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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治疗室 ...

  •   “讲讲你考研的故事吧”
      叶青冷静地在向唐茹月发问。她黑着脸,紧绷的脸上像是画了几道青纹,身上批着简洁的一身白大卦,几条稀疏的破布条挂在衣带上。
      那卦子也只是不系扣一般批着,她的胸前还有几颗散落的扣子一荡一荡互相撞击,发出几点沙沙的响声。

      心理治疗室里静悄悄的,几个人都屏着呼吸,一片沉静之中,只有几声钟表的声音在滴答作响。
      一束微弱的光从屋顶的铁窗子射进来,反映在这屋里光秃秃的水泥地上,那反射起的光如鬼影一般,又再次投射在叶青的脸上。

      咔,咔,咔,钟表还在响着,屋子里还是一片安静,唐茹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叶青的眼睛正盯着手里唐茹月的精神鉴定表格。她冷峻的面孔间正映着那道鬼影般的光线,青色的,紫色的,黑色的,光影如放映机一般闪动,有时聚在眉心,有时又散入瞳孔。

      已经坐在这里一整天了,她频繁眨动的双眼预示着这又是一场让人不耐烦的讯问,看来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不好对付了,是就此结束治疗先作休息,还是再想些办法让她张口,叶青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如果多施加些压力,她会有新的反应吗,叶青如是想着,倘若她真的不开口说话,大概是很难拿到想要的结果了,不如再试一试吧。
      她见唐茹月不说话,嘴角冷冷地抽笑了一下,“你不说是吧!我从当了精神科的大夫以后见过的病人多得是了,你区区一个小姑娘家,以为闭紧牙关就可以装傻了”言罢,她缓缓伸手去上衣口袋里摸了又摸,拿出一支笔来。
      叶青抬头又看了唐茹月一眼,见她仍是毫无反应,便提笔在唐茹月的“精神状态”一栏下快速地画了一个叉。
      “咣”得一声,她重重地将手里的笔扔在了桌子上。那笔在桌子上滚了几转,又掉在了地上,笔身顿时摔作了几段,飞溅的塑料片散落在桌腿边。安静的治疗室里传出一声了清脆的声响,随后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唐茹月就坐在叶青对面,她低着头,不长的头发全都披在脸上,左右的两缕间有几根白丝,相互绞缠在一起,乱腾腾地盖在脸上。听了叶青的发问,她只是呆滞地摇了摇头,“你,你只会吓唬人,嘿“,那语气中透露着一点无奈,她的声音微弱极了,若不是坐得近些,定是难以使人听得清楚。

      这是一间有些令人窒息的精神诊室,四四方方,房间的面积很小,前后容不下几张桌子。
      据说如此设计是有利于增强受访者的心理压迫感,可以更方便对意志较为坚定的患者进行心理治疗和干预。而唐茹月便是首先被选择带入了这间极限压力室。之前几轮心理医生只在普通诊室对她做了心理干预,显然是对她丝毫没有起作用。
      治疗室的内部结构经过了特殊设计,整间屋子就只有一间很小的铁窗户,它在受访患者正对面的前方,窗子中间有几根老旧的钢条,斑驳的铁锈仿佛已经见证了这间治疗室漫长的历史。

      一束阳光从小窗射进来,正散落在被诊治者的座位上。
      每当有患者坐在位子上时,只是稍稍抬头便会知觉这光线的刺眼,那点点的光亮如金粉一般,烙印在每位受访者的脸上。
      有人说,那是对受访者的刑具,烙印在脸上的金光如同一副金属面罩,无法挣脱,又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阳光,或是黑暗,希望,或是绝望。
      年轻的唐茹月一时还不能理解她正身处何等危急的境地。她撩了撩头发,盯着那小窗口,深深地吸了口气。屋子里弥漫着呛人的汽油味,混合着些腐烂垃圾的味道,“咳,咳。”唐茹月不由得又咳了几声。

      一位一位受访的患者便正是坐在这个铁椅子上,抬头向着小窗射进的阳光,闭着眼回答医生的问题。而唐茹月却是个意外,她不在意眼前有没有光,只顾着自己低着头。不长的头发左右交插地乱盖在脸上,那眼神也看不得半分。

      屋里的前排座位上坐着叶青,还有一位监督员,一位记录员。在记录员的身边,是一架与人等高的三角架,上面架着一台用于录制和存储的录像机,镜头对准着对面受访者的座椅,直接记录着受访患者的一切言行。
      与其他患者不同的是,唐茹月诊室的门外还站立着两位警察,他们背对着门口,都背着手跨立站在原地,像是在执行公务,偶尔站累了,两人便抽上一根烟,闲聊上几句。已经一天一夜了,轮班的警察已经换了三波。就连他们也能感受到,屋子里的讯问怕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眼看着唐茹月不说话,叶青也没了办法,他们三位医生已经在这里耗了一天一夜。言语刺激也罢,暖心关怀也罢,威胁恐吓也罢。无论采用什么方案,都不见唐茹月有半句回应,即便是有,也多是“对不起”“不知道”“记不得了”之类的托辞和借口。
      眼见得工作没有进展,一旁的监督员便悄悄在叶青的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叶青听罢,先是有些迟疑,过了几秒,只见她微微点了点头,便拿起了话筒。
      “唐茹月,再有十天就是七月初四,你若是愿意配合我们讲些自己的事情,我们可以考虑放你出去几天。七月初四,你可还记得吧”

