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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从古至今,月亮都是同样的公平,它照着北原破碎的人,也照着南国的惶惶不安。

      月上中天,月光凉凉地照在院中的空地上,给院中的花草树木都笼上一层朦胧的光雾。谢夫人却只觉得那月光阴惨惨的,就像她那关在大理寺狱里受苦的幺儿的脸色,惨白灰败,没有人气。

      想到这里,谢夫人越发得坐立难安,堂屋里灯火通明,一屋子的姨娘下人们陪着夫人点灯熬油,个个脸上倦色深重,但没人敢在谢夫人面前多劝一句。

      之前但凡有家里人敢劝谢夫人想开点,那必定要先挨上顿毒打,还要垫着磁瓦子在日头底下跪上一天才算完。

      此刻的谢夫人心里七上八下,她不时地踱步到门口张望着大门,她家老爷谢瓒昨日一早就出去了,到现在人都还没回来。

      谢老爷不在,谢夫人一时没了主心骨,心焦得恨不得立刻带人冲去大理寺劫狱。

      左等右等,好不容易东方都快露出鱼肚白的时候。谢夫人终于听见前院发出些吵杂的声音,她赶紧打发管家去前面迎人。

      不一会儿,管家便引着谢瓒和谢暄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谢夫人立刻迎了上去,焦急地开口询问谢旭的案子怎么样了。

      谢老爷面色铁青,紧皱着眉头,并不搭理谢夫人。刚进来就一屁股坐到了主位上,等不及丫鬟倒水,他亲自动手倒了一杯温茶灌了下去,似是渴极。

      此时的谢夫人哪里还有心思关心谢老爷渴不渴,她一根弦紧紧地崩在那儿,一见这阵势。没等谢老爷一口水咽下去,她就先嚎将开来:

      “老爷,你可要救救旭儿啊!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就不活了……”

      谢老爷见她哭嚎得不成体统,半点儿大家主母的样子都没有,本就烦躁的内心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责怪道: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哭就能把儿子给哭回来吗?”

      一听谢老爷这话,谢夫人只当儿子的事是彻底没指望了,悲从心中起,越性大叫起来:“来人啊,也拿根绳来把我给勒死,黄泉路上也好给我的旭儿做个伴去!”

      ……

      语毕,竟作势真的要往柱子上撞去,这下好了,满屋子家人又围上去拉人的拉人,劝慰的劝慰,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当下噪杂得谢瓒火起,他猛得一拍桌子,大吼一声:“行了,都杵在这儿干什么呢!”

      “赶紧散了!”

      家人们见谢瓒真生了气,也不敢再闹腾,小心翼翼地四处散了去,只留下个谢夫人瘫在地上寻死觅活。跟着谢瓒来的谢暄也没走,他是谢老爷本家的一个侄儿,日常在谢府里走动,此时十分有眼力见地去把谢夫人扶到了座椅上温言安慰道。

      谢暄也是倒霉,他这么一说,谢夫人的火都往他身上撒去,她对着谢暄是又掐又骂,直闹得谢老爷朝她吼去:

      “你闹够了没有!”

      这是谢老爷第一次对谢夫人动这么大的怒,直接震得谢夫人说不出话来。

      谢夫人这下知道哭闹无用,又怕真的惹怒了谢老爷,毕竟谢老爷还有其他庶子可以指望,可她除了已经出嫁的女儿外可就这么一个儿子,砍了他那就是砍了自己的命根子。当下无法,谢夫人只得掩了哭声,坐那儿低低地啜泣。

      谢暄胳膊被谢夫人掐得不轻,他却面不改色地站回到一边,没有半点埋怨谢夫人的意思。

      到底是这么多年的老夫老妻了,谢老爷见谢夫人没了往日的嚣张,知道自己的敲打是奏了效,便叹了一口气说道:

      “旭儿是你的儿子,就不是我的儿子了嘛!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嘛!”

      一听谢老爷态度软了,谢夫人又不乐意了起来:“那到底有没有想到办法啊?我可怜的旭儿明天可就要上刑场了!”

      谢夫人一口一个可怜的旭儿,听得谢老爷想起这逆子惹的祸,又忍不住呵斥道: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当初但凡少护着点那小兔崽子,至于今日给我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来!”

      “教子无方!教子无方!”

