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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愱忮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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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尔!”艾维从新生的参天巨木中探出身形。
在精灵眼中,那些因她们的出现而目瞪口呆的人类与虫子无二,她们优先在意的还是自己的姊妹。
“劳尔”失去了意识,身体被从丹妮斯身上长出的藤蔓束缚着,脑袋无力地倒向一旁。这也是精灵魔法的一种,所有精灵都认得出来,只要丹妮斯一个念头,就能将劳尔的生命力吞噬干净。
艾维目露悲哀,对着丹妮斯说:“这些都是我教给你的。”
丹妮斯很冷静,“是的,谢谢你,艾维,我学得很好。”
艾维是精灵中情绪较为丰富的,她的声音颤抖;“我们才是你的姊妹!”
丹妮斯坚定地注视着她们,眼神从近百个精灵脸上划过,“是你们先打破了精灵守则,是你们不再在乎我的观点,你们违背了咱们达成的共识!”
丹妮斯深吸了一大口气,她的身躯没有比天地宽广,却依然可以将人类护在身后。
“但咱们可以再给彼此一个机会!让我们离开这里,重新开始讨论......”
“不行!”
令人意外地,这声拒绝来自“昏迷”着的“劳尔”。
【“丹妮斯!你答应要立刻去找办法实现我的要求的!你要和精灵谈多久?谈到世界毁灭吗?”】威威愤怒地盯着她。
【“你为什么总是撒谎?为什么总是试图在尽量不伤害任何一方的前提下找最完美的方案?”】
【“你根本就不完美,丹妮斯!你是个撒谎成性又自以为是的混蛋!”】
【“我要变成龙!如果我不能有龙的身体,你就把我原本的身体还给我!我要跟着精灵走,无论她们要做什么!”】
丹妮斯愣在原地,“威......”她将这个名字咽了回去。
威威没有直接喊出来,而是用心声的方式告诉她,这样在精灵看来,只是劳尔莫名其妙地跟丹妮斯对视了一会儿。威威还是给她留了余地。
“劳尔,你还好吗?是你在这里吗?”有精灵急切地问。
丹妮斯转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停止打仗、瞠目结舌不知把眼睛放在哪的人类们,而后再次深吸一口气。
“我接下来说的话,涉及神憩庭园和精灵的秘密,我本该私下告诉你们,是你们离开了圣者之森,在四处伤人害命......”
所以,是你们将我逼到这份上的,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丹妮斯在心里默默地说。
听到“神憩庭园”几个字,所有精灵和人都骚动了起来。威威不耐地催促她:【“哎呀,你快点说!跟她们客气什么?”】
丹妮斯用确保上百位精灵都能听到的声音道:“精灵是母神用神憩庭园之树所造,你们本就是神憩庭园的一部分......”
【“这么厉害!”】身后的人类想。
面前的精灵们听闻此言却个个面容扭曲起来,尽管她们站在高高的树枝上,丹妮斯还是将她们的表情尽收眼底。
“......所以,如果神憩庭园完了,你们也得跟着灭亡!”丹妮斯看到了那些死气沉沉的枯树,精灵正是源自于那些树木。
“噢!”威威忍不住发出了声惊叹。
自己登上的神憩庭园已经在坍塌中了,消失的大理石地砖石处只有难以描绘的虚空,丹妮斯不知该不该将这也说出去。
“胡言乱语!神憩庭园怎么可能会消亡!”一个精灵激奋地道。
听她此言,许多人类在心中附和,【“就是的,神明休憩的居所,怎么会消亡?”】
还是不要说出去吧。丹妮斯见过的神憩庭园不但萧条败落,还根本没有母神的踪迹,这种事情在有宗教信仰的人群中宣扬开来,只会引起恐慌。
“母神若消亡,神憩庭园自然也会消亡!”丹妮斯用了假设的说法,尽可能地用力朝关系比较好的艾维使眼色,“你们还希望我继续往下说吗?”
“丹妮斯!”威威怒道。
“好的好的!我马上、立刻把话全说完!”丹妮斯无奈地说,转回身重新面对精灵,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同族不起争端、同族不讲谎言、同族俱为一体、永远崇爱母神,这是你们教给我的精灵守则,你们一条都没做到!”
“你们打着拯救母神的旗号作恶多端,其实你们在乎的根本不是母神的安危!只是因为母神出事,神憩庭园也会毁掉,身为神憩庭园一部分的你们会跟着灭亡!”
