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chapter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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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
耿乾和万万没想到，他和魏瑞安的缘分如此之深——他们两居然在一个寝室。
其实寝室是按学号分的，但魏瑞安来学校的时候，别人已经上了一个多星期的课了，所以他的学号很靠后，寝室也只能和别的班的人凑合。而作为转校生的耿乾和更不用说，自然是哪个寝室有空去哪里。
耿乾和下午来放过行李，但只是匆匆一瞥，现在才好好打量这个寝室。
德馨中学的宿舍条件非常不错，都是上床下桌的四人寝，还有独立卫浴和小阳台。寝室里的东西都收的整整齐齐，也没有异味，四张床铺只有两个床铺上放了被褥，还有一张床上堆着几个大包，另一张则堆着他的行李。
宿管特意提醒过他，放了包的床的主人学生出意外休学了，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但最好还是别动他的东西。耿乾和本来也对别人的东西不感兴趣，打量完宿舍后就开始整理自己带来的东西。
因为法器什么的带来宿舍很容易被室友看到，到时候很不好解释，还有可能被弄坏，耿乾和就专门在校外租了个房子放那些东西，所以现在他要收拾的就只是些衣物被褥，很快就能整理好。
魏瑞安见他收拾东西，便拿上睡衣进了卫生间洗澡。等魏瑞安洗完澡穿着睡衣出来，耿乾和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床铺，正在跟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作斗争。
包裹差不多一个巴掌大，被黑色的布层层叠叠的包住，耿乾和用手死死抓住包裹撕扯了半天，包裹依然纹丝不动。
耿乾和内心疯狂咆哮：啊啊啊啊啊啊老爸对这个包裹施了什么法，怎么拆不开啊啊啊！
魏瑞安不像于蒙，他对别人的私事没有好奇心，即使此时的耿乾和看上去十分地需要帮助，他也不为所动，如果耿乾和主动向他求助，他可能还会帮下忙，但既然耿乾和没开口，那主动搭话询问要不要帮忙什么的，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耿乾和气急败坏地上嘴咬，”哗啦“一下，包裹被暴力扯开了，明黄的符纸纷纷扬扬的洒满寝室。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魏瑞安从自己头上摘下一张符纸，眼神复杂地看着耿乾和。
耿乾和尴尬地五体投地，他只想低调地上个学，顺便完成历练，然后回家。暴露自己的术士身份，成为学校里老师同学茶前饭后的谈资什么的——绝对不要！
“其实，这个包是我爸给我的，可能我第一次出远门，他不太放心。我爸这人吧，没别的，就是有点迷信哈哈。”
这话说得耿乾和恨不得一拳锤爆自己的脑袋，什么烂借口，他自己都不信。
不过这倒是耿乾和想多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玄学世家的子弟，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觉得自己同学是个降妖除魔的术士。至于魏瑞安，只是单纯的不想管闲事并且觉得他这个行为有点傻。
因为这奇怪的体质，魏瑞安也买过符纸。
洛水市一家香火非常旺盛的寺庙里就卖很多这样的符纸，驱邪的，转好运的，招桃花的各种各样，据说还都在佛前开过光，很是灵验，所以价格极为不菲。魏瑞安攒了很久的钱才够买一张。
