,踩低捧高是常有的事。若去拜访时,穿的不好二妹会不会被人笑话……她在那里过得好不好?没有娘家支撑,是不是会受很多的委屈……

      杨少爷教我一旦走进这种人家,一举一动都需得体。我都记着。

      二妹虽见了我,但两人的感情被时间冲淡,多年后的重逢,反倒显得尴尬。

      我走出二妹的房门,她要送我,我摇头,

      “以前爹不告诉我你卖去了哪里,怎么哭怎么喊他都不说,没想到……你就在城里,就……就离我这么近。你走到今天,个中艰辛我不敢去深想……以后别送东西了,这是你的,我们不值得。”

      二妹哑口无言,眼眶红了一圈,她用手帕捂住自己的脸,不让我看到她的脸庞:“姐,你快走,别看我。”

      “好,我不看你。”我抱住她,她的肩膀一颤一颤的,太瘦了,抱起来疼。

      我走出二妹家,长长呼出一口浊气,穿着的高跟磨得我脚疼。

      正准备回去时,杨烈忽然从转角处跳出来,把我吓了一跳。

      “干啥呢干啥呢!又想挨揍呀?”

      杨少爷握住我的拳头,说:“哎呀!你这身我还没瞧过呢,结果就被别人瞧了去。”他啧了一声,用手捂住胸前,“这!我这心口疼得难受……所以阿凤啊,你该怎么补偿我?”

      这杨少爷……就爱和我贫嘴。

      刚才与二妹相见的阴霾一扫而空:“你咋来了?”

      杨少爷哼了一声:“还不是看到有个人,穿着新衣裳去城里,也不告诉我,就想看看她去会哪个情郎,哪家公子。”

      “噢?这都被你猜到啦,我家的情郎长得可好看了,比什么嵇康啊潘安啊还好看。”

      杨少爷自然知道我说的是谁,脸上却强装着正经,憋着笑。

      “这情郎,是谁呀?”

      “就不告诉你。”我别过头。

      “那我猜,这个比嵇康潘安还好看的人,是不是叫……”他停顿一下,随后一字一句说,“杨、烈。”

      “臭不要脸。”

      这人受了骂,却还满脸笑容,转回正题问我:“你二妹过得还好吗?”

      我点点头,跟他说了这次的探亲,觉得和二妹团圆是迟早的事。

      杨少爷静静地听着,见我额头出了汗,便拿出胸前口袋里的白手帕替我擦汗。等我说完了,就说:“带你去看个西洋玩意。”

      “什么玩意?”

      杨少爷说的玩意是照相机,可以留下一个人一个瞬间的景象。

      杨少爷拉着我在凳子上坐着,说是拍合照。照相机有点故障,不是按钮按不了就是支架撑不住相机倒了。照相馆的人要去仓库拿新的照相机,我们只好等着。

      杨少爷坐不住:“真够倒霉的。”

      他在照相馆走来走去,还拉着我去看摆在柜台展示的相片,有单人照、双人照,全家福、还有电影明星的海报张贴在墙壁上。

      “阿凤,等我们成亲的时候,就拍这样的。”他让我看一对夫妻的相片,上面的女孩穿着白色的婚纱,男人是黑色的燕尾服。“到时候咱们可以试试婚纱,试试戒指……要是你不喜欢,咱们也可以八抬大轿,从你家抬到我家。”

      杨少爷真不要脸,我还没说要不要嫁给他,他就在想成亲的事了。

      新的照相机总算安置好了,但也许是刚使用,机器还没来得及恢复正常,拍了好几次才拍好。

      我的眼睛也因为一直对着闪光灯产生疲劳,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我也止不住想:今天是挺倒霉的。

      杨少爷压着的少爷脾气上来了,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骂,把这照相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骂了个遍,老板也在低头哈腰地道歉。我也被他震慑住了,好半天都没缓过劲。

      他骂够了,就转头对我说:“阿凤,解气了没?”

      我看着杨少爷,良久才吐出一个音节:“我……我……”而后反应过来,掐住他的脸颊,说,“人家做生意多不容易呀,不许这么凶!下次再这样,就打断你的狗腿。”

      杨少爷不敢对我动手:“听您的,您先放手。”

      杨少爷兴致还没消散,从照相馆出来后又带我去附近卜算出了名的道观。

      道长问我们:“要算什么?”