“你们从来都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族群能延续下去!为了你们高傲的永恒!”
“这有什么?哪个种族不为了自己?可你们偏不承认!你们在讲谎言!你们对着彼此撒谎,甚至对着自己撒谎!你们把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推给母神,口口声声说是因为爱着母神才这样做的......”
“可你们根本不崇爱母神!不然怎么会质疑她的一切决定?无论是她拯救世界,还是带走克里斯蒂娜,还是把你们送到圣者之森......你们完全把她当做一个老糊涂虫,一个痴呆的老太太!而不是掌控生死的神明!”
“神明”两个字,丹妮斯喊破了音,她嗓子沙哑,心跳加速,其中好像是有什么郁结着的东西,想通过嘶吼呕出去。
“你们也根本不在乎同族是否一体!你们挑起了同族的争端!”有温热的东西顺着泪道涌进丹妮斯眼睛里,她用力地拍着自己,“这具身体,由精灵所生,你们明明承认了我是你们的姊妹!如今为何要对我兵戈相向?”
威威没想到丹妮斯情绪会这样激动,好像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在压抑着什么,以至于偶尔的释放会让一切都喷涌而出。
【“为什么呢,丹妮斯?”】威威还不忘了用心声给丹妮斯递上话头。
精灵目瞪口呆地看着丹妮斯,连魔法都忘了用,参天巨木与蟒蛇粗的藤蔓悬在空中,承载着同丹妮斯一样悲伤的精灵们,她们中的一些,也噙满了泪水。
所有精灵都愣愣地听丹妮斯吼出那句话——“因为你们愱忮我!”
“你们愱忮我!愱忮克里斯蒂娜!因为我们可以登上神憩庭园,而你们会被拒之门外!”
闻言,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骚动。
“你们被神憩庭园拒绝了!而那明明是你们的家!杀人类是为了拯救母神?不!你们从来都是为了你们自己,为了你们心里的三个字——凭什么!”
“凭什么一个人类和一个混血可以登上神憩庭园,而你们不能?凭什么母神要冒着死亡的风险拯救苍生,而那会害你们失去永恒?凭什么继承神憩庭园权能的是克里斯蒂娜,而你们连将它夺走的机会都没有?那些村庄!那些刚成年的人!还有狄伦!”丹妮斯在上百精灵中找到黛汐的脸,“这才是她们的死因!”
万籁俱寂,连风都似乎因丹妮斯的指控而停滞了。
【“少妵她......登上了神憩庭园?”】
【“这个人登上了神憩庭园?”】
【“真的假的?精灵为什么不反驳?”】
【“使者和圣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唯有众人的心声传来。
眼泪终于从艾维双眼中落了下来,“是这样的吗?因为愱忮人类,我们不再有纯粹之心了,是吗?”
黑泽还算冷静:“那么,丹妮斯,你又纯粹在哪里呢?”
丹妮斯哽住,半晌,她才缓缓开口:“我想拯救。”
这是她一切行为的总结,她只有这一个念头。
“呵。”一声轻蔑的笑声从丹妮斯侧边传来,引得她转身去看,只一眼便看出了对方的意识已经变回了劳尔。
劳尔戏谑地注视着丹妮斯,“拯救?”她用讥讽的语调重复着这个词,好像它是个天大的笑话。
“丹妮斯,为何你只看得到我们的罪行,却看不到人类的,还有你自己的?”
丹妮斯十分诧异,“你在说些什么?”
