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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97年 ...

  •   2023年的十二月,2023年的麓城,都与往年很不一样。

      没有一眼望不见尽头的白色地平线,也没有纷纷扬扬从天而降的不灭银花。

      一早醒来,窗外是连绵不绝的暴雨,没日没夜的强风吹拂,天空换上了灰黑色的墨盒,凑近它的云彩沾染上了褪下的痕迹,随着时间的堆叠,愈来愈深,是肮脏的,是洗不掉的,是它最为难过的。

      姜南烟站在落地窗前,毫无生气的眼中倒影着庭院里的常青松在风潮正中的漩涡里迷失了方向,花草惨败凋零,耳边是反复不断的嘈杂呼嚎。

      自然在咆哮,她却在此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和心境。

      “徐西洲,我想回家了。”

      空荡荡的别墅屋里没有开灯,隐没在暗影中的手机仍处在电话留言之中,屏幕发出了无声的淡蓝色柔光,照亮了姜南烟半侧的唇角,出现在那里的早就不是当年应该有的朝气烂漫。

      它苍白无力,稀碎残缺,疲惫不堪,
      却也是从未有过的决绝释然。

      “十三年了,整整十三年,姜南烟和徐西洲,在今天,也该到此为止了。”

      ***

      1997年十二月三号,是姜南烟第一次见到徐西洲的日子。

      那一天,说到底,并没有什么特别,它和往常的每一天都一样,天朗气清,风轻云淡,隔夜的雪铺满了整个青色草坪,罩在了高树的顶端,花儿不见了踪影,麻雀还在坚持吟唱,陪着它们的是,万籁俱静的白雪皑皑里,一群天真无邪的孩童在玩着千古不腻的幼稚游戏。

      是捏着一个个浑圆的雪球,后劲的衣领里却惨遭偷袭,小手冻的通红,后背浸在了雪水里。

      还是在老鹰捉小鸡时,好不容易当了鸡仔,却让身后人一拽,摔倒的同时吃了一嘴的冰饮,牙齿还磕在了石块上崩了一半。

      又或是用随处可见的棍棒当作长剑,行侠仗义却惨遭同伴背叛,锋利的枝丫划破了她的脸颊和衣服,鲜血溢出点点,缝隙口的鸭绒飞向了远方。

      具体的情景到底是什么样,该说倒霉还是可以接受,在第二天苏醒后姜南烟便统统不记得了。

      往后的很多年,童年旧事也都成了无足轻重的存在,不是印象模糊失焦,记忆错乱零碎四处衔接,就是被彻彻底底的遗忘。

      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只是,唯独那时,落日西归,绯红和橘灿晕染了大半个天边,一夕素白的视野之中,它有着独到视觉冲击,绝对美到惊心动魄。

      伙伴们四散开来,最后一局,在大众投票的结果下又是姜南烟当鬼,今天的她和过去每一次的她都是这场游戏中的鬼,无一例外,也无人考虑过她的意愿,更不会给她拒绝的机会。

      “藏好了吗?”

      从1数到100,
      是现阶段的姜南烟唯一记住的一窜数字。

      她就站在脚印扩散的正中央,闭着眼睛,被同伴们要求一共要数10组。

      周围的环境在数到第三组的时候就已经只剩下傍晚降温的风声,它挂过耳畔,像是冰刀蹭过皮肤,一阵又一阵刺痛,连带着挂血的面部伤口,残寰在牙龈上的断齿,湿漉漉的衣衫沾身,身上每一处地方的不适都被隐隐约约的诱导了出来。

      她想结束这场游戏了。

      她想回家了。

      可是,就这么走的话,大家以后就不会跟她玩了。

      可是,她真的好想回家。

      无限纠结的情绪缠身,

      姜南烟却在无限纠结之中不知不觉的数到了第七组。

      又和过去一样,她逐渐在内心再次妥协了下来。

      “反正很快就结束了,不是吗?”

      “再忍忍,姜南烟。”

      “再忍忍,你就能回家了。”

      “——可我已经抓住你了,小南烟。”
      始料未及的声音。
      莫名其妙的人。

      徐西洲就是在这个时刻出现的。
      在她心灰意冷,又要自销委屈之时,

      少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从她的身后走到了落日晚霞为背景的画布里。

      白色的棉服与雪景彼此衬托,比不得天边连亘不断,绚烂旖旎的火烧云,却偏偏是意料之外的抢眼,他的存在,在她的可见范围内,避无可避,无法视而不见。

      落在姜南烟不知所措的眸光中,是他歪着头,搭配着上扬的唇角是夺目的笑意,弯起的眉眼是月亮的弧度,而里面闪着星星才有的璀璨光彩,阳光散落下清澈湖面才有的粼粼波光。

      他将自己的手套摘了下来,转而带在了姜南烟的手上,残留的陌生温度触及着姜南烟的手心手背,她看向他的眼里有了一瞬流动的氤氲。

      “你的朋友们早走了。”