      杨少爷支支吾吾,悄悄看我一眼:“算……算姻缘。”

      道长听了他的生辰八字,脸上一喜,拍桌而起:“这位小友,您命中带贵,虽命中有那么一点……”他食指与拇指捏在一起,“一点点的小坎坷,但您呐,寿命可长了,命中还会和您的妻子白头到老,一儿一女,子孙满堂!”

      杨少爷高兴坏了,往桌上丢去几枚大洋。

      道长两眼发光,犹如一只饿狼,立马将那几枚大洋揣进兜里,连说:“谢谢爷!”

      杨少爷说:“你再算算她。”

      我兴冲冲地坐下,等着道长说我一通好的。

      道长问我:“算什么?”

      我刻意忽略杨少爷在旁边暗示我的眼神:“算……算姻……”我话锋一转,“算运势!”

      杨烈鼻子哼了一声。

      道长看我写在红纸上的姓名和生辰八字,脸色忽地一变,有些难为情:“姑娘,我瞅着这……您确定要听吗?”

      “难不成我的运势不好?”

      “那倒不是……”

      “那就是我的运势太好?”我不确定地问。

      “这……这更不可能了。姑娘你叫百莲花啊百合花呀就挺好,偏偏就取了个百朝凤……你这名字取得太大,你的八字又轻,压不住啊。”

      我迟疑地问:“压不住……是什么意思?”

      “短命。”

      道长毫不客气地甩出短促的两字。

      我愣住,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

      杨少爷慢条斯理地将扣在手腕的袖子折到手肘处:“你这个半吊子,算什么命!不准不准!”他抬手要去抓住道长,被我拦下。

      我顺势抱住他的胳膊,小声跟他说:“杨少爷,我们回去吧。”

      杨少爷看我一眼,静默几秒,随后才说:“好,回家。”

      我对道长的话不怎么在意,倒是杨少爷,路上一直偷瞄我的脸色。

      我毫不在意,想起杨少爷平常说的“科学民主”,豁然拍他的后背:“想什么呢!要相信科学!”

      杨少爷疼得龇牙咧嘴,见我这么说,眼尾都挤出了褶皱。

      “对!相信科学。”

      06

      我学唢呐也学得像模像样,也能跟着师父去出活了。

      最近生意不景气,死的人渐渐多了,人命不值钱,办丧的人也就少了许多。

      一众师兄弟都等着师父挣的那一口饭吃呢。

      师父没办法。以前只有德高望重的逝世者才能让师父吹百鸟朝凤,现在只要多加钱,师父就能吹。

      师父吹着吹着就从唢呐口里咳出了血。

      我们都没能学会吹一首完整的百鸟朝凤,只好给师父吹平常出丧的曲子。他吹了一辈子的唢呐,他的弟子们却没能给他吹一次百鸟朝凤。

      还好大师兄出面,组织师兄弟们去好几个乡里蹲守,才挣到几个小钱,勉强糊口。

      这次是去一家少帅家出活,我急了——这方圆百里只有二妹那家是少帅,她是不是出事了?死的是谁?

      我等不及和师兄们一起过去,跟大师兄说了一声就立马跑到二妹家。二妹家挂上了白色的布幅,死气沉沉。

      门口的守卫拦住了我,问我是谁。

      我焦急地反过来问他死的是谁。

      “不知道死的是谁还来?去去去!”

      我只好掏出腰上系着的唢呐:“喏,我吹唢呐的。”

      守卫挥挥手,让我进去,但我迷路了。上次来时进的是侧门,这次换了正门反倒不认路了。

      跑了半天也没看见一个奔丧的,心里就越发急了。死的会不会是妹妹,这个少帅觉得妹妹是妾,看不起,就没有来叫我娘家人来奔丧?

      好不容易瞧见个穿着白色长卦、管家模样的人,赶紧跑过去问个清楚。

      我跟他说我是来吹丧乐的,并且问起这去世的是哪一位,在得知是少帅的原配夫人因病去世后,我毫无怜悯之心地松了一口气。

      管家似笑非笑,眼里闪烁着对我的猜测。

      “你可曾读过书?”

      他咋知道?

      “没有。”我警惕地否认。

      “乡下有学堂?”

      不信我的话?