劳尔恶意满满,但丹妮斯读不到她的心声,因为威威还在劳尔脑袋里,将劳尔的思绪掩盖了。
威威和劳尔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将身体的控制权还给原主,还帮助她规避丹妮斯的读心术。
“威威!”丹妮斯低声唤她。
【“嘿,丹妮斯!”】威威直接用心声与她交流,【“我不想让劳尔对你指手画脚,她要是把你说伤心了,你从此颓废起来,我的龙身体又没着落了。”】
威威是除丹妮斯外,最了解读心术的人,她知道撒谎没用,干脆直接将目的展示出来,反正丹妮斯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自私自利而讨厌她。
劳尔跟威威直接在脑内沟通起来,两份心声交织在一起,丹妮斯刚想抽丝剥茧,她们已经结束了。
威威忍不住发笑,像是刚准备好一个绝佳的恶作剧似的,【“哈哈哈,丹妮斯,我们已经说好了,精灵对你的指控异常愤怒,所以......”】
丹妮斯紧张起来。
“所以我们会离开。”劳尔勾起嘴角,戏谑地微笑,“我们会暂时停手,死亡已经不足以作为对你的报复,我们决定等待——”【“等着看你的笑话,丹妮斯。”】
威威离开了劳尔,她本想跟丹妮斯共用一个脑子,但失败了,这是她第一次附身活物失败,她无法攻击丹妮斯的精神。所以威威还是附在之前常用的怀表上。
“松开藤蔓吧,丹妮斯,她们真的要离开了。”威威说。
藤蔓应声缩回地面,重获自由的劳尔果然没再展露攻击性,而是飞到精灵催生出的巨木上,对其她精灵说了些什么。
期间,精灵的目光纷纷向丹妮斯投来,或鄙夷,或迷惑,或怜惜。艾维眉头垂下,眼眶湿润,透露出无尽的不舍。
“走吧。”随着劳尔一声令下,精灵们大多果断地转身离去。
黑泽飞过两棵巨木,拉了几下艾维的胳膊,催促她不要再看丹妮斯了。
丹妮斯却在艾维留恋的注视下张开嘴,用口型对她说:“等、等、我。”
艾维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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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精灵全部离开,原本敌对的双方也没有继续交战,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还在丹妮斯身上,像是在对她行注目礼。
斯蒂文还被捆住脚踝倒吊着,已经控得大脑充血了,牠费力地扯着自己的裤边,想把上身直起来,这样大的动作,娥妮都没空去管牠。
“少妵......”娥妮最先开口,打破沉寂,她缓缓地朝丹妮斯走去。
“新的圣者!”在她身后,一个声音猛地高声喊起。
“您真的登上了神憩庭园?”
问出这话的人立刻被旁边的人呼了一巴掌,“精灵都承认了!”
这一下,人群彻底炸开了锅,“圣者!新的圣者!”又有人高声呐喊。
自此,无比激动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圣者!圣者!”所有人都像娥妮一样,朝着呆愣愣的丹妮斯缓缓靠近,每一步都带着庄严与敬畏。她们扔下了武器,忘了方才还在与身旁之人你死我活,她们只看得见细碎阳光从树叶间穿过,落在黑发少年身上,好像给她镀了层圣光,将山谷幽林变得如神殿般肃穆。
人们心中虔诚的祈祷声将丹妮斯淹没,关于大灾祸的、关于母神的,还有关于自己、亲人,又或是国家、立场......人们是如此地惊喜与期待,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新的圣者会为人类文明带来怎样的变革。
杂乱的愿望中,唯有一人之心声与众不同,【“少妵这段时间还好吗?有没有受伤?我是不是得另找个时机问她......”】
“娥妮......”丹妮斯的声音带了点哭腔。
娥妮闻言,快步向前走去,绕开好几个满脸写着崇拜的人,来到丹妮斯面前。
“我在呢,少妵。”她说。
丹妮斯扑到娥妮怀里,发出一声哽咽。
娥妮笨拙地轻拍丹妮斯的背,她并不懂如何安慰哭泣的人,所以她只好说:“没事的,没事的,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早就跑到远处找阿姬尔的威威打了个哈欠。
阿姬尔本来抱着双臂朝丹妮斯那边看,闻声低头看向腰间的手术刀,“真奇怪,你应当是感觉不到累的。”
“我心累。”威威说。
就连阿姬尔这种基本没感情波动的人,都被威威逗笑了,“你应该知道她这一哭是跟你有关的吧?”
威威又打了个哈欠,“那是她的事情,撒谎就得承担后果嘛。”末了,她想了想,继续道:“其实她继续撒谎也没关系,我不在乎。”
“你对自己的身份还真是没有认同感啊。”阿姬尔道。
“还行吧。”威威敷衍道,“我可不像她那样庸人自扰。”
“哈哈,庸人......”阿姬尔笑得咳了两声,“人家可是新的圣者。”
那帮人在接近丹妮斯时,脚步放得更缓,蓬勃的情感达到巅峰,黑发少年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也会被看作是法相庄严。
“蠢货啊。”威威喃喃道。附物的五分钟过去了,手术刀不再发出声音。
阿姬尔拍了拍身旁的空气,装作在拍威威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