      谢老爷恨铁不成钢,他这嫡子谢旭因为是老来子,自小被谢夫人宠上了天。谢家又是历经百年的名门世家,仗着家里的权势,谢旭平日里标准的纨绔做派,吃喝嫖赌,无所不为。

      那一次他去江夏游玩,为了跟当地一个豪商公子斗富,性之所至,竟私自掘堤毁田,伤了好几个前来阻拦的农户的性命。堤毁了,淹死牲畜不计其数不说,还致使沿岸两个县的粮食收成都受到影响。谢旭清醒后,自知犯下弥天大罪,吓得逃回家来找大人解决,只不过谢瓒还没来得及运作,这事就被人捅到了行唐公主李瑶姿那儿。

      李瑶姿本就看这些尾大不掉的世家不爽,他们做下这等无法无天的事来,不知悔改,却只想着尽力遮掩。又兼先帝改立皇太子的事,新仇旧恨一起算,正好拿这件事扎筏子,想把火烧到谢瓒的身上。

      若不是先帝突然驾崩,诸事搁置,那李瑶姿恐怕早就斩了谢旭。如今也拖了大半年了,现下虽是新帝即位,但这案子还是牢牢地被李瑶姿把在手中,谢瓒用尽了关系,也实在是插不上手。

      事已至此,谢老爷知道儿子养不好也不单单是谢夫人一个人的责任,他这个做爹的也难辞其咎,今天他的狠话说得也够多了,便也不再卖关子,把对谢旭的安排说与谢夫人:

      “行了!你也别哭了。旭儿的事我已经打点妥当了,他没有性命之忧了。”

      谢夫人一听这话,立刻止住了眼泪,红彤彤的眼睛里透出了一丝希望:“老爷,你的意思是……”

      “大理寺太多双眼睛盯着,不好动手。明天去刑场的路上,我已安排了人偷梁换柱,自有外形和我儿相似的人去做那替死鬼。”

      欺君枉法的事在谢瓒的口中说得云淡风轻,轻飘得仿佛那不是一条人命。

      谢夫人听了颇为动心,但又有些踌躇,生怕中间出了什么差错:“这……能行吗?”

      这时,一旁的谢暄为了在谢夫人面前表现,连忙接过话头,给谢夫人下了一剂定心丸:“叔母且放宽心,如今朝堂事杂,行唐公主恐怕还在为和亲北原的事情伤神,叔叔使的这金蝉脱壳的计定能救得旭弟性命!”

      这席话说得谢夫人高兴起来,脸上的悲戚之色一扫而光,仿佛她儿子已经留得了性命,回到了自己的身边。见她欢喜,谢老爷也趁机敲打道:

      “不过,等这事了了,旭儿得隐姓埋名一阵子,换个地儿生活,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

      谢夫人忙不迭地答应着,生怕这事搅黄了,反正谢旭在外面不过躲几年风声,只等风头一过,她自有办法让他再回京,总比丢了性命强。

      谢夫人当下欢喜起来,已经开始琢磨着要送谢旭去哪里暂躲一阵子。

      一旁的谢暄正密切关注着谢夫人的神情,他自小在谢家讨生活,早就习惯看叔父叔母的眼色过日子。

      如今有这样的机会,他自是格外的卖力,见时机正好,谢暄立刻卖了个乖:

      “叔父、叔母,您二老歇着,侄儿就先行告退,去路上那边盯着了。”

      谢夫人听了,也不管谢暄也同谢老爷跑了一整天,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过。一连催促道:“快去快去,千万别耽误了我家旭儿的事!”谢瓒也朝着谢暄微微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快去,谢暄这才敢退下。

      他匆匆的脚步声在院子里回荡,显得格外的寂寥。此时,远处的微光越来越盛。

      天亮了。

      ******

      “这就是谢家那杀千刀的小公子?”

      “可不是他嘛!以前他当街纵马,还撞翻过我家的面摊呢!”

      “活该!”

      ……

      几个公人架着一个穿着白色囚衣,头发散乱的人上来。只见那谢旭早已没了往日的张狂,他形容枯槁,面色青灰,脚软得连路都走不了。虽然人还没死,但已经有了死人的样子。

      这谢旭也算是京城一霸了,受家族势力庇佑,雍京的百姓深受其害。如今要斩了这冤孽,不少人都围着看热闹。

      百姓们议论纷纷,那监斩官曾怀远却有些坐立难安。他是新到任的大理寺少卿,在朝中无甚背景,还是靠着断案厉害,又兼运气比旁人好些,苦熬了十几年的时间才一步步从县尉爬到了如今的位置。

      本来这谢旭的监斩官是大理寺寺卿柳益伯,曾怀远的顶头上司。不过,这老狐狸再有两年便要致仕了,哪里肯接这得罪人的烫手山芋,便像个泥鳅似的称病躲差事,曾怀远是新人推脱不了,便只能坐了这位置。

