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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定陵09 ...

  •   万历与张居正之间这两天有点尴尬。

      确切的说是万历单方面心乱如麻。
      西厢房里的内阁人精们无人觉得张阁老哪日有什么不同。

      司礼监照旧在讲官讲读结束后呈上内阁递来的票拟。

      “皇上,今日的章奏。”

      上头张先生的字仍是那样端庄大气,详尽地向他陈述自己对奏折所呈事务的处理建议。张先生依旧是张先生,有条不紊地处理八方政务,好似从未有什么事情能在其心底掀起风浪。
      那一日出现在墙壁之上的天幕,仿佛确实如他先前所想,不过是一场虚幻梦境,一段清醒后便消散的错觉。

      暖阁中,朱翊钧揉了揉手腕,而后继续捏起朱笔,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地写下“如拟”二字。

      自那日天幕消失,众人从乾清宫散去后,他已有两日未与张先生单独交流。

      张居正是朱翊钧的老师,可朱翊钧又不止张居正这一位老师。

      年轻的皇帝有五位主讲经史的老师,两位主讲书法的老师和一位侍读,皆为张居正精挑细选后为朱翊钧定下的。
      讲读官们承担起为朱翊钧教授日讲功课的任务,讲读官教授课程时,内阁学士们则在西厢房处理政务。这样的设置,使得若是皇帝在御览各衙门递上的章奏时产生了疑惑,便可随时传召内阁众学士,为其答疑解惑。
      假如皇帝与某位学士有要事相谈,自然可在众位内阁官员为其解答完毕后,出言命人单独留下,二人细细详谈。往日里,这单独留下的人总是张居正。
      而若是某日张居正有意亲自为皇帝讲学,今日的讲读官便将自觉退居下位,将时间和空间都留给皇帝与他的张先生。

      然而,然而。

      张先生是很忙的,首辅大人亲自向皇帝传授功课,素来不是日日都会存在于文华殿内的场景。
      正值内阁查实六科的稽查工作,张居正忙于朝中事务,无暇待在文华殿中,亲自为朱翊钧讲解功课,显然是非常合乎情理的。

      过去两日,朱翊钧无数次想要寻个由头将张居正召到身侧,与其单独对话。

      但每每看向座下,他便又犹豫了。

      面对张先生,又该如何与他说呢。

      如此这般,一日过去又是一日,二人自乾清宫那日后,竟只通过票签上的墨迹进行过单独会面了。

      作为当朝天子,万历本不应对臣子生出这份犹疑,以及那一丝丝或许可以称之为“胆怯”的心情。
      可当那犹疑的对象变成张居正,那便又不能用寻常眼光来看待,甚至于显得万分合理了。

      那是张居正。

      父皇亲自指定的辅臣,帮助自己料理朝中事务的首辅,亲自教授了他整整两年的老师,母后也对其保持恭敬,大伴也耳提面命叫他好好听他的话。
      就连那天幕,言语中都对张先生充满崇敬,最后出现在天幕中的那串文字,更是将张先生的存在视为一个王朝的幸运。

      你知道的,张先生这两天很忙。保持着手中批阅的动作,朱翊钧在心底对自己念道。考成法去年才刚刚推下去,张先生现在需要解决六部六科报上来的一堆事情。

      再次写下一个“如拟”。

      要和张先生谈谈吗?
      要的。

      可是该怎么说呢?
      自己未来差点将张先生开棺鞭尸啊!

      每每想到“开棺鞭尸”四字,朱翊钧便难以抑制地生出几丝惊惧与悲凉:
      自己被后世之人开棺烧成灰,或许当真是“活该”,是上天降到他身上的报应。

      年轻的万历皇帝实在是难以想象,未来的自己究竟为何会做出几十年不上朝这样荒谬的事。

      几个月前写下的“学二帝、三王、治天下大经之事”,如今正悬挂在这文华殿的正中央,张先生当时还欣喜地为他作了《辑熙圣学》,夸赞他学业日有进步。

      膝盖隐隐作痛,朱翊钧捏紧了手中的朱笔。

      明明在学业上从未退让放松过,自己后来却没有成为张先生期望中的君主。

      明亡从万历开始,明亡从万历开始。

      天幕最后闪过的这句话与“开棺鞭尸”四字一起,成为小皇帝这几日的梦魇。

      午夜骤然惊醒,总见父皇离世时那双干枯而毫无血色的手在半空中垂着。五更柝柝声与母后唤他起床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眼前浮现出的竟是御史胡涍那句“唐高不君,则天为虐”,无尽黑暗处,隐隐有母后与大伴一前一后站着的身影。第一次召见内阁首辅张居正时对方跪到宝座前的画面在他面前晃,随后又渐渐淡去,变作一具旷野中的棺椁,一阵狂风起,眼前种种皆逐渐化为灰烬,在半空中飘扬,如有实物般拂过他的面庞,盘旋,集聚,最后定在半空中的,却是当年那本叫他惊喜快活的《历代帝鉴图说》。

      ...