以为符纸至少会有一点用的魏瑞安，难得壮着胆子走了一条偏僻的小路，并装作无意地把符纸丢在一个躺在垃圾桶上睡大觉的小鬼身上，结果那小鬼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反倒是他离开的动静吵醒了小鬼，那家伙一下子扑过来抱住他的小腿，死皮赖脸地跟了他三天才走。
那三天对魏瑞安来说可真是苦不堪言，无论何时何地干什么，只要一低头都能看见那个家伙丑陋畸形的鬼脸。
虽然小鬼没有形体，但是他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腿被抱着，每迈一步都无比沉重，就好像真的拖了一个人一样。那小鬼倒是自在，抱着他的腿就开始睡觉，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体被拖在地上，跟着魏瑞安穿过大街小巷。
从那以后，魏瑞安就对这些东西不抱期待了，依然过着每天担惊受怕的日子，只是行事更加小心，生怕再经历一遍只要低头就能看见一张鬼脸的日子。
见魏瑞安捏着符纸拿着不是放着也不是，耿乾和连忙接过。
抖开一看，是张驱邪符。丹砂色泽纯正，明亮鲜红，一看就不是凡品，黄纸质地柔软，手感细腻，跟他平时练习用的黄草纸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其上符文更是恢宏大气，笔画连贯，一蹴而就，画符人的功力之深可见一斑。
瞧这笔锋的走向，估计是他爸的手笔。
他爸一张符能卖多少钱，耿乾和心里有数，他现在深深怀疑他那莫名其妙被没收的媳妇本和零花钱，是换了这些符纸了。
耿乾和愤愤地把符纸折成一个三角，然后递给了魏瑞安。
“虽然你可能不太信这些，呃......其实我也不是很信，但是这东西拿着也没什么坏处，而且它飘到你头上，说不定是和你有缘呢？你要不留着当个护身符呗。”
耿乾和的语气很真诚，刚刚教室门口的厉鬼出现的太过蹊跷，而魏瑞安一个普通人也在场，难免会受些影响，留点保障总是好的。
魏瑞安本来也不会拒绝人，更何况对方一片好心。但是他也没把这个当真，接过符箓放到桌上，低声道：“谢谢。”
虽然对方没有向他想的那样贴身带着，但是没有嘲笑他“迷信”，耿乾和就已经心满意足，转头就去收拾残局了。
一直到熄灯，另一个床铺的主人都没有回来。
深夜，一切都安静下来，虫鸣、鸟叫通通都消失不见，明明身处温暖的被窝，魏瑞安却感觉手脚冰凉，身体仿佛在不断地下坠，下坠，直到落进漆黑的深渊中。
他又做了那个梦。
那时他才八岁，还和奶奶一起生活在那个偏僻的村庄。虽然村里的大人和小孩都不喜欢他，但是他有一个疼爱他的奶奶。
奶奶的手很巧，比村里唯一的大学生老师的手还要巧，做出来的衣服针脚又密又齐整，穿上后可舒服了。隔壁家的二狗嫉妒他的衣服好看，经常联合村里其他的小孩一起把他的衣服扯坏。
冬天的时候，家里烧着热乎乎的火炕，他就依偎在奶奶身边，看奶奶给他缝衣服。
小时候他总觉得冬天很短，只是依偎着奶奶睡了一觉，冬天就悄悄地溜走了。他以为以后的每一个冬天都会这样，暖呼呼的火炕，暖呼呼的奶奶，再暖呼呼的睡一觉。
直到那一天，他从滂沱大雨中醒来，身边是昏迷不醒的奶奶。
发生了什么呢，小小的魏瑞安努力的回想。
他被人推进了井里，不，也许不是人，那时候的魏瑞安还分不清人和鬼，虽然现在也经常容易分不清楚就是了。
他在井里挣扎了很久，一直试图爬上长着厚厚青苔的湿滑井壁，却怎么都找不到着力点。他大声地喊着奶奶，一直喊，喊到嗓子都哑了，人也没了力气。手脚都变得很重，怎么都抬不起来，他只能一点点地沉下去，沉进那个漆黑的深渊。
最终他还是得救了，有人听见了他的呼救声，把他从井里捞了出来。
受了惊吓，又在冰凉的井水里泡了许久，魏瑞安当晚就发起了高烧，烧到他看东西都是模糊的。
后来的魏瑞安想，要是当时烧瞎了就好了，瞎了就看不见那些东西了。
