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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再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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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明亮最近倒了大霉。
人一旦飘了就容易载跟头。
景溪古镇和旅游公司的生意都红红火火,周明亮分不出精力再去经营最早起家的网红桥和滑行索道等玩乐项目,又舍不得丢掉这块进项,便雇了两个年轻人帮忙管理。
哪晓得这俩光拿死工资的小伙子并不尽心,设施维护和安全检查都只做做样子,注意事项也只随口一说。近来天气又格外热,才入夏景区就游客暴增,再多的人玩他们也只拿固定薪水,于是更加敷衍了事。
那天那名女游客本就有点畏高又怕水,紧张之下自己没扣紧锁扣,后面排队的人多,那年轻人没做检查就放了绳。结果人刚滑出去绳索就一松,女游客登时从高处坠落,偏巧头还砸到了底下石头,另一端的绳子吊着砸昏迷的她晃来晃去,吓得在场的人都爆发惊呼。事发现场被旁人拍下发到网上瞬时便传开。
女游客被送至医院至今昏迷不醒生死不定,她的家人满心气愤,不但自己带人来闹了许多场,后来还一天出一百雇来村里没事干的大爷大妈每天举着白横幅守在门口,逢人便说这里出了事,这阵势谁还敢来,古镇生意因此受到重创。
发生事故景区肯定有责任,周明亮还算有担当,始终诚心道歉努力赔偿,哪怕对方狮子大开口他借高利贷也给赔,但目前人到底能不能救过来会不会醒还没定数,对方家人宁可不要钱也要拉整个古镇垫背。
这一闹古镇没了游人,可美食街游船租赁等众多商户都交了租金和管理费,就指望着旺季多赚点钱,如今一分钱赚不到,也一个劲找景区麻烦,周明亮两头受难,一露面就被人追着算账,只能东躲西藏当个缩头乌龟。
为这事当地政府也出了面进行调节,无奈对方坚决不松口,周明亮多方打听下了解到女游客的丈夫在宋氏集团的公司里是个小领导,有些人谁说都不听,但若关乎自己的饭碗便会掂量掂量,这算是现下唯一的突破口了。
走投无路的周明亮只得低头求宋家小少爷齐星帮忙,可当初他和齐星撕破了脸齐星不接他电话,周明亮急得团团转,这要是他一人的事他闹破产了也是活该,可这还关系到古镇百来人的养家糊口,因此就算对不起他哥他也得开这个口。
眼下终于把齐星盼来,周明亮以为等来了希望,然而齐星只冷冷丢下一句:“我为什么要帮你?”
是啊,他哥都不在了,齐星为什么要帮他?周明亮被问住,想起他哥不禁红了眼眶,但他仍抱一丝希望:“我哥……”
猜到他会搬出他哥,才开了个头齐星便站起打断了他的话:“你哥是自己跳河的,我可没逼他,这事你赖不到我头上。而且我真帮不了你,我只是个项目部经理,宋家的事我插不上手也说不上话。”齐星颇遗憾地摇摇头,“爱莫能助了。”
这妥妥的场面话,周明亮一口气噎住,要不是被逼到这份上他才不会找齐星,哪能想齐星一点不讲情面,还把害他哥下落不明的责任撇得干干净净。
周明亮顿时火起,“你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遍!”他冲过去就要揪齐星衣领,练过拳的齐星哪能让他近身,两下便把人给按住了。
“你良心被狗吃了!我哥被你害这么惨你居然说跟你没关系!”周明亮改用最脏最狠的话大骂齐星,齐星黑下脸,手上也愈发用力,周明亮胳膊都要被拧断了。
他身体动不了嘴里更不饶人,在骂人的间隙还转头朝齐星吐了口唾沫。这招比打齐星一拳更有用,被唾沫星子溅到的齐星立马松手弹开,浑身炸毛地拿了纸巾抹脸。
齐星暗道一声国骂,心想今天就不该出门!不是被泼脏水就是被骂脏话,这下连口水都惹上身了!他攥紧拳头预备把周明亮痛打一顿,而周明亮还在那跟他没完:“你就是这么对我哥的?难怪我哥宁愿死都要离开你!”