      眼下晴空万里,天上一片云都没有,烈日当空,照得曾怀远有些心慌。他坐在那高位上,望着刑台下群情激愤的百姓和刑台上只剩下半条命的谢旭。额头上止不住地冒着细细密密的汗珠,衣领都有些沾湿了。

      这天上的太阳照得人心焦,地上也有一个太阳,就在监斩台的右后方。那里停着一辆青绸马车,几个侍卫打扮的人随侍左右,看着并无什么特别。

      可这地上的太阳比天上的更灼人,让曾怀远这样的老刑名都忍不住舌焦口燥。眼看着午时三刻将至,没有那人的话语,他竟不敢擅动。

      思前想后,曾怀远撩起官袍,快步走到监斩台侧后,他不敢直接上前,只把一个看起来面目良善的小内侍拉到一边悄悄地说道:

      “公公,你看天也不早了,烦请你去讨公主殿下个准话。”

      小内侍细细地打量了他一下,倒也没为难便去到了马车边,没过一会儿就又回到曾怀远身边,慢悠悠地开口说道:

      “曾大人,咱们殿下说了,既是时辰到了,斩了便是。”

      这小内侍想来是小儿时净的身,声音还保留着孩童一般的尖细,那细细的腔调说着催命的话,如此奇异的感觉让断案无数的大理寺少卿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下官遵命!”

      有了行唐公主的金口玉令,曾怀远不敢怠慢,回了监斩台即刻便扔出火签令:

      “午时三刻已到,斩!”

      人群中瞬间爆发出欢呼声,跟过节似的。刑场上的谢旭一脸绝望,三魂七魄先没了一半,要不是有身上的枷锁撑着,怕是早就已经倒了下去。

      随后,谢旭被人麻利地除了枷,拖到台上按了下去。赤着上身的侩子手取出酒狠狠灌下一大口,接着往锃亮的刀刃一喷。顷刻之间,明晃晃的大刀便砍了下来。

      顿时,鲜红的血顺着刑台汩汩地流了下来,红得发黑。又慢慢地流了一地,染红了断头台下的木头,也染红了曾怀远的眼睛,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仿佛邢台上砍得不是谢旭而是自己。

      曾怀远慌里慌张地抬起袖子,擦了擦滑到脸颊的汗水,又忍不住悄悄朝那马车望去,只见马车的窗帘动了一下,纤白的手指收了回去,侍卫随即有序地护送马车离去,曾怀远的脑袋这才猛然清明了起来。

      这时,守在刑场的谢家人赶着上来收尸,此起彼伏的哭声听得他头皮发麻。

      当下刑场乱成一锅粥,谢家夫妇此时还不知情,还在打点儿子的行李物件准备送往城外,只等谢暄出去,把人和行李一并带走。

      没想到,午时三刻刚到,谢家夫妇就看见一向沉稳的谢暄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谢老爷刚要开口询问,谢暄气都没喘匀就叫喊起来:“叔父大人,不好了,公主去监斩了!”

      望着谢暄大汗淋漓的样子,谢老爷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哪个公主?”

      “就是那行唐公主!”

      这下谢老爷更是懵了,他不可思议地问道:“她、她都要去北原和亲了,还、还去监斩?”

      “今天子时刚过,公主就加派了人手把旭弟给看了起来,还不准大理寺的人离开,咱们这边收不到任何消息。小侄在行刑的路上等半天都不见人影,这才知道公主早就换了条路去刑场!”

      谢暄的话宛如晴天霹雳,炸得谢老爷一阵恍惚,等回过神来,他才语气飘忽地问道:“来、来人啊!现在几时了?”

      还没等下人回话,就听见一声悲怆的声音从外院响起:“老爷!夫人!”

      谢瓒和夫人胆战心惊地望着门口,只见府里的管事快步从门外走来,一进来就“扑通”一声跪倒在了谢老爷面前,管事满脸的悲戚哀痛神色:

      “老爷、夫人,咱家小公子的……尸首到门外了!”

      一听这话,谢夫人立刻就不行了,两眼一闭,登时便瘫倒在地,晕厥了过去。下人们纷纷上去掐人中,灌参汤,呼叫着请大夫。

      谢暄眼疾手快,立马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谢瓒,生怕这个也倒了。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哪怕心里如翻江倒海般,谢瓒面上倒还能撑得住,他冷笑了一声,对着虚空连叫了三声:

      “好、好、好!”

      谢暄心里一惊,像是想到了什么,手不禁抖动了一下,耳边就听见谢瓒咬牙切齿地咒道:

      “好你个李瑶姿!老夫定要你在那北原有去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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