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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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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少年。
少年一袭红衣,一头银发如瀑般垂地,他面色柔软,双眼轻阖,双唇微闭。微微仰着头,坐靠在被藤曼缠绕着的破败白色女神像下。
脸颊旁,翘起的发尖上停着一颗晶莹的露水,神像在一座已经倒塌了一半的教堂里,周围的座椅,玻璃斑驳碎裂,看上去这里已经倒塌了至少百年了。
少年轻轻闭着双眼,就连长长的睫毛都是银色的,残破的教堂里被洒下一层金色的日光,铺在他身上,衬得他闪闪发亮。他随意垂在地上的手掌,指尖上都泛着盈盈的玉色。
周围空气很静谧,偶尔有飞禽的鸣叫,松鼠悄悄顺着藤曼爬进了树丛,在这亮堂的景色里,他像一个精致的,无意坠落人间,只是在小憩的天使。
当他看见他的时候激动的呼吸都抖了一下,因为他确实很久没看见人类了。
不,应该说他很久没看见这么好看的人类了。
不不,应该说他根本就没见过多少人类。
不不不,应该说即使他没见过多少人类,但他也知道那个少年是非常好看的。
他只是偶尔路过这里转头瞟了一眼,就被那少年的外貌吸引着忘记了呼吸。
他欣喜的朝他走过去,饱含期待的眼神在看清了他发尾的红色之后,渐渐变的失望起来。
他眉尾下垂,嘴巴抿了抿。
那个少年已经死了。
他银色的发尾沾上的是鲜血,不如说他一身红衣本应该是白衣,他满身的鲜血看上去都流干了。
少年胸口被刺了一刀,鲜血染红了白衣,渗进了周边的草地,早已干涸。
他停在原地看了一会,又抬腿朝他走了过去。
因为早晨刚刚下过雨,脚下潮湿的草地发出呲呲的声音。
他刚刚踏入神像的几步外,就感到一股神奇的力量穿过了他的身体——那是一个结界。
有了这个结界,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少年已经死了多久了。
女神像洁白高大,部分表层已经脱落褪色,细长洁白的手里捧着的天平和宝剑被绿叶缠绕,盛开着各色的花朵。
尸体的样子看上去是死亡一个小时内被拖进了结界的,因为体温还没有完全消失而且还很柔软,让他有一种少年还活着的错觉——这让他感觉更难过了。
但伤口好像并不存在,只有胸口衣服上的一条被撕裂的缝证明他曾经是被杀死的。
少年应该是被一把匕首戳进了心脏,当场毙命。
他在神像四周转了转,找到了施咒的魔器——一枚生锈了的匕首正刺进神像背后的土地里,作为结界的阵眼。匕首上的吊穗沾满了血污与灰尘,应当是杀了少年的匕首,那吊穗的样式显示这是紫罗兰家族的人施下的咒语。而匕首旁边还放了一封信。
他没着急着去打开看,而是先走到少年身旁蹲下,手指伸进他颈后,轻轻撩起了他的长发,那长发柔顺细腻,手感极好。
那少年坐在神像下的神色太过圣洁,他甚至觉得去触碰他的头发对他都是一种亵渎。
他小心翼翼,双手轻轻触碰到他的脖颈,从指尖传来了柔软温热的触感,他深呼吸一口,然后屏息,仔细看去。
那突出的陇锥上,正印有一个紫罗兰的图案,那图案手掌般大小,他微微用手遮了一下,才发现在黑暗里,那个印章还在散发着幽暗的光,但光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要熄灭。
他默默心算,紫罗兰家族……灾难日的……印记可存在的时间……嗯,这少年应该死去了很久了。
他不由感到了一阵窒息感,觉得心里非常堵得慌。
在离开前,他眼睛又不由自主去看了看少年完美无瑕的脸,那张脸上的神色恬静而温柔,仿佛正陷于美梦。
你,是被谁杀死的呢?