“你!”齐星气极。
周凯越三个字已是他的死穴,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起,周明亮吃错药了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精准踩雷,这小子是不想活了!齐星一拳头就挥了过去。
这时门被大力推开,几个保安冲了进来,刚带路的那位保安冲在最前,挡住周明亮冲齐星吼道:“你干什么!”他们这伙人也不是吃白饭的,当然不能由着齐星在地盘上打人。
周明亮会为人,平日里与景区工作人员关系不错,这保安大叔又相当负责,把齐星领来后也没走开,听里面动静不对立即就叫了人来。
几个大叔将周明亮齐齐护住,齐星也懒得再和他费功夫,“周明亮你就等着破产吧!”丢出这句齐星便愤然离开。
等来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没了。周明亮反而听天由命躲也不躲了,他一露头果然就被商户们团团围住要说法,不知道是出事那家人还是商户叫的人,他有天走半道上还被人盖住头遭了顿黑打。
事情迟迟无法解决,网络上的舆论也不断发酵,最终引来官方媒体也做了报道,周明亮顶着一头伤出现在电视镜头里,他形象糟糕神情麻木,已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但往往事情到了最坏的地步便会有转机。周明亮在某个清晨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自从开了机,便常有陌生号码来问他情况或狗血淋头给他一通骂,但这个电话接通后是一阵沉默。
周明亮“喂”了两声都没听到音,只当没信号准备挂掉,那边不期然传来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事情怎么样了?”
周明亮不敢置信地握紧手机,眼泪唰地从眼里蹦出,颤抖着嗓子叫了声:“哥!”
“哥,你还活着!我就知道你没死!你在哪?你去哪了?”周明亮激动得无与伦比泪如泉涌。
他哥还活着!
活着!
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他就是破产,欠一屁股债,再跌回泥地里一辈子就这样了也没关系,只要他哥还在!
“哥!哥……”周明亮哭得说不出再多的话,只一遍遍叫他哥。
城市的车流奔流不息,日日夜夜循环往复,一串长龙堵在马路上进退两难,周明亮不停从后视镜里望向后排座上的他哥,到现在仍有种不真实感。
接到电话后他便立刻驱车赶往城郊,一小时前他与他哥见上了面,周明亮从老远就奔向他哥,边跑边喊,边哭边叫,生怕跑慢了他哥就不见了,也怕是自己精神压力大到失常,和他妈一样陷入幻觉了。
还好,他没疯,他哥也是真的回来了,周明亮从头到尾把他哥摸了遍,一遍遍确认他哥是不是好好的,换以前周凯越肯定把他推得一丈远,但这次没拦他。
“哥你怎么瘦这么多?”周明亮心疼地摸他哥肩膀。
“你这两年过得怎么样?”问完周明亮就后悔了,他被人围追堵截这么段时间就难成这般,他被逼到假死的他哥又能好到哪去?
“哥你腿怎么样了?”周明亮又去看他哥的腿,“你能走了吗?”
从刚见面周明亮嘴就没停,他问的问题周凯越统统没回答,只这会儿淡淡答了三个字:“没事了。”
兄弟再相见周凯越当然也是喜悦的,但要不是偶然间得知周明亮的艰难处境他或许还将继续躲下去,可他是他哥,他弟有难处他就得帮他扛,周凯越问他:“古镇的事怎么样了?”
闻言周明亮眼光一暗,头也垂下了,好不容易再相见,他也没比他哥好到哪去,他们兄弟俩可能就真是命苦,周明亮惨淡地笑了笑:“就这样,大不了倒闭关门。”
周明亮想表现得轻松大气点,想说这不算什么,还想跟他哥豪言壮语以后会东山再起,但在亲哥面前装这些又有什么用,事实上他就这点能耐,要不是当初借了齐星的东风顺利起步,凭他的资本和能力不可能再有别的成就了。
而且他一手带起的古镇要真关门了,他的心气估计也就一并跟着散了,还齐星投资款借的高利贷还没还清,再加上巨额赔偿款,他打一辈子工也还不完。
他俩此刻站在郊外一条小路上,四周空旷,举目皆是荒地杂草,太阳晒得人无处可躲,周明亮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和打火机,递过去一根给他哥,周凯越接了,没要火,只攥在手掌里。
周明亮把烟点燃,深吸一口再尽数吐出,仿佛将压在心口的憋闷也全部排散,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的了,他将事情的前前后后都跟他哥说了。
周凯越沉默地听着,一阵热浪吹过,他的头发有些长了,被风吹起的发下轮廓愈加明显,眼眸更为深邃,目光却始终平和无波,听完他问周明亮:“没有一点转圜余地了?”
周明亮将未燃尽的烟头在地上撵灭,说:“我本来以为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