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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回忆(一) ...

  •   深夜,雨雪交加。

      巷口的路灯在不停闪烁,底下站着一位老人,后背佝偻,身上只有件薄薄地单衣御寒,脚边是干瘪的麻袋。

      此刻,他正伸着头,不停往黑暗中张望,神色担忧,直到一个幼小的身影出现,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才舒展开来。

      “爷爷,看!”小女孩高举着手中的塑料瓶跑来,尽管小脸被冻得通红也依旧笑的灿烂。

      老人半跪在地,揉着她的小脑袋,一脸惊讶,“真是大丰收啊,一二三……一共四个瓶子呢,真不愧是江儿,一捡就是这么多。”

      “那可不,我的运气一向是顶好的。”褚呈江两手一叉腰,被夸得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要不是天太暗,我能捡到比这还多。尤其是附近那个工地,我上次路过就被饮料罐砸到了,所以里面肯定有多喝剩的瓶子,纸壳箱啥的。”

      “等明天五点我就起床去看看,如果我判断没错的话,相信一上午赚十块不是梦呐!”

      小女孩一边牵着爷爷的手,一边挥舞着拳头,圆圆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对美好未来的向往。

      两人往家的方向走去。

      那是一个造型歪斜的小土屋,周围用木栅栏围了一圈。

      因为不远处就是污水处理厂,每当处理污水的时候这附近都是臭气熏天的,稍微有点条件的都搬走了,所以目前只有他们一家还住这。

      要知道,连过冬衣服都买不起的人,能有个安身之所就不错了,谁还会有精力去挑这挑那呢。

      走到土屋前,褚呈江手一推,眼前的木门就开了,倒不是没钱买锁,而是这土屋叫狗刨个洞就能钻进来,锁不锁好像都无所谓。

      主打一个防君子不防小人。

      屋里空间不大,一张土炕就占了小半,上面铺了层薄薄的席子和张硬如铁的毛毯,就当做床。

      缺了两条腿的饭桌架在墙上,底下只有根木棍作支撑,看上去不稳实际上也确实不稳。

      其实这附近树木很多,偷偷砍两颗也是能打一张新桌子的,奈何暗中窥视的眼睛实在太多。

      若真这么干了,前一秒还跟你称兄道弟的人,后一秒就敢把你举报了。

      一旦被抓住,就算是小事也能给你说成大事,要大罚特罚,不然就蹲局子,之后接着罚款,拿不出来就接着关,关到"洗心革面"为止。

      穷就是深不见底的泥潭,里面的人要往上爬就要使出浑身解数,一边要提防里面的人会不会掐住自己喉咙,一边还要警惕出去的人会不会把自己踩回去。

      嗒,嗒。

      两碗凉水被端到桌上。

      褚呈江回神,踩着鞋子跳到炕上,捧起自己的铁碗小小的抿了一口,忽然惊喜道,“哇,今天有放盐诶,好好喝,跟汤一样鲜。”

      老人把手中薄的像纸似的饼撕成大小不一的两半,把大的放到女孩碗里。闻言,他笑道,“家里可没盐,你这舌头怎么尝出来,真是怪了。”

      “明明有咸味呀。”褚呈江只嘀咕两声,也没在意,抬手迫不及待的把饼塞到嘴里咬了一大口。

      一碗凉水配两张薄饼,这一天就算熬过去了。

      ……

      凌晨四五点,天还未亮。

      外面寒风肆虐。

      屋里的一老一小早就起了床,接连洗漱完毕,就出门去收垃圾了。当然,早饭是没得吃的,一天就一顿。

      女孩穿着不合尺寸的棉外套,小小的身上背着比她人还高的麻袋,从巷口出去,就直奔南边的工地。

      这会工人还没来,趁着天黑,褚呈江赶紧戴好手套,捡起地上的纸壳,胡乱塞到麻袋里,还有好多沾了泥,装了尿的易拉罐,不管脏不脏都一律踩扁捡到袋子里。

      她这么着急忙慌自然是有原因,不管大小工地,都是有人来收这些废品的。但所谓富贵险中求,大不了就挨顿毒打,脑门摁几个烟头的事罢了。

      但一回想当初遭的罪,褚呈江还是有些怵得慌,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加快,身上的袋子随着太阳升起也慢慢变得鼓起来。

      不一会,工地上的铁门也开了,三个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那咔咔的巨响给褚呈江提了个醒。

      于是她连忙卷起地上的纸壳,撒腿就跑。

      黑影从眼前一晃而过,为首的健硕男人还以为是鬼,差点没把嘴里的烟吓掉,连连捂着胸口往后退。

      但当他看清女孩身上的大麻袋时,顿时就认了出来,忍不住破口大骂,“日他娘的,怎么又是你这死丫头!”