他蹲下抱着腿,又看了许久才舍得打开那封信。
信用羊皮纸包裹,上面印着紫罗兰家族的印泥。
感谢女神降下的力量,在结界里,一切时间都被停止了,信新的宛若是昨天才写的,字迹清晰,纸页柔软。他拆开,仔细读了里面的内容,良久之后又精心收了起来,放进了自己的背包。
之后他转身走了,去找能画法阵的工具——用来复活这个少年。
*
他走进了森林,寻找他的目标。他用步子量出了一颗碳树的周长,猜测它大约一百多岁了,他在树边虞城地行了一个教礼,即使神教早已覆灭,即使没有人看到,他还是这么做了。
然后他小心翼翼爬上旁边的大石头,踮起脚,折下来了一根小树枝,装进了背包里,然后下来的时候脚滑摔倒,不仅洁白的教服弄脏了,还崴了脚。
他叹了口气,他还挺喜欢他的教服的,白色,然后用金线绣着好看的天平图案,还有红色绸缎的线条在肩部和胸前——感觉,和那个少年的衣服还挺配的。
他面颊微红,摸了摸鼻子,继续向前走。
他一瘸一拐的又在森林里找到了一块石头,那石头有点沉,大概比他的头小一些,对于他弱不禁风的身体来说,从森林搬出去还是很累的。
等他找齐这两样东西再回到教堂的时候已经傍晚了,他甚至没怎么好好吃东西。
他想把那块石头放在了少年的腿上,但在靠过去的时候受伤了腿不听话,他趔趄了一下,整个人扑了出去。
两人鼻尖抵着鼻尖,他喉咙动了一下。
玉颊娥首,细眉朱唇,扑面而来的美丽,让他舍不得挪开眼。
他……不算在吃死人的豆腐吧……
离的近了,发现少年身上有淡淡香味,那似乎是花香。好像少年在此死去了百年,早已被破碎教堂周围的绿蔓鲜花腌入了味。
你,死去的时候为什么还能露出如此安详的表情呢?
他又觉得心里痛了起来,没忍住,低头吻了下去。
再等我一下,我这就叫醒你。
……好软。
*
他单脚跳着把那个滚出去了的石头再搬回来,然后把少年的两只手压在下面,然后开始拿着碳树的树枝,绕着神像画起了法阵,他受伤了,所以画的很慢。
碳树的外表和普通的树没有区别,叶子狭长,但不论春夏都颜色更深,从不开花不结果。甚至砍掉了能当木炭来烧,在末日的寒冬里人们为了活下去极尽所能的砍掉了碳树,所以一度差点灭绝。
并且,树枝能当画笔,就是在物资匮乏的时代有点奢侈。
细长的碳树树枝在泥土上画出来长长的凹陷,周围有细细的泥土被翻了出来,刚下过雨,但少年身边的土壤却很干燥,他画的还算顺利。
画完法阵,他靠着少年坐了下来,有结界在,即使夜里再下雨,他也淋不到。
少年头靠在神像的底座上,浅色的眉眼让他看上去非常的脆弱。
坐下之后,他发现少年比他高一些,他把腿伸直,发现腿也比少年短,他抿了抿嘴,把腿蜷了起来。
少年赤着脚,脚趾比较长,指甲修的圆圆的。
他抬头,擦着断裂了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广阔的天空,轻轻呼了一口气。
远山的间隙里,天阳渐渐往下沉,很快就淹没了压抑的金,天色完全暗下来了以后,东方升起的光壶盛开着银光万丈,慈悲的撒满了天地。
撒在湖泊里反射出了满月的影子,撒在他们身上,有点凉。
但少年是温暖的,所以他的心也渐渐暖了起来。
他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他从包里拿出来了一个刚刚在森林里摘的果子,用他早已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然后咬了一口,接着被酸出了眼泪。
他呸了几口,把嘴里的一口果子吐了出去,然后把剩下的那半个扔出老远,晦气的拍了拍手,翻身,挨着少年就这么睡了过去。
一夜过去,新的一天又来了。
阳光照在了他的脸上,他动了动睫毛,耳边渐渐能听到清晨的鸟鸣,这仿佛与过去的日日夜夜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依旧是一个人旅行,时间长到,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脑袋下面是柔软的触感,他哪里来的枕头?
他疑惑的张开了眼睛,强烈的阳光直射让他迷了半天才缓缓张开,接着,他看到了一个逆着光的人头。
当他的双眸缓缓适应了强光的时候,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那个人一双如深海般湛蓝璀璨的双眸,是他从没有见过的漂亮,他甚至想不到任何词语去形容这种剔透的眼眸。
他一时间看呆了。
“你还要躺倒什么时候?”那个少年开口了,原来他枕在了少年的腿上。
他惊吓般的坐了起来。
少年推开他,原本纯净的眼眸里此时全是不解和烦闷。他一遍站起来一边问:“这是哪?”
“教堂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我的衣服上怎么都是血啊!真恶心。”
“你怎么不说话?”
他愣愣的看着少年,一言不发。
他好久都没有听过活人说话了,而且,少年的声音好好听,不算低沉,但清澈,说话时喉咙震动发出的音色让他觉得很舒服。
“你……不会说话吗?”
他点点头,紧接着反应过来之后又赶紧摇摇头。
“……”少年用那双宝蓝色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才说道:“算了,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吗?”
他摇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
他想了想,摇了摇头。
“真可怜。”少年细眉微蹙,眼里对他充满了怜悯,接着道:“我叫——”
少年说到一半愣住了,“我叫……”
“我叫什么来着?”
“我……是谁?”