      本是一直低头对抗治疗的唐茹月仿佛是突然接到了某种讯号一般,猛地又抬起了头,透过铁窗的那束光正投射在了她消瘦的脸上。即使只是一天的精神治疗,在她的脸上也已经显示出了疲倦,本就清秀的面庞已是变得黯然无光。
      她的头发被汗水混乱地粘在一起,左右两缕糊在脸颊上,那头发下面,是一双空洞的眼睛,渗满血丝的眼仁直看着那束刺眼的光,眼皮却是一动也不动。
      斑驳的光影在她的眼前晃动,却不见那眼神中有任何反应。

      “我,说话,可以。不过,我再说一遍,我,我没有杀人”她调整了一下坐姿,艰难地抬起些头。铁椅子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
      “你,必须,要保证,能在七月四号放我,出去“,说罢,她用手指向了叶青,眼神中依旧是空洞无神。那手指只是刚刚竖起,便又立即无力地垂了下去。
      叶青的脸上终于有了微笑,她的语气柔和了许多,“孩子,你放心,只要你把来龙去脉讲清楚,你的精神鉴定表格我就可以给你通过,莫说是七月四号,到时候你就可以永远名正言顺地出去了。”
      言罢,叶青却抬手在精神鉴定表格的“通过”一栏重重地又打了一个叉。她的嘴角升起了一丝微笑,像是带着一点胜利者的喜悦,又像是个魔鬼的欢快。
      唐茹月在黑暗中瞪着叶青那副笑脸,那微笑是如此温暖,再细看时,又满是善意,她竟痴痴地对着那笑脸看得久了些。
      眼前的笑脸让她想到了自己的妈妈,她那在襁褓中不多的回忆中,母亲也总是这般慈祥地看着她,或是从身后突然拿出些小玩具,或是用小奶瓶挤在她淘气的脸上,唐茹月总是抹抹脸上的奶,又盯向妈妈那笑赢赢的眼神。
      童年的温暖和幸福在唐茹月的心中激荡着,那是种久违的亲切和再也难以寻觅的温暖。或许叶阿姨真的是值得信任的人吧,唐茹月如是想着。她慢慢开口说了话。

      “我还有一个要求,你们不许对外人讲”

      “好,我们答应你,但你也要保证所言属实。”
      经历了整整一天,终于要撬开唐茹月的嘴了。叶青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监督员,那眼神里的欣喜仿佛是在感谢他的好主意。

      “你四年前的夏天在做什么”叶青发问道
      “四前年………“,唐茹月的身体僵住了,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几位医生都在等待着她的答话。
      “怎么,你不想说吗,不想说可以不提,叔叔阿姨们会保护好你的“,叶青刻意将语言放得柔和些,她的眼里充满了关怀,她明白,好不容易才等来了唐茹月张口的机会,操之过急只会前功尽弃。

      “四年前我还在学校上学 ”
      “你当时的生活内容主要就是上课吗?”

      唐茹月眨了眨眼睛,似乎刚知觉到眼前光线的刺眼。时间过得久了些,她竟也觉得那段日子在她脑海中模糊了许多。
      “学校的课,上完了,我当时在准备考研”

      叶青见真有继续问下去的机会,紧忙跟道“既然是些平常的事情,那便从这里讲吧,你就按你的回忆来讲,不说想的可以不说,女孩子嘛,有小秘密可以不讲的”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诡异的光,那漆黑的眼球突然变得如她的黑框眼镜一般乌黑。叶青轻轻地用手指点了点一旁的记录员,悄悄示意她可以现在开始记录了。

      记录员不敢发出声响,微微地扭开了录像机的镜头,生怕这声音被唐茹月听到。
      “小姑娘,就从四年前讲起吧,请相信叔叔和阿姨们,我们有职业操守,会给你保密的“

      唐茹月渐渐抬起了头,撩开了眼前遮挡的头发,说来也怪,她竟是来这治疗室里的第一个无惧那束光的人,竟直睁着眼睛看向了铁窗的方向,强烈的日光照射下,像几点金粉点缀在她青涩的脸上,汗水浸透的头发下,只略有几分凄白。

      “我,我好像,看见,彩虹,了”,唐茹月缓缓地坐直起来,眼神睁得更大了。
      叶青盯着唐茹月的眼睛,低声对一旁的记录员说道:“她这是精神崩溃,要说实情了,千万录好这一段。”
      那晶莹的瞳孔里,多彩的颜色在交合闪动,变深变淡,明晃,又阴沉。她感受着这久违的阳光的光感,模糊的光亮,跳动的光圈像是在视网膜上舞蹈,窗外想必已日夏日了,唐茹月盯着正前方巴掌大的小铁窗,青春,激昂,梦想,和夏的景色,一点点地,拂拭着她的脸,它们如画卷般徐徐展开,确是好久远了,那仿佛是好久远之前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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