      “你,你,去把那丫头给我抓了,完事一人一包烟。”

      听到上头的指示,男人身后的一名小弟应声走出,扭了扭脖子,冷笑道,“严老大,您这不是白给兄弟们好处嘛。”

      “是啊,杀鸡焉用牛刀,这事我光头一个人就能干。”光头男也附和道。

      严老大吐了口痰,抬手在俩人脑袋上就是一巴掌,横眉怒目,“让你们两个去就去,哪来的那么多废话!快点!”

      “是是是,老大说的是。”两人挨了打,屁都不敢放一个,连忙抬了腿就跑。

      “死丫头,胆子真肥啊,上回在大临镇上没打死你,这回又让我逮着你了……”严老大猛吸一口烟,呼出,一片氤氲的烟雾蒙住了脸,却掩不住他眼里闪烁的精光。

      听到他们的对话,褚呈江顿时跑的更快了,手脚并用的爬到了砖堆上,身后两个男人紧跟着也爬了上来。

      小孩体力还是比不过成年人,眼看就要摸到她的袋子,女孩眉一横,抄起脚底的一块搬砖,指着那两个人道,“停下,谁再动一下我就砸谁!”

      可惜声音太过稚嫩,没有任何威慑力,两个男人相继对视一样,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而是狞笑的张开手臂,要把她抓下来。

      “别这么凶嘛,小姑娘家家的温柔点才有男人喜欢。”

      “听话,乖乖下来,哥哥们就请你吃棒棒糖。”

      褚呈江吸吸鼻子,有些动心,“棒棒糖?七种颜色的吗?”

      “呵呵,对啊,还有粉色的,那个更好吃哦。”看着女孩秀气白嫩的脸,寸头男脸上的笑容更大了,甚至呼吸都因激动而变得急促。

      盯着他,褚呈江不动声色的蹲下,随即抬手就是一板砖,怒骂道,“去你大爷!那么好吃给你爸吃吧!傻冒!”

      “哎呦!!”寸头男被当场开了瓢,血滋的一下从头上飚出,人仰马翻地摔了,倒在地上半天没醒。

      哼哼,力道刚刚好,懵逼不伤脑。

      褚呈江又看向另外一位光头男,微笑道,“还有你,等会我数到三,你要是还没下去,就等着见阎王吧。”

      看着那沾了血的搬砖,以及女孩逐渐变得阴狠的眼神,光头男慌了,心里顿时打起退堂鼓。

      毕竟,谁会想把命搭在这啊。

      但可惜的是,这一会儿男人手脚都仿佛不听使唤,脚蹬来蹬去,没能下去不说,倒把垫脚的砖头给踹了好几块,脚底空荡荡的,吓得他根本不敢动弹。

      正犹豫怎么下去时,头顶就传来恶魔般的厉喝。

      “三!”

      “啊!!”

      解决完两个马仔,整个工地就只剩下了她和严老大。

      出乎意料,男人没有像之前几次一样对着她破口大骂,而是用指头捻灭了烟,平静地说道,“我得了肺癌晚期,没几年活头了。”

      闻言,褚呈江扯了扯嘴角,“我一个穷鬼没钱捐款,你应该去水滴筹。”

      “和钱没关系。”

      严老大摇摇头,一脸正色道,“三年前,我在丘龙山下见过你,那会你大概十岁,我看见你用五分一张的价,从二道贩子手上收了二十张假票,转手卖给别人三块钱一张。”

      “虽然最后只卖出去四张就被人发现了,而且还挨了不少揍,你爷爷那把老骨头为了护着你差点没折在那。”

      被人当面说出黑历史,褚呈江有些难为情,但还是恬不知耻为自己辩解,“咳咳,我那不是饿昏头了,实在没钱吃饭嘛。”

      “都要饿死了,我总不能去求神拜佛吧。再说了,谁让他们贪小便宜的,采药就别怕草里有毒蛇,打猎就别怕背后有老虎。”

      “更何况这种事你情我愿,大家都应该承担风险,我挨了打,他们没了钱,那就是两不相欠。”

      “好,说的好。”

      男人忍不住为她的无耻鼓掌,脸上的笑怎么也压不下去,“你年纪虽小,却有胆识有头脑,实在是难得,我很欣赏你。”

      这话也不知道是夸是骂。

      褚呈江也懒得猜,直截了当,“你说这么多废话,到底想干什么?”