      “没有。”还是否认。

      “你这人,读过书就读过书,何必要诓我?”管家又继续说。

      我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说谎:“没有。”

      杨少爷说过,出门在外,人心叵测,能藏就藏,不能让别人注意到自己。

      杨少爷还说过,我身上不仅有青草和麦秆的味道,还掺杂着墨水味,有时候藏也藏不住。杨少爷担忧极了,觉得万一有人看我多读了几个字就高看我几分,把我抢走了,那可怎么得了呀。

      我那时闻了下自己的袖子,闻不到他说的味道,但耳根子却在发烫,我结结巴巴的,骂他不正经。

      杨少爷嘴撅了起来,搂住我的肩膀:“逗你玩呢。”他亲亲我的耳朵,说,“耳根子这么软,是不是听不得情话?”

      我和管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他也没再问我这个乡下姑娘有没有读过书,直到快走到放着棺材的厅堂时,碰到了赶来的大师兄。

      大师兄直接越过我跟管家说话:“少帅怎么跟我这师妹走一起了?我这师妹鲁莽,和我一样,乡下的俗人,要是不小心得罪了您……您就多担当……”说完就恶狠狠瞪我,“阿凤!还不快过来!”

      我赶紧跑过去,心里嘀咕着师兄怎么忽然对我这么凶,又偷瞄一眼少帅。后来我才明白,大师兄在保护我,他阅人无数,自然看出少帅不安好心。

      我那时心想:原来这是……妹夫?他大夫人都不在了,他怎么还笑得出来,二妹跟着他,是不是也没有感情?

      大概是有钱人的钱没处花,总会花在不必要的地方——少帅出钱请我们多奏几日,奏到头七,还多给了几枚大洋。师兄们乐得亲了好几口大洋,逢人就说少帅的好,就差把少帅说成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在这七天里,我悄悄去见二妹,逗她开心逗她玩,对我笑的次数也多了。

      这次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见,一吹完,我就去二妹那里和她道别。

      没等我走到她房门口,茶杯被人狠狠砸在地上的碎裂声传到我耳朵,还伴随一句暴怒:“你竟如此恶毒!”

      这是少帅的声音,吓得我立马蹲下,仔细听里面发生了什么?

      越听就越胆战心惊,原来少帅的原配夫人是被二妹用慢性毒/药害死的。

      二妹见事情败露,也不多加辩解,承认了这件事,道是一时糊涂,希望少帅能从轻发落。

      我在门外睁大了眼睛,觉得不可思议,二妹小时候很善良,善良到娘杀鸡都不敢多看一眼,怎么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而且故意害人怎么能从轻发落?

      少帅沉默一会,才说:“既然你想从轻发落,我仔细想想……军中有个职位特别适合你。”

      没等我细想,二妹一反刚才的镇定自若,嚎啕大哭起来,说若让她去军中,那还不如让她死了算了。

      二妹自小在城里长大,虽当的是丫鬟,但也不愁吃不愁穿,过的比家里好,养的自是白白嫩嫩,像个城里人,的确不太适合去军队磨练。

      但二妹干了这种事,去军队磨练磨练也算是轻的。

      少帅听二妹哭得烦了,挥挥手便让人拖她下去。下人打开门,迎面对上蹲墙角的我。

      二妹见了我,就跟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突然生出了力气,挣脱被束缚的手臂,爬着过来抱住我的大腿。

      “姐,救我!我不想去军营!我错了我错了……你救救我!我不想被……那些人糟蹋!”

      我这才明白少帅说的职位是什么意思,二妹错了,大错特错,一命还一命本是天经地义,但以这种方式折磨至死……

      我冷冷地对二妹说:“你放开我。”

      二妹被我的语气震慑住,竟然愣愣地放开了。

      随后我走进房间,狠狠跪在地上:“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少帅不必从轻发落,该怎么样便怎么样,不必用这种方式折磨人!”

      少帅任我跪着,不说话,我低着头,也不敢去瞧他。他站起来,解下我腰际上的唢呐,轻轻一笑:“原来你这吹唢呐的……还是她的姐姐。”

      二妹缓过劲,想继续求情,却被下人死死摁在地上。她的头发在挣扎中散开,落在胸前背后,脸上的泪痕一道一道的。我心中一痛,脑子一片空白,这可是二妹呀……自己的妹妹,怎么能让她去死?