这偏僻的山脚旮旯向来缺医少药，乡下的赤脚医生摸了摸魏瑞安滚烫的额头，说他这种情况，必须打抗生素。
抗生素只有镇上有。但进镇子就得出山，而今晚又下了大雨，山路湿滑，很是危险。
村里人都劝奶奶不要去，但奶奶还是背着他走了。再次有意识的时候，他和奶奶都躺在了山沟里，身边是野蛮生长的杂草。
天已经泛起了微微的白，但雨还在下，大颗大颗的雨滴砸在他和奶奶身上。
奶奶气若游丝，但还在轻轻呼唤他的名字：“安安，安安。”恢复意识的他哭着躲进奶奶的怀里。
他身上只有一些小擦伤，但是奶奶的衣服却被挂破了许多，浑身上下都是淤青，一条腿怪异的扭曲着。昨晚从山路上滚下来的时候，是奶奶用身体护住了他。
奶奶的身体滚烫。淋了一晚上的雨，他的烧退了，但是奶奶却开始发烧。
奶奶轻轻的摸着他的头，唤道：“安安，好孩子，退烧了......退烧了就好。奶奶腿不行了，走不了了。”
他害怕得很，偎在奶奶怀里抽泣着，奶奶依然温柔地抚摸他的头顶。
“我的安安，好孩子。”
奶奶的声音很轻很轻，像安慰，又像叹息。他终于鼓起勇气，从奶奶怀里钻出来。
“奶奶，我去找人。”小小的魏瑞安哭着说。
他转头，恰好看见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往这边慢慢地走来。他高兴极了，从地上爬起来往那边跑，还兴奋的挥舞双手。
“喂——在这里——”
等他跑到这人面前，却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虽然幼小的魏瑞安还分不清人和鬼，但他却能看出来此刻站在他前面的“人”十分恐怖。
那个人形的东西佝偻着身体，衣衫褴褛，一只袖管空荡荡的，另一只手则拖着一把镶了一只壮硕龙头的斧头，上面还沾着草屑和红褐色的污垢。最可怖的是，它脸上的肉几乎都烂没了，只剩下一对黑洞洞的眼眶，嘴上还挂着几缕肉丝，随着他开口的动作发颤。
像电锯切割木头一样难听的声音响起：“找到了......”
斧头高高举起，小魏瑞安连躲开的勇气都消失了，只能闭眼尖叫：“奶奶！”
“喔喔喔！”公鸡打鸣的声音响彻山野，天亮了。
恶鬼的身影逐渐消散，那斧头亦是。但余下未消散的铁骑虽没了支撑，却依靠惯性，冲着他的太阳穴斜飞过来——
“安安！”
“魏瑞安！”
现实与梦境中的呼唤声重叠，魏瑞安猛然惊醒！
模糊的视线缓慢聚焦，映入眼帘的是耿乾和担忧的脸。左手止不住地发抖，梦中手指被砍下的痛感还在持续着。魏瑞安忍不住用大拇指去摩挲它，试图用这样的行为来平息自己内心的恐惧。
“你一直在说梦话——是做噩梦了吗？”耿乾和一只手扶住梯子，一只手去探魏瑞安的额头。“不烧欸，可是你好像一直在抖。”
温暖的手掌上有薄薄的茧，覆上额头的感觉是如此熟悉——几曾何时，奶奶也是这样温柔的抚摸他的额头。
耿乾和的目光纯粹又热切，毫不掩饰他的关心。魏瑞安用力的掐住自己的掌心，生怕自己不争气的眼泪稀里哗啦的流出来。
恍惚间，魏瑞安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当他不小心摔了一跤，或者是被隔壁二狗欺负了，奶奶也会用这样关切的目光看着他。
他垂下眼，试图掩去泪光，轻声道：“我没事，做了个噩梦而已。抱歉，吵到你了。”
耿乾和摇摇头，说道：“没事就好。”本来他还想说什么，但是魏瑞安整个人都蜷缩进了被子，摆明了拒绝交流。
无奈，耿乾和只好从扶梯上爬下来，脑子里却都是魏瑞安那双蓄满泪光的眸子。他越想越放心不下，但又不好再去打扰魏瑞安。耿乾和思衬一番，从腰间翻出一张安神符，小心地塞到魏瑞安床垫下。
说不上是被魏瑞安吵醒的，晚上不能睡太死是每一个术士都有的习惯。魏瑞安轻轻的叫奶奶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魏瑞安带着哭腔又轻轻的叫了一声。