      “大概是亏心事做多了,我那些个女朋友的肚子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没有子女,手底下也没有能人,我不甘心我死后留下的产业被一群蠢货拿走。”

      话已经说到这,男人停下,点起了一根烟,但只吸了一口就剧烈咳嗽起来,他咽着唾沫艰难道,“你很聪明,也很像我,想必你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地上也没有白捡的金子。

      还继承衣钵,估摸着又是什么骗人去噶腰子的话术。

      褚呈江自然不会上当,嗤笑一声,“说得好像要把皇位传给我一样,别以为我是小孩就好骗,空口白牙,你有本事现在就拿一万块钱给我花花。”

      严老大总算知道一片好心喂了狗是什么感觉了,气得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咬牙切齿道,“好你个死丫头,狮子大开口啊。”

      褚呈江撇嘴,露出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这副嘴脸真是欠揍,男人啧了声,把烟叼起,将手伸进胸前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一叠钞票,也没数,拿了根笔在表面那张写下几个数字,就直接丢到了砖堆上。

      “拿着。”

      “我不要。”褚呈江警惕地看着他。

      严老大白眼一翻,捡起那钱,用力往女孩的方向丢去,然后往后退了好几步,咬着烟说道,“这回行了吧,拿着,就当以前挨打的医药费。”

      “我告诉你,这个镇乃至整个县里欠我严郝钱的人太多了,他们都巴不得卖我一个天大的人情,所以我真想抓你,也就一句话的事。”

      这话说白了就是告诉褚呈江,他严老大根本没因为以前的事记过仇,也算是变相示好了。

      钱落在褚呈江脚边,她若有所思看着上面的一串号码。

      半晌,她才伸手捡了起来,道,“你裤兜里还有没有?”

      “……”

      这死丫头放古代铁定大贪官啊。

      严郝有些被气笑,弹了弹手中的烟灰,道,“西边三百米往右拐,那有个小门,你要再不走我就反悔了。”

      “不用你提醒。”

      褚呈江嗤了声,看向包围了整个工地的铁皮墙,墙面离她脚下的砖堆很近,没犹豫,她立即解下肩上的麻袋,用力抛了出去。

      用嘴咬住钞票,女孩屈膝,奋力往上一跃,在坠落的瞬间,双手猛地扒住铁皮,脚一蹬,腰一拧,锋利的铁皮贴脸而过。

      幸好,有惊无险的翻了过去。

      只听到墙外咚的一下,紧接着是快速离去的跑步声。

      男人抬头,当看见铁皮墙上流下一道猩红的血液时,顿时眼皮一跳。

      “这小不要命的。”

      ……

      信是自然不能信那家伙的。

      谁知道他说的小门是不是真的,万一有人守在那呢?这不就自投罗网了。

      褚呈江小跑到林子里,拿下咬着的钞票,蹲在树下,仔仔细细的数起来,“一块、两块、十块!二十!一百!!”

      不得了,这钱真是越数越精神。

      “整整八百五十七块,我嘞个财神保佑。”数完,褚呈江心脏瞬间跳的飞快,她咽了口唾沫,把手中厚厚一沓的钞票按在脑门上。

      这么多钱,足够她和爷爷大半年不愁饭吃了。

      巨大的欣喜冲撞着褚呈江的理智,她努力让自己不去想白拿了严郝的这些钱,日后会付出什么。

      对于每天都在生存线边缘挣扎的她来说,能多活一天那就是赚了一天。

      至于代价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她一概不理会。

      身怀巨款,褚呈江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把它藏起来,带在身上万一掉了可不好。

      随即她翻开外套,把钞票放在内衬的口袋里,拉好拉链,再用手按压两下,感受到硬邦邦的触感才安心的背起麻袋往家里走。

      这一会差不多七八点了。

      街上的人开始变多,许多早餐店都开了门,空气里飘着煎饼馒头包子豆浆,等各种诱人的香味,馋的褚呈江嘴里不停分泌口水。

      “你是谁家的小孩呀?”忽然,一道温柔的女声从头顶传来。

      紧接着,褚呈江眼前就出现一个盘着丸子头,容貌清秀,皮肤白皙的女人,她慢慢蹲下身,“是不是饿了,想吃包子吗?姐姐请客哦。”