      “朕凭什么不能清算他张居正。”

      今时不同往日。

      郑贵妃看着眼前双目赤红的万历,脊背一片冰凉。

      她意识到眼前的帝王恐怕已经失去理智了。

      “朕是皇上!是天子!”

      “朕不是他手里的章子!”

      殿内传出歇斯底里的声音,宫人皆伏地不敢动弹分毫,生怕一个不慎引来杀身之祸。

      万历像是要发泄过往三十余年所有的的烦闷与愤怒,然而自己无意间看到的那段荒谬的话,此刻却又莫名出现在他的脑海,引得皇帝更是暴怒非凡了。

      “...陛下孝顺父母、尊祖、好学、勤政、敬天、爱民、节约开支、听取意见、亲人和贤人,都不能够像当初一样。”

      可笑。

      像当初一样,谁要像当初一样。

      是区区喝酒打个太监都要被告状,还是读错一个字就要被一个臣子呵斥?
      是被押着写那荒唐的罪己诏,还是被太后用皇位威胁?

      往事原已被岁月覆盖,随着张居正的棺椁逐渐在地底沉寂,但突然出现的天幕,却又叫朱翊钧想起当初那段不得不委屈迁就、博取张居正好感的日子。

      用手腕撑着桌案,直挺挺地站着。

      “他只是个臣子。”

      朱翊钧冷冷地看向天幕消失的方向。

      -

      「太/祖,朱元璋,南京孝陵

      太子,朱标,早逝

      嫡长孙,朱雄英,比朱标走得更早

      成祖,朱棣,长陵,永乐,靖难之役,迁都北京,天子守国门

      朱高炽,朱棣长子,献陵,仅在位不到一年

      堡宗,朱祁镇,一箩筐匪夷所思宛若发猪瘟的大离谱行为

      朱祁镇,定陵,万历,又矮又瘸,十岁即位,在位四十八年,时间最长,几十年不上朝,明亡从万历开始

      槐宗,崇祯,末代皇帝,万历的孙子,吊死在槐树上,国库空虚,没想到国亡得那么快,明明可以回南边苟一会儿结果直接放弃」

      朱元璋看着自己不自觉在纸上默出的字,后槽牙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登基十年以来几乎就没有休息过,每天累死累活处理那么多政务。

      结果天幕就给他看个这?

      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这张纸上列出来的名字,奇也怪也——

      除了他爷孙仨,好像没一个好的!

      朱棣握着笔打了个寒战。

      父皇好像在盯着他......

      背挺得愈发直了,笔下的动作也愈发快起来。

      朱元璋又泄气了,瘪着嘴缩回龙椅上。

      这小子现在连个孙子都还没叫他抱上,他上哪去把那朱祁镇扔猪圈里,扬那万历的骨灰,一根绳子直接把崇祯掐死。

      天幕净讲些掘人坟墓的事。
      朱元璋感到头大。
      他和标儿只能从犄角旮旯里找信息。

      都掘了他老朱家的墓了,就不能他想听什么那天幕里的声音就展开来说什么?

      洪武皇帝委屈。
      洪武皇帝震怒。
      洪武皇帝无可奈何。

      标儿,标儿,千万记得在身边带他十个八个太医。

      咱都是为你攒的家底,不是为了让那个瘸腿小子在龙椅上舒舒服服打几十年瞌睡的!

      *

      门外侍从一声禀报,朱标推门而入。

      朱标推门而入。

      朱标推门而入。

      朱标推门而入..?

      松开抵着门的右脚,朱棣收起笔,朱标推门而入。

      大哥!来太快了!

      大哥!终于来了!

      朱棣麻了半天了。
      他从没见过自家父皇看人的眼神变得那样快。
      一会儿疑惑一会儿愤怒的。
      顶着这样的目光和父皇在一间屋子里待一个时辰,还限时写什么文章......
      朱棣真的宁愿在凤阳吹半宿田里的风。

      朱标古怪地看了眼眼底似有晶莹的四弟,向椅上的朱元璋迈去。

      不是吧...?

