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我们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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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出院日。
予岚坐在轮椅上，被希德·奥尔森医生推出专属病房。
说是病房，实际上是开在宫殿内的、装潢奢华的看护房间。出了身后这间毫无隐私的囚笼，门外是更加深邃幽暗的长廊——她托着下巴，作出安然端庄的模样，心中数着路过的隐藏摄像头。
和史戈拉·胡相处多年，她对这种东西非常、非常敏感，一开始还会因为忍受不了被监视的压力而找借口去江扬那儿躲一躲，但很快，她发现江扬也被厄简暗中关注着——那群以亚历山大为首的亲卫，名义上是江扬的亲信，实际上是那腐烂的军部的蛀虫。
生活在束迦星，只要你多心一点，就会产生更多的绝望，因为你会发现，不管是当一个有点闲钱的小老百姓，还是一手遮天的权势要员，都将在不知来处的视线下无所遁形。
如果不够精明，你很快就会死，因为能生活在束迦星，你身上必然有利可图；如果太过精明，你又会被压抑的痛苦折磨得喘不上气，发现自己不如活成一个傻子。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而且，对他们来说，就永远是这样了。
别的地方如何，予岚不知道，可能只有那些萌生出“离开”意愿的人才会知道。
——那你呢？
——那我呢？
心里的声音化作熟悉的模样。江扬、面目模糊的予城、任知楚、年轻的邱椋、那天在医院有一面之缘的游隼……她的交际圈其实很窄，生活和生命都被史戈拉·胡牢牢抓在手心，对方似乎觉得，束迦星这个花花世界太“危险”，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全心全意地忠诚于他、爱慕于他。
没有人爱过你吧，史戈拉·胡，可能这是你活该的。
幸好没有人爱过你，所以你不知道，正常的爱、我给不了你的爱，是什么样子。
所以，我也不会去想那么多，“自由”这个词被我从字典里删除。只要我骗过了自己，就能够骗过你。
“岚小姐，恭喜出院。”希德·奥尔森在她身后说。
她被自己的主治医生推出终年不见天日的长廊，腰部以下已经没有知觉。疾病是温水煮青蛙，从视而不见到全线崩盘，只花了半个月。她曾借着治疗的机会用手检查自己的腿，肌肉还没有完全萎缩，但浮肿和皮肤的坍塌已经无可避免，将昔日修长有力的双腿摧残成两坨丑陋的烂肉。
这情形她不是没见过，予城当年病倒时也是这样。她以为自己会对这幅模样有所恐惧，但她泄愤地将锋利的钻戒狠狠印在腿上时，没有一分一毫的痛觉，就像这块肉和自己毫不相干——甚至于不是一块肉，只是一张纸，她手中拿着的也不是锋利的钻石，而是蘸满血墨的玻璃笔。
她忽然不怕了。
过去在战场上，她不敢在受伤之后打太多麻药。屏蔽痛觉就等于屏蔽了对生命的掌控、对危险的敏感。江扬说过，勋章和衔级不是军人的荣耀，愈合的伤疤才是，因为那说明你曾直面过危险，并有能力活下来。
现在她不需要直面那些危险了。可能直面史戈拉·胡比直面危险更加危险，但对她这样的、从冰天雪地的残骸中爬出来的孩子而言，没有什么比生命威胁更加危险的东西，至少史戈拉·胡不至于杀了她。
只要活着，就一定有办法。
她不是一个人，她有一个“叛逃”出了这座牢笼的家人，挂靠着一个不那么靠谱的组织，组织里有一个让她活下去的“朋友”。
所以暂时……只要活着就好。
“恭喜出院，岚。”联邦继承人、她的丈夫，在一片晴好中伸手迎接她，金色的发梢洒满碎光。远处摄像机已经架好，职业新闻工作人员已经选好了最富有艺术表现力的角度，“太子妃”从黑暗的病魔手中逃离，扑向属于自己的光明……这一幕会落在千千万万联邦人眼中，构建成他们对上流社会最直观的“幸福”体验。
真真假假，无人在意。
所以我很幸福。她对自己说。
爱情在前方。
“谢谢大家，我很幸福。”她穿着优雅的白色长裙，扬起完美无瑕的温婉笑容，对所有人说。
希望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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鸷鸟兼南十字座新首领拟竞选，候选名单四人。
江扬一夜没睡，和任知楚辩论了数十个来回。
这段时间过度频繁的动脑，加上过度的社交，他的精力已经被榨干了，感觉自己像涸辙之鲋。
但他还不能停下。
四名候选人，一个是他，一个是任知楚，一个是李岩周，还有一个帕勒戴斯·格维多伊。前两者是自愿报名，李岩周是被各路不明人士推上去的，还有一个莫名其妙被任知楚加进去的帕勒戴斯。
竞选分为两个阶段，一个是群众投票，一个是南十字座内政部（包括内阁）和鸷鸟成员投票。
这些安排一出，结果基本上已经确定了大半。