      我眼睛一红,心中推翻了之前所有的道德标准,说:“少帅,求求你,一定有别的办法……”

      少帅用手弹下唢呐的喇叭口,“铛”的一声,他淡淡道:“是有其他的办法——你来代替她。”

      二妹一听,便觉希望来了,她说:“姐……姐你帮帮我……我们来换吧!姐,你放心,不会太痛苦的……”

      我不愿意。我一点都不愿意。

      我把头撇过一边,不想再看二妹。二妹真的已经不是以前的二妹了。

      二妹又继续说着,语气凄凄惨惨,犹如厉鬼找人索命:“百朝凤!你现在多好!清清白白,可以和爹娘住在一起,还学会了爹最引以为傲的唢呐!而我呢?我什么都没有,爹把我卖了……”她语气变软,“姐…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吗?大冬天的还要洗一盆盆衣裳,茶水热了姨娘会泼你身上…伺候晚了一步就要拖下去吃板子。姐……爹本来是要卖你的……是我!是我求着爹……是我替你去的……这次……你就替替我,还回来……好不好……”

      我从不知还有这段隐情,脑子一团浆糊,眼圈发热,烫得我直想流泪,想着怎样才能两全其美。

      杨少爷说的对,我果然不怎么聪明。

      杨少爷……对!还有杨少爷,杨少爷肯定愿意帮我,他家大业大,也比我聪明多了,只要我去找他……他一定有办法!

      少帅似乎看出我心中所想,嗤笑道:“你在想杨烈?”

      我身体一僵,猛地抬头,对上少帅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势在必得的神色,我忽觉自己掉入了一个圈套。

      “你的那个杨烈不过是个财主的儿子,再大,也大不过……”他笑了下,“我。”

      我手掌心全是冷汗,黏糊糊的,想要夺门而出,却不能不管二妹,她是为了我才变成如今这样……我怎么能跑?

      我决定不再跪着,颤巍巍站起,膝盖疼得要命,要是杨少爷在,肯定要心疼死我了。

      “你想干什么?”我问他。

      少帅给了一个眼色,让下人们把二妹抬走。二妹也变得安安静静,不再哭喊一声。

      背后的门被关上,整个房间只剩下我和少帅。

      我心底一阵发凉,一颗心就像掉下冰窖,凉飕飕的,冷得我直发抖。

      明明是个三伏天,怎么忽然就冷了?

      少帅:“你念过书吗?”

      我:“念过。”

      少帅走到床边,再次用手敲唢呐的喇叭口。

      ——铛。

      “过来,拿你的唢呐。”

      07

      少帅给我配了一个小丫头,叫做雀儿,喜欢说话。只要一听到她说话,就感觉不怎么冷了。

      雀儿特别喜欢缝衣服,每天整一些花里胡哨的样式问我好看吗,她说我肚子里的孩子一定是个女孩。

      我不怎么爱说话了,总觉得没意思,唢呐也被少帅收走,可也不喜欢别的消遣,整日被关在这院子里,也开心不起来。

      我总是想哭,心里老是难过,我也不知道难过什么,就想回家,就想见见人。

      我很想杨少爷,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我好想听他说话。可雀儿跟我说,杨少爷出国了,在遥远的西方娶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孩儿。

      我不信,杨少爷说过,他就喜欢黑发黑眼的姑娘。

      就喜欢我。

      后来雀儿又说,杨少爷上山去了,入了唐门,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我又哭了,雀儿说这样对孩子不好,叫我少哭点。

      少帅也每日过来,来时开开心心,去时怒气冲冲。每次都如此,可每日都来,我都替他心累。

      二妹从不来看我,雀儿说她活得很好,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后来少帅来的时候只是找个椅子静静地坐着,我也不理他,只干自己的事。

      他有时会偷偷笑,我也不懂他笑什么,而且我也不喜欢他笑。

      后来肚子越来越大,撑着我的肚皮快要爆开,真的难受死了,生的时候我还松了一口气。

      生孩子好难、好疼,我疼得两眼直冒金星,汗一直在流,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流那么多的汗。

      我力气都快用完了,可孩子还是出不来。雀儿在我嘴里塞什么人参片,有些苦又有点甜,可我还是没力气。产婆在那一直喳喳叫,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觉得吵闹,吵得我太阳穴的青筋直跳。