      “游戏结束。”

      “现在的你可以回家了。”

      小鹿撞击着心脏,姜南烟从发愣中回过神,被寒风刮蹭的绯红脸颊或多或少参杂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怀春情愫。

      她同他道了声谢谢,转身后跑向了落日之下的出口,地上的雪在零下的低温里没有一丝融化的痕迹,而此时的上空降下了新的冰晶碎片。

      “你叫什么名字?”积雪上的脚印蔓延成轨迹,十步开外,姜南烟转过了身,口齿间的雾气伴着说出去的话成了袅袅上升的白烟。

      在雾化的视线里,落雪停留在他的肩头,他的黑发,他伸出去迎接白雪的红润掌心。

      “徐西洲。”
      他扬着眉轻笑着给予回应。

      “xu xi zhou”
      她轻声念了一整个回家的路。

      那一晚,姜南烟睡前所有的思绪都与徐西洲挂钩,睡梦中的徐西洲也依然鲜活明亮。

      而这一天被五岁的姜南烟握着树枝将名字划入了雪里,刻在了橡皮里,折进了星星纸里,投进了小猪存钱罐里,彻底的永远珍藏在心里。

      ***

      姜南烟的家境不错,在北城这般富裕的都市,他们家在贵圈也算是榜上有名。

      姜父姜国盛致力于扩大生意上的版图,经常在工作之余,循着合作的私心参加各种名人晚宴,带着姜南烟,也只是想让她接触其他同龄的小孩,同那些少爷小姐搞好关系,指不定家族联姻,名利场合作,事业在瞬间到达成功的彼岸。

      新年伊始,春节过后的第一场夜宴,姜南烟又在姜国盛的安排下,穿着漂亮的衣服,如同一尊瓷娃娃再度混迹在格格不入的贵圈社交之中,身边的朋友不是朋友,更多的人把她当成玩偶般的存在,因为她不善言辞,因为她不会反抗,因为她软弱的最好欺负,所以她成了顽童们捉弄的首选对象。

      成人身高一般的十层蛋糕被他们一把把抓在手心,在放肆尖锐吵闹的欢声笑语之中,毫不留情的砸向了姜南烟形单影只的瘦小身躯。

      长达四十几分钟的无硝烟战争,在大人冷眼旁观之中,结束了上半场,姜南烟习以为常的垂着头,默默的在宾客络绎的大堂中找到了自己的父亲,彼时的姜国盛西装革履,端着高脚杯依靠在圆桌边,同面前的贵人侃侃而谈着自己的宏图伟业。

      满身狼藉的姜南烟不敢打扰,不动声色的走到他身侧,将垂下的头低的更加厉害。

      “这是你女儿?”说话的人是发现她存在的第一个人,却不是自己的父亲。

      闻言看过来的姜国盛轻描淡写的扫了她一眼,看见了她松垮的头发,沾着奶油的脸,还有被撤烂的公主裙,眼里流露的不是心疼和关切,高脚酒杯中微甜的白兰地绕起的香气飘过他的鼻尖,他却嗅到一股利益的味道。

      “嗯是,这是我女儿,南烟,今年五岁。”他简洁的陈述完姜南烟的个人信息,便立刻放下酒杯弯下了腰,双手把着她的肩膀,语气和眼神之中满是不可思议和肉眼可见的爱护:“阿烟,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了?告诉爸爸,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姜南烟一点也没有惊讶于姜国盛的一反常态,只是稍稍不自在的配合着他的逢场作戏。

      “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和朋友玩的时候,摔了一跤。”一早就写好的台词,昨晚反复背了一百多遍,连语气和表情都是经过指导后的完美演绎,姜南烟想起很多难过的事情,眼尾发红,眼眶里浸满了水光,轻轻眨眼,两道泪痕挂在了皙白的脸颊。

      “没关系的,爸爸。”哽咽的声音令人心疼。

      最后一句台词落下,她完美的完成了今天所有的演出,爸爸会满意,却不会给她别家小孩都有的糖果。

      “又在袒护那些伤害你的臭小子们,是不是?”姜国盛装出一副慈父的形象,和对面的贵人抱怨了起来:“你看看,我这女儿打小就没什么脾气,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还嘴,每次都搞得很狼狈,今天在您的场合,还是在您的面前,竟然也搞成这副鬼样子,真是对不住了,我给您道个歉……”

      “道什么谦啊,又不是你和你家孩子的错,这样,我让犬子先带着令千金去客房收拾一下。”对面的中年男人很是体谅。

      “也好。”姜国盛求之不得:“那就多谢了。”

      “不用。”男人说罢,对着身后的秘书眼神示意了一番,秘书快步离开后,几分钟后便带回来了一位和姜南烟同龄的少年。

      “这是我……”男人揽过他的肩膀,介绍的话已经说了一半。

      “是你啊,小南烟。”

