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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端方儒士 ...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江成这边。

      天刚刚蹭亮,明明是暮春三月,阶上的金甲男人却硬生生打了个冷噤,殿中君臣争执声,稍稍入内可闻,阶下众人犹记得君臣相和,不,那群蠹虫惺惺作态的样子如在昨日。

      男人正是江成,金甲如龙鳞蜿蜒盘旋在江成身上,天光忽地明亮起来。阶下小将懒懒地头微勾向殿内,与江成对视一眼,冷嘲之意尽在不言中。

      金殿中一鹤发儒生,着貂蝉冠服,眉梢微翘,透出一番精明算计,道:“现在泉市所积赢五千万,与夏和谈足以安乐,民生富足可以备礼示好。天子应该以四海为家,太平为娱,以能岁日可乐为贵,怎么能够独自劳苦,战事兴起,岂不劳民伤身?”

      蔡浑的语调很静,声线没有一丝一毫的晃动,说完,殿内呼吸声清晰可见。即使与蔡浑对立的李党众人也不由得感叹,在短短数年间,蔡浑在风云谲变的官场中站住脚,确实是天生的“官材”,尤其是在逢迎上头这位上,把这位的心思摸得准准的,朝野上下竟是无人能出其右。

      所以纵使有不如意处,蔡浑仍然能够靠着揣度圣意的能力,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立于不败之地。尤其是今年开春以来蔡浑屡屡处于上风,让李党众人压力倍增。蔡浑的奸猾确实是古今罕见。

      一位着朱衣朱裳,端方儒生愤怒难耐,顾不得是在大庆典上,就道:“蔡相拜相不过数年,子七人,孙五人,同时为执政,从官。民间竟有传‘尚嬉竹马,已获荷囊;未应娶妇,已得任子’。现在蛮夏南侵,我民忙碌不已,但是一日的饱食尽为贼子所掠,你劝说天子迁于杨陵,昨日破门携带着我年迈的老父,把所有武官家眷集禁于京口,你的居心在何?”

      蔡浑两眼黝黑,似沉聚寒霜,冷笑一声,大声叱道:“李辉,当朝谁人不知你在京为官数年,苦心经营,根基深广,你不同意迁都,恐怕为百姓天下计为假,舍不得多年家里基业才为真吧!你问本相居心,本相还要问你,你的嫡亲兄长李刚仰仗着自己那点微末功绩,竟然敢不尊圣旨,欺君罔上。赵王夺与次相张守节已被派往夏营为质,李刚却扣下割三镇圣旨,使得友夏震怒,撕毁盟约,现天子之困,官眷之禁岂不缘于尔等!”

      李辉见蔡浑言辞间已占上风,心里不由暗骂:蔡老贼实在奸滑!

      李辉连忙左手按右手,支撑在地上,然后将头叩首到地,说道:

      “臣下世代尽忠于唐,若盛京沦陷贼手,臣代李氏三族请命,乞请流血自李氏起!虽然现在局势尚未明朗,但是军民同心,天子亲临,趁夏军南下远征,粮草后续跟进艰难,坚兵清野,未尝无一战之力呐!怎么能不战而走?我的兄长现在北门壁垒,顾及三镇百姓群愤昭昭,恐怕会发生如方遇义兵的祸患,所以踌躇未动。正想上陈天子,没有想到蔡相先倒打一耙,如贻误国事,臣下万死不惜!”

      唐钦宗自父逃往南阳后,勿勿继位,本就为继典粗略而大伤肝火,又因夏军来势汹汹与方遇起兵而惶惶不安。

      现在又被蔡浑所言触动心事,原本微眯的凤眼登时攒出一束冷光,又想到李刚现手握重兵,只能从长计议,于是软下声调。

      “李卿所虑朕岂会不知,但如今夏军铁骑已虎视耽耽,倒不如先避锋芒,再图大业。”

      钦宗说完叹气,两只眼中浮现出精光,接着道:“李刚扣下圣旨,朕念其戍边劳苦功高,将其改任河东宣抚使,从河东发兵避贼,与东南陈拱角之势,卫兵杨陵。今大敌入攻,安危存亡仅仅在一息之间,三镇失与国朝失,孰请孰重?现割·····”

      李辉听着高堂上钦宗的“金口玉言”,竟然头有些发晕,腿脚仿佛不是落于金殿阶上,而是如坠云中,脖颈因用力下垂,扯着脖筋暴跳作痛。

      他微微抬眼,眼前的景物合着天子的冷光,蔡相时讥讽,满朝的无声,仿佛成了多个黑影,撕扯着他的心。

      “祖宗疆土,当以死守,不可尺寸与人”长兄的话在犹在耳旁,震的他两眼发黑。“弟有负兄也——”在此时,他感觉眼前一阵眩晕,一口腥甜竟直冲喉头,隐隐有发作之意。

      天子下发诏令,小黄门宣读诏书,如走马观花似的在他眼前晃晃悠悠略过。

      李辉好像撑着最后一口气,听迁都已定,割土已成,一口气紧紧堵在喉头。最后,出乎众人预料的是,他竟直挺挺晕倒在大庆殿上,在他合眼之前他挣扎着定睛一看赫然是蔡浑在盯着他。

      蔡浑给他这么多年的“老朋友”留了一个笑脸,他的嘴角很翘,不笑也是这样,李辉记得有人跟他说,佛的嘴角都这样。

      但是蔡浑真真是辜负了他这副佛面,他压根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不对,狼尚有心肺,但是蔡浑显然没有,佛面鬼刹名不虚传。

      李辉合上眼,意识却在人声嘈杂中愈发清晰。

      李辉不禁想到徽宗在位的时候,梁博这个奸宦高中进士时,海时抬棺直谏,最后以死收场。

      他恐触及帝怒,选择闭口不言,现下也是现世报来了。或者是他了解徽宗,了解他无帝王之德,无护国之志,原本就不该他当皇帝的。都是他不顾兄长的阻挠,一心想扶执帝脉,让李家更上一层楼。

      于是,他向郑太后献策,将有日蚀为由阻止当时盛名在外,设法革新的端王做皇帝。

      而保守派就此在他的带领之下站队了宗室里“庸庸无为,却有才情”的徽宗。在以郑太后为守的保守党派意志得到体现以后,于政和九年七月初还政于徽宗。当时他真的认为徽宗可以做一个安安稳稳的守成的帝王,学王安变法有违国本啊!

      “李谏官——”
      “李谏官啊——”

      圣和三年春,据南唐太史令司马贞记载:谏官李辉直言犯上,晕于殿中,蔡相谗言间之,帝怒,罢于朝。以李刚“专主合议,丧师费财”为缘由迁河临宣抚使,通令率军解盛京之围,而诸将皆承其旨,并着李辉回府疗养,后李辉郁郁而终。

      自此,李系一脉大受打击,再难启复,朝中大权悉数落于蔡浑。

      江思后来记得南渡的前一夜下了一场雪。她记得那是立春时节阳光下的积雪,停在京口上。

      在年少的她眼中那是雪白的,厚实的,一层一层的,她俯下身子细看,还有雪花六角花瓣一片挨着一片的痕迹。在她遇到楚于归后,她才知道,原来那场雪的每一个细微的镂空处,都藏着他恩师的白骨。

      北唐的一代名臣,毁誉参半,丧事极其冷清,只留下无字碑,留给世人评说。

      江思想,正如柳初所说:“那天洒下漫道大雪,也许正在与舅父当年的少年志气重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端方儒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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