      孩子终于生了出来,是个女孩,雀儿说对了。

      她哭起来可真烦。

      少帅开心极了,在床边拉着我的手,语无伦次地说着话,可我太疼了,只想睡觉。产婆又开始大呼小叫,说什么什么出血,什么又性命难保。

      我浑身放松下来,觉得有些开心。

      少帅却紧紧地拽住我的手,叫我不要走,说我们的孩子不能没有娘。

      说他在湖边见到的我,那时我手里拿着魏源写的《海国图志》,还同我说过几句话,后面又遇见过几次,可每次我都不记得他,让他挺生气的。

      他说的这些我都不记得,也想不起来,就跟听别人的故事一样,他还说什么墨绿色的旗袍……自己就不应该想方设法得到我。

      可我讨厌少帅,他说的越多,我就越不想理他,也不想他拉我的手,更不想听到他的声音。

      我用尽全身力气,挣开他的手,吐出一口气:“你还我唢呐。”

      少帅的眼睛忽然变得雾蒙蒙,眼泪刷地一下流下来。他愣愣地看着我。

      我不想看他,便撇过眼。

      很快,我的唢呐便回到了我怀里,冰冰凉凉的,让我颇为安心。

      少帅也没有再牵我的手,就是眼泪止不住,一直在哭。真是奇怪,明明是一个少帅,在军队里训练,按理说杀人如麻、流血不流泪,怎么会哭成这个鬼样子。

      忽然我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身体也变得轻飘飘,就像躺在湖里的小船一样。

      小船游呀游,游到了一片芦苇丛中,惊走了一群水鸟,青蛙也不叫了,跳进湖里,不见踪迹。一些芦苇秆上还沾着红色的卵,大大的一坨,不知道是什么虫子留下的。丛中的蜘蛛网密布,从远处看还以为是早雾。我没注意,被蜘蛛网糊了一脸。

      小船游啊游,游到了岸边,一只黄色的小狗摇着尾巴在岸边兴奋地冲着我叫。我下了船,把小狗抱在怀里,去找杨少爷。

      其实杨少爷不喜欢小狗,每次都要躲它躲得远远的。小狗也委屈,察觉到杨少爷的情绪后哼哼唧唧的,耷拉着尾巴。它没想过有人会不喜欢它。

      这次,杨少爷总算摸了一下它的狗头,它开心得尾巴直摇,在他的脚边转圈,想让杨少爷抱抱它。

      我抱起小狗,想把它往杨少爷怀里放。

      可周围忽然起了雾,看不见小狗,也不见了杨少爷,就连挂在腰际的唢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骤然间重新回到了小船上,白雾浮在周围。