耿乾和顿时明了，之前的阴气肯定还是对魏瑞安造成了影响，所以他晚上才做了噩梦。
那微弱的声音就像刚出生的小猫一样，可怜又无助。耿乾和向来心软，这一下子就坐不住了，跑到魏瑞安床前叫醒了他。
醒来的魏瑞安又变成了白天那副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但耿乾和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那冷硬外壳下的一颗柔软且易碎的心。
希望有了安神符他能睡得好一点吧，耿乾和默默地想。
夜还很长，魏瑞安忍不住开始回忆刚刚那个梦。
现实中他只被砍掉了半截小指，但是在之前的无数个梦境里，他的死状千奇百怪。有时候是腰斩，有时候是被剁碎，有时候是被斧背砸得稀烂，成了一团肉泥。
梦境中的死法都不是空穴来风，那些惨状，他都在现实中见过——只不过是在别的鬼身上，当入夜的时候，他就会在梦中亲身经历一遍。
魏瑞安胆子很小，冷不丁被人拍一下都会吓一大跳，见到那些面容可怖的鬼魂却能够装作若无其事，当然不是因为见多了习惯了，而是恐惧的情绪被他强行压下去了。
被压下去的恐惧不会消失，只会在深夜里反弹的更加厉害。
于是，在梦里，他就成了那些鬼，将那些凄惨的死法一一体验。明明是他自己的梦，他却不能主宰，他的灵魂好像被撕裂成两半，一半在厉鬼的斧头下受刑，一半浮在半空中看着自己受刑的模样。
在以往的梦里，没有鸡叫，没有天亮，他动弹不得，只能看着那斧头一次次落下，草屑、泥土和猩红的血液四处飞溅。
待到梦醒时，天也微微亮了，他的被窝里一点热气都没有，若不是胸腔里的那颗心脏还在跳动，他大概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他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天花板，直到黑夜彻底消失。
但这次的梦境和小时候的记忆几乎一模一样，让他想起了那快要模糊掉了的后半截记忆。
那时，天亮之后，恶鬼消失。他抱着自己失去半截小指的左手哭得撕心裂肺，奶奶艰难地爬了过来，用滚烫的身体包裹住他。
宽厚的手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稍稍抚平了他的恐惧和疼痛，他哽咽着，小声的呼唤奶奶。
“奶奶，是安安做错了什么吗？那个—那个—”小小的魏瑞安踌躇着，还是没有把怪物那两个字说出口。
奶奶说过，这个是不好的意思，说了这两个字的小孩，晚上回家是要被打屁股的。
但是村里小孩总喜欢这么叫他。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捡起小石头丢那些小孩，强硬的回击道：“我才不是怪物呢！奶奶说安安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小孩！”
但此刻他对自己产生了强烈的怀疑，嗫嚅着说：“他为什么要拿那个东西打安安，安安是......”不好的东西吗？
剩下的半句话没有说出口，奶奶严厉的打断了他：“不！你没有做错！我的安安是好孩子！”
像是怕吓到他，奶奶的语气又温柔起来：”不要害怕，安安，这些东西就喜欢看人露出惊恐害怕的表情，越是胆怯，这些东西就越嚣张。假装看不见他们，他们就不会伤害你了......”
奶奶的声音像裹了一层纱一般朦胧不清，又断断续续地。
“去找你爷爷的......他知道......”
记忆中奶奶的声音越来越淡，越来越遥远，魏瑞安的思绪也变得混沌起来，最终他蜷缩着身子，安然睡去。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chapter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