      说着,她拿出一个用塑料袋装着的豆沙包,就要来拉女孩的手。

      这几年来,除了爷爷外,褚呈江从未碰见过和自己这么近距离接触的人,她连忙摇头,一句话不敢说,转头便跑,那速度简直比兔子还快。

      “诶!小朋友,你……怎么,怎么跑了。”

      女人懊恼的看着自己特意夹出来放凉的包子,微微叹气,“我那么凶吗?”

      “小囡,你蹲在那里干嘛?”一位头发半白的板寸头中年男人从早餐店里走出,他边用围裙擦着手,边对着女儿问道。

      “刚才店门口有一个好可怜的小朋友,长得矮矮瘦瘦小小的,身上衣服也是烂的,所以我就想送她一个包子吃,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跑了,可能是我吓到她了吧。”

      看着手里的包子,女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听完,中年男人眉一皱,把她手里的塑料袋夺过,一把丢进泔水桶,大声质问起来,“她是不是身上还背了个麻袋,穿的不合脚的黄胶鞋!”

      几乎是笃定的语气,女人惊讶的捂住嘴,“我没怎么仔细看,但好像是背了个麻袋,但老爸你怎么知道的?”

      “那是咱们镇上的煞星,人人都认识她,尧大师说是上辈子造的杀孽太多,所以这辈子业障缠身,一世都发不了财,翻不了身。”

      “老爸从不开玩笑,我跟你说,这镇上除了她们家外,还有另外几个捡垃圾为生的,老李头就是其中一个,据说有人看见过那煞星因为一个瓶子推了老李头一下,第二天老李头就暴毙在街上了。”

      女人深吸一口气,“天呐,这是真的吗?”

      “那当然了,你想想,煞星煞星,天煞孤星,那就是老天爷都抛弃她了,我们这些凡人和煞星接触了能有什么好下场?”

      自己老爸说的有鼻子有眼,表情也极为认真,她虽不是什么信佛信教的人,但听完也是觉得后背发凉。

      “对了,你没被那煞星碰到吧?”

      “没,差点,要碰到的时候她跑了。”

      女人后怕的摇着头,拍拍胸口,庆幸自己被煞星放过,“感谢小朋友不杀之恩,希望你下辈子过的好点。”

      她祈祷着,脑门却被男人重重的点了一下,“你有这闲心还不如给你老爸我祈祷一下,养你这么大,胳膊肘居然往外拐。”

      “既然都这么危险了,那咱们干嘛不搬走啊?”女人不解道。

      这一问,中年男人脸上多出几丝意味不明的笑,“这你就不懂了,危险与机遇并存,尧大师说了镇上有这煞星在,那么所有的灾祸霉运都只会降临在她身上。”

      “其他人只会越过越好,所谓牺牲她一个,造福千万家。你看看这几年咱们家是不是越过越好了?赚钱就像流水一样,哗啦啦的来。”

      “嗯,那咱们应该要感谢那个小朋友才对呀。”

      “你怎么脑子转不过弯来。”

      中年男人板起脸,理直气壮道,“尧大师说了,那煞星本来就是该死的东西,咱们打骂她都是在给她积德,是为她好,让她尽早破了转世轮回缠身的业障。”

      “而且你别看她表面穷酸,每天捡垃圾过活,实际上又有吃又有喝又有穿的,不然她能安稳的长这么大吗?寻常人像她一样早就饿死或者冻死了。”

      女人欲言又止,“老爸……你说的那个尧大师到底是谁啊?”

      “哦,没见过,听镇上的人说的,反正不管他是谁,我就觉得他说的话很对。”
      说罢,中年男人拿了麻布,头也不抬的擦起了桌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3章 回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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