      我真是害怕极了,因为这儿一个人也没有。

      远处忽然传来了唢呐声,就像百鸟和鸣。我听出来,那是师父吹的百鸟朝凤。

      天空上突然出现了一只巨大无比的鸟,浑身带着火焰从我眼前缓慢飞过。我不认识这是什么鸟,但我猜那应该是传说中的凤。

      我名字里的“凤”。

      师父的唢呐是天籁之音,引来了真的凤鸟。在它的身后,有无数种不同的小鸟紧随其后,覆盖住整个天空。

      真是美极了。

      凤鸟身上的火焰照得我身上暖烘烘的,让我的心也跟着暖起来。

      我躺着小船上,安心地睡着了。

      08

      杨烈有一个怀表,从不许别人碰。唐门的人只当是他有点小洁癖。许新平常和他不对头,有一次偷到了那块怀表,自然要看看里面的玄机。

      他没弄过这玩意儿,只见过杨烈打开过。他小心翼翼按下怀表上方的按钮,表盖忽然弹开,露出不仅仅是精致的时针、分针、秒针,还有一张女人的脸。

      不等他细看,杨烈就红着眼,夺过怀表,对许新出手。许新头一次被杨烈吓到,因为杨烈一向冷静,梦想成为像大老爷那样的刺客,从不会这样毫无理智地出手。

      许新自知是自己不对,挨了杨烈的拳。

      后来科技越来越发达,随处可见各式各样的表,提醒着人们时间的流逝。杨烈虽然总把怀表带在身边,可日子久了,渐渐就不打开了,脑海中也模糊了怀表里女人的面容。

      杨烈听从爹的安排,娶了一个城里姑娘,干干净净、温温柔柔,身上的香气扑鼻。

      妻子过去有一段故事,杨烈从不过问。

      他偶尔会听到知情人说的一些闲话,无非是富学生和穷老师的那些事。于杨烈来说,无伤大雅。

      他不爱她,她也不爱他。

      果然如道长所言,杨烈与她相敬如宾、子孙满堂、儿孙绕膝。

      他也活得很长,活到2003年追杀张怀义时被他杀死。

      他在尸横遍野的森林里,身体因为炁的运行而痛苦万分。

      徐翔和冯宝宝亲眼见证了唐门一代前掌门的死亡。无人去在意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他幼时的一位姑娘,他想不起她的脸,这位姑娘叫什么他竟也忘了。

      他记得她喜欢吹唢呐,明明是可以撸起袖子揍他屁股的人,笑起来却极为腼腆。

      他还记得他幼时和他的财主爹顶嘴,被他拿着棍子追着跑,跑到高粱地里躲起来。他抹着眼泪发誓永不回去,随后便沉沉睡去。

      等他睡醒时,旁边就睡着她。

      他摇醒她,问她怎么在这,姑娘说:“你爹找你找疯啦,叫了好多人来找你。”她拉他站起来,指向远方打着红灯笼找他的人。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红灯笼咧,你家为了找你也给了我一个……你看这些红灯笼,像不像地上到处乱跑的红星星?”

      杨烈那时没心情搭理她的奇思妙想,冷嘲热讽地叫她回家去,别再管他。

      姑娘也不生气,只是问了他一句:“杨少爷,你不饿吗?”

      他的确饿了,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也一直在咕噜咕噜叫。

      饥饿击倒了他刚才永不回去的誓言。

      他再大一些的时候,已经去城里读书,见到了很多漂亮的姑娘,她们的身上总是有胭脂粉的味道,香得隔了一条街都能闻到。温温柔柔,干干净净。

      姑娘不怎么干净,也不怎么温柔。

      姑娘总是会在他回家的日子来学堂接他,刚开始他还觉得没什么,回家的路上也会跟她说学堂里的事,然后再教她读书写字。

      就是那时他闻她身上的味道,是青草、是麦秆、还有……墨水。

      时间久了,他的同学都说他有个吹唢呐的童养媳。

      童养媳这说法在学生圈里是传统的糟粕,杨烈不承认,更何况她也不是自己的童养媳,于是反驳了那些同学。

      “童养媳”这三个字让他冷落了姑娘一段时间,既不教她认字也不接受她送给他的腊肉水果,更不许她来接他。

      他心里空落落的,回想着姑娘的样子,身体直发抖,头一次正视自己的情感。他发觉自己想见她,很想见她,特别想闻她身上的味道,特别想圈住她的身体,特别想做一些特别想的事情。

      杨烈被疼痛打断了回想,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红色的膜。他轻哼一声,什么炁/体/源/流,什么八大奇技,他竟想去求这些东西,真是糊涂。

      忽然间,所有的疼痛消失了,他感到活力重新回到身体,鸡皮也变成年轻时光滑细嫩的模样。

      杨烈不可思议地摸自己的脸,皱纹竟然也没了。

      他站起来,看见前方有一个墨绿色的背影提着红灯笼,让他觉得眼熟。

      他那时收敛住自己的脾气,教她读书写字,带她去见更多新鲜的事,只盼望着她能懂得更多,而不是一无所知过一辈子。

      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等着他们两个一起长大,长到谈婚论嫁的年龄,就能够把她娶回家,日日都能瞧见她。

      可多年等待,原来只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墨绿色的背影停下来,转身面对杨烈,笑盈盈地看着他。

      他这才看到她的脸,和几十年前没什么分别。

      她的身边跟着一只黄色的小狗,蹲在地上摇着尾巴。

      杨烈感觉他的身体变得更轻了,多年藏着的回忆突然像奔腾的河水涌出。

      他想起来了,姑娘叫百朝凤,他喜欢叫她阿凤,她最喜欢吹唢呐,也最喜欢他。

      他也喜欢她。

      心中藏之,何曰忘之。

      阿凤在叫他:

      “杨少爷,回家啦。”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百鸟朝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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