      四弟被父皇骂哭了......?

      ?天幕不是说他是个有政治智慧的军事人才吗。

      走到朱元璋身前,朱标微微弯下身子,为父皇递上《祖训录》。

      “已经与礼部的人说了,叫他们草拟丧葬禁令,下个月开始重新修订。”

      朱元璋欲言又止。

      注意到朱元璋微动的上唇,朱标忙补充道:

      “孩儿强调了的,一定要写明,绝对禁止一切人殉。”

      开玩笑,天幕那句“非常非常为人诟病”这两日可叫朱元璋寝食难安,甚至比之“明亡于万历”更让他焦灼。

      万历是后来才出现的混账,他大明存在了八百多年,说实话,够本了。那万历小儿,墓都被人掘了,后面看上去还得被烧成灰,他朱元璋隔着不知道多少辈,也没法砍了那家伙,就算他多骂上两句,好像也不如后世的人来得狠。

      但他老朱的功劳簿上岂能因为区区人殉这么一件小事就沾上污点?

      堡宗这个谥号看着古里古怪,向前数千年,哪里有人被评价为“堡”?
      这二字看不明白,但后面那句“一箩筐匪夷所思宛若发猪瘟的大离谱行为”,就算让发猪瘟的猪
      过来,都能听出这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可那堡宗废了个人殉,竟然就被赞为“英宗”了!

      怪哉!

      打开金刚墙的时候,那老头说里面出来的黑气是积了三百年的灰。
      三百年之后的后人,这样在意几个殉葬的人......?

      “恶心玩意”,至于吗这是?

      朱元璋不是很能理解天幕在提到这件事时究竟为何那样厌恶。

      殉葬,自古便有的东西,元朝那群人,不也有让人殉的吗?且不说他现在又没叫谁给人殉葬,就算他后来真下了这么个命令,那么多帝王,他也不是独一个这么做的呀!

      朱元璋理直气壮。

      可奏折上,横看竖看,却怎么看都是“恶心”两个字!

      闭上眼,耳边响起的,总是那句“非常非常为人诟病”。

      咱是八百年王朝的开国皇帝!哪能叫人诟病!

      在纸上将记录下的信息一一分类,而后再行誊写的朱标懂他父皇在愁些什么。

      “父皇,今年或许可以对《祖训录》再行修订,新添丧葬法制。”

      朱元璋舒心了。

      还是标儿懂咱!

      “将那天幕说的该做的不该做的都记上,”朱元璋将左手覆到“英宗”二字边上,点了点桌子,“建陵时不可挨得过近,想想那倒霉的老四儿子!”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英”字,咱老朱取走了!

      朱标心神领会,得令去礼部办事了,留朱元璋整理思绪、处理政务。
      还有等待成祖。

      朱棣站在殿内满头雾水。
      父皇听了大哥的话后便愉悦地批阅起桌上的奏折山,大哥则低头,像是在誊抄着什么。

      ?那我走?

      大哥回来了,那他写的文章,父皇还看吗...?

      摆摆头。
      算了算了,在大哥和父皇之间讨存在感干什么。
      安安分分做好透明人才是正道。

      就是他还是没明白,一个两个都晾着他,那急着叫他回宫里是干嘛呢这是?

      -

      降临到帝王身侧的天幕,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众人皆不知其下一回是否还会出现,又将在何时再次现世,然而并不妨碍这一天降异象引人不停地回忆、揣测、深思,寻找与自己有关的蛛丝马迹。

      至正十三年,朱元璋在看到募兵名单上的“徐达”二字后倚墙大笑:

      “这人竟然在这里!原来你竟是咱的老乡!”

      赵匡胤正欲放下酒杯却又猛地顿住了。

      那天幕......是否说过“北宋”二字?

      朱棣往世子府上和徐皇后殿内各派去了十个太医。

      怎么就都走得那样早!

      李斯记下的皇陵修建要求又多了厚厚一卷,崇祯苦笑着望满城火光,李太后成日成日地待在佛堂抄录经书......

      ---
      --
      -

      成堆的奏折上方闪过一道白光,一道本不该出现于此的女声响彻殿内。

      “hihi宝们!来!扬万历骨灰了!”

      朱元璋兴奋跳起,扭头看向被惊呆了的朱棣,招手:

      “来!过来拿纸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定陵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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