少年一下子慌了起来,他捂着头,没站稳后退了几步靠在了神像上。
“我,我这是在哪。喂,你也不知道你自己叫什么对吗?”少年充满希望的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些消息。
“我不知道我叫什么,但是曾经有人叫我神父、或者牧师。”他仰着头看他,然后缓缓说到。
“……你会说话啊,神父?这是什么鬼名字。”少年皱起了好看的眉头,他抬头看了看残破的教堂顶,“这里是教堂,你是这里的神父吗?”
“不是。但我以前大概是一名神父。”
“大概?你也不记得你以前的事情了吗?”少年问。
“对。”他点头,“救了我的人说,我以前可能是神父,因为我……穿着神父的衣服……随身携带着教义。”而且他隐约记得一些礼拜仪式和教礼。
他边说边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背包里掏出来了一个本子,哗啦哗啦翻了半天,然后在最新的一页第一行第一个位置,拿着一枚短短的碳树笔轻轻画了短短一横。
“这是什么?”少年探头过来,银色的长发滑落在了他的肩上,他斜着眼睛看,一时间忘了回答问题。
不过没等他回答,少年就把本子抽走了。
只见那本子厚厚的,但从第一页开始,每一行每一页都画满了同样的符号,四横,然后用一竖穿起来。每过三四页,结尾就会写上一个词语。
“屠夫……学生……铁匠……牧羊人……”他一个词一个词的读了过去,“这是什么?职业百科全书?”
“……这是这本日记之前的主人们,现在他们应该都已经不在了。”神父沉默了一会说。
少年一边震惊于——这个东西竟然是个日记!?一边又觉得他此时应该默哀。于是尴尬地说道:“这,是个古董啊。”甚至他尴尬的一时间忘记了要问这些鬼画符能记住些什么。
“嗯。”神父表示赞同,然后把日记收了起来。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
“那个被吃了一口的果子是谁吃的?”少年扬了扬下巴。
“是我”
“为什么只吃了一口?”
“……因为酸。”
“……”少年看了一会他的脸接着问,“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一个骑士。”神父说。
“噢?骑士?”少年有点好奇。
“对,紫罗兰家族的骑士长。”
“那是什么家族?”
“帝国贵族,公爵家的。”
“公爵,这么吊?”少年掀了掀眉毛,他的眉毛比较低,很细,颜色很淡,却算浓密。
他眼眸深邃,所以挑眉的时候感觉拽拽的,闭眼睡觉的时候又觉得是个十足的睡美人。
“……”神父可能没有见过这样用词的人,所以他沉默了一会,在思考这个词的意思。
“那那些贵族们呢?”少年走到教堂门口往外瞅了瞅,他银色的长发和被鲜血染红的长袍对比上去好看极了,“这怎么什么都没有,这里是哪里的荒郊野岭,竟然还有教堂!”
“这里应该是紫罗兰家族后山的教堂。”他缓缓站了起来,慢悠悠走到了少年身边,尽量不伤着自己的脚踝,然后静静地说道。
少年比他稍稍高一些,站起来才发现,少年身材匀称,薄薄的祭祀服下面,身材肌肉还算结实。
“你怎么知道我是一个骑士的?”少年回头问他。
“有封信当时在你旁边,里面写了。”他老实回答。
“那现在那封信呢?”
“……被我弄丢了。”他愧疚低头,“对不起。”
“……我能揍你么?”
“应该不行。我身体很弱,你是骑士长,你揍我可能把我揍死。”他一本正经的回答了,“那样就没人陪你说话了。”
“……”少年更加无语,“我也不太需要你陪我说话。”说着还翻了个白眼。
“那不行,绝对不行。”神父义正言辞的摇了摇头,表情严肃。
“怎么了?我可是骑士。我一个人也能活下去找个村落自己养活自己。”
“……一个人很孤独的,而且,村落……”神父沉默了一下,应该不太能找得到了。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
“你一个人呆了多久?”骑士问他。
神父想了想,道:“大概三年多。”
“都是你一个人?没见过其他人吗?”骑士惊奇道。
“对,没见过其他人。”
“那人呢?”
“都死了。”神父眼神望向远方,“在那次末日之后。人类和历史,都被埋没了”但突然他话锋一转:“不过我知道你叫什么。”
“!”少年震惊。
“你是埃尔·米勒。”
“那你怎么不早说!”少年瞪他。
“你没问我。”神父淡定的回答道,“你是诺亚帝国的男爵,因为武力高强17岁的时候被国王亲自授予不可世袭爵位,是帝国最年轻的爵士。”
“那封信里写的这么详细?”少年疑惑,“我今年多大了?”
“嗯……”神父摸着下巴想了想,“信里没写。”
少年能用眼睛把他瞪穿,“你最好不要一会再想起来了。”
“哦对了。”神父突然说到。
少年欣喜,期待的望着他。
“我觉得你长得很好看,所以,如果你的眼睛能不瞪我,而是经常笑就更好了,我会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