      打断男人对他的介绍,小少年带着含笑的嗓音,主动走向一直盯着自己脚尖的姜南烟,最后停在地面她的影子前,头顶的水晶吊灯将光晕直直打在两人身上,地面上,他们的头靠在了一起,对拜了彼此。

      “我们又见面了,还记得我吗?一个月前的罗浮公园,在下雪的时间,是你问了我的名字。”

      ***

      词汇单薄的姜南烟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她只知道,自从再次遇见徐西洲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内心不再悲伤,厌恶的情绪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心口被涂满了焦糖和蜂蜜,是目光不由自主的追随他的身影,是侧耳倾听他每一句话,每一声语气,每一个标点。

      为什么会这样?

      从来没有过情绪。

      很奇怪,姜南烟,你对徐西洲的感觉很奇怪。

      现在的你,面对着此刻的他,小心翼翼的揣着一颗异常躁动的心脏,以这样的心情,我们该把它怎样命名。

      “今天欺负你的还是罗浮公园的那些人?”徐西洲亲自热了杯温牛奶,端进屋里时,姜南烟已经换好了崭新的干净衣服,脸上和头发上的奶油也被彻底的清洁。

      刚才狼狈不堪荡然无存,现在的姜南烟活像童话故事里完美蜕变的灰姑娘,蜕变之后,在尚且不足的年纪已然存在动人心魄的潜能。

      她接过透明的玻璃杯,热牛奶的温度适宜的刚刚好,姜南烟握着杯身暖手,道谢的同时肯定了徐西洲抛出来的问题。

      “他们故意整你,你没有感觉到吗?”

      “我知道。”

      “那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富人家的孩子,因为他们的父母有钱有势。”这些说辞是姜国盛对她日复一日的嘱咐:“我只要能跟他们混在一起,不管受到怎样的待遇,都没所谓,但相反,我爸爸却能从那些长辈身上得到他想到得到的利益。”

      玻璃杯放置在茶几上,里面是一口没喝的牛奶,徐西洲的视线随着她的举动而移动,长久的沉默之中,他只是问:“小南烟开心吗?”

      姜南烟没说话,巴拉着裙摆的手指玩弄着裙子上的蕾丝花边,她今天说的太多了,说了很多她从来不敢对任何说过的心里话,一直以来,她的爸爸把她当作棋子,所有的朋友把她当作傻子,她都知道,也会生气,也会难过,又怎么会开心。

      “不想说没关系,牛奶不想喝也没有关系。”徐西洲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以后的日子,你照样可以像从前一样,和你的朋友们在一起,没人会干涉,你爸爸依旧会很高兴。”

      佣人敲响门,在徐西洲话音消失的尾声打开了房门。

      宴会结束,他和她短暂接触,时间如罗马假日般一晃而过,姜南烟该回家了。

      公主的裙摆及地,婚纱材质的布料蓬松绵软,蹭过玻璃茶几,一个不留神,花边上的细线被勾嵌住,滞留住了姜南烟单薄的身形。

      她微微提起裙摆查看情况,比她更快察觉到哪里不对劲的是徐西洲,在她还没有缓过神之前,他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单膝跪下,伸收握住缠住的裙角,试图解开混乱复杂的细线。

      “小南烟想成为真正的公主吗?”他的动作轻柔,仔细的做着精密的活,细密长睫在眼底落下月牙形的阴影。

      “什么?”姜南烟抿唇,正大光明的在徐西洲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他的身形,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温柔贴心,处处绅士。

      “可能你还不了解,这场宴会是我们家办的,我们徐家本家在麓城,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大家族,我父亲徐涉江,就是刚才你父亲试图谈合作的那一位,是徐家这一代最有发言权的当家人,而我作为他唯一的儿子,比起你那些所谓的朋友,要有钱有势的多。”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徐西洲解开最后一个线结,放下了整理好褶纹的公主裙的裙摆。

      他抬头看向灯光下洋娃娃一样精致的姜南烟,“小南烟,如果你愿意的话,就跟我待在一起吧,我比他们任何人都要好,都要优秀,以后的你绝对不会受欺负,也绝对不会不开心,你父亲更没有理由会干预你,而大人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身为孩子的我们,该有一个美好的童年。”

      徐西洲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没动,在话音落尾,他向她伸出了手,不是在寻求她的同意,而在于他的掌心里,是姜南烟一直渴望被给予的糖果,在她这里,代表着被在乎,被关心,被无上的宠爱。

      那时,姜南烟相信了徐西洲的话,字字句句,分毫不差,铭记在心。

      她没有理由拒绝,她也只是一个点头,

      而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小南烟真的度过了一段由徐西洲亲自编织出来的,以她为公主的,被糖果堆砌出来的童话世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99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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