群众对鸷鸟并不熟悉，而李岩周作为内阁首辅，无论在这次变故风波中的定位如何，群众基础都是最为庞大的。即便反对开战的标语已经打到了内阁脸上，在鸷鸟和其他内政部成员眼中，先挑事的也是菲利捷尔·达拉；而在群众眼中，挑事的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鸷鸟准备发动战争，矛头直指、也只指麦古·格利泽。
所以群众投票，必然是李岩周胜出。
但被软禁的麦古绝对不可能允许李岩周成为新的领导人，鸷鸟的其他人员也不会允许南十字座政权掌管鸷鸟，更别提内政部，本来就不那么上下一心。内阁十几个人都是过五关斩六将挑选上来的能人力士，凭什么这个姓李的先坐首辅之位、再借个东风一飞冲天？
他们确实参与策划了这次变故没错，但计划里绝对没有“扶李岩周上位”这一项啊！
所以内部投票，票数会落在另外三个人身上。
这三个人就很有意思了。
他们仨，内政部不熟，鸷鸟也不熟。
江扬只去过日霭星的鸷鸟基地，在鸷鸟只和邱椋这一派交往密切；任知楚曾经是麦古隐秘的心腹，但是已经退出巢树核心达九年之久；帕勒戴斯在众人眼中是“苍鹰的弟弟”和“比较厉害的医生”，但他隶属于伊甸帝国，平时不会在鸷鸟出现。
对鸷鸟的普通员工来说，这三个人没什么区别。
这里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为什么候选人中没有代表鸷鸟势力的人员出现？
江扬先前的某些顾虑就体现在这里。报喜鸟对鸷鸟的掌控太强了，虽然鸷鸟各个成员看起来个性十足，但他们对领导者的命令是不会反抗的。这与鸷鸟骨干力量的构建方式有关，江扬调查过这批骨干，他们或多或少受过麦古和莫戈的恩惠。
邱椋说过，菲利捷尔和苍鹰等一批海盗出身的人是在数十年前被收留，重用至今，可谓再忠诚不过；普诺诺这个年龄段的，则有不少是在大战乱中被麦古捡到的，莫戈治好了他们的伤，他们不再愿意回到联邦、成为关在宝匣里封尘的明珠，便留在了这里——这其中甚至包括邱椋自己。
在麦古的绝对统领下，鸷鸟确实是个不错的去处。
但如果麦古不在，那就很难说了。
鸷鸟各部门彼此之间的制衡关系不强，但一定平等，所以要说有什么能够直接代表鸷鸟的合适人选，只能从不三不四的临时工部支里面抽。
最大的问题就在这里。
临时工部支一共两个人，邱椋归属于江扬，岑遂归属于任知楚。
完蛋。
鸷鸟一颗蛋都没了。
那么此时，另一个问题就是，鸷鸟在竞选鸷鸟领导人的过程中，究竟起到什么作用？
——鸷鸟基地住着十万人，大多数也是普通人，在三位候选人和鸷鸟都不熟的情况下，他们的票数基本是均摊的，即便有差异，很可能最后也会被忽略。
因为制定规则的都是一群鸡贼的家伙，无论是李岩周为首的内阁，还是任知楚、江扬等人，从来都没说过，票选结果等于最终结果。
卖这个关子的缘由很简单：在宣布要投票的时候，江扬这样的局外人都已经把最终的票选结果预测完毕。
那票选有什么意义？
为了安抚群众。
——说白了，这次内部投票，看起来民主，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效力。最后的结果之所以未知，不是因为这四位候选人不清楚群众的意思，而是因为“巢树”上的众人还没有投票。
这群昔日忠于报喜鸟的家伙，最终会有什么样的选择，是真正无法预知的。
江扬的手指在虚空中点了点，指向屏幕中“巢树”空着的顶端：“话是这么说……在最终候选的三个人中，最有可能的还是任知楚。”
虽然他和江扬算是同辈，但严格算下来，他加入鸷鸟、成为骨干的时候，江扬大字还不识几个。
多年打下的同事情就在此处体现。虽然大家一致认为任知楚黑心无良、爱贩剑、喜欢摸鱼、甩手掌柜、见钱眼开、还会卑鄙地用那张高贵冷艳的脸霸凌他人、当渣男钓着倒霉的二代鸣角鸮先生……但没有人会不认可他的能力。
江渡跟这帮人一起熬夜，这会儿捧着一杯热可可，好奇道：“那你为什么要参与竞选？这我是真的不明白。为了你，帕勒叔叔也得莫名其妙地加入。”
邱椋似有所悟，看了江扬一眼。
后者垂眸，睫毛盖过瞳孔，但邱椋能看出，他的情绪有些低落。
在众人发问之前，他又抬起眼皮，语气淡淡的，却头一次带着不容置喙的力度：“我有必须参与竞选的理由。”
汪恕泼了盆冷水：“但你没有必然赢下竞选的把握。”
江扬朝他感激地笑笑：“谢谢关心，我知道。”
“我没打算赢。”
屏幕中，沉寂许久的聊天消息突然滚动一下，任知楚发来新的信息。
只有四个字：【先试试吧。】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也不管自己的落点是沙发的哪个位置，整个人脱力一般坐下。
没人起身，因为没人快得过邱椋。
邱椋稳稳地把他接住，顺手一揽抱在怀里，越俎代庖地关了全息屏幕。
江扬真的顾不上面子了，他需要休息，但还是撑着一口气，对所有人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目的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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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星系，科罗勒拉星。
天际露出鱼肚白，任知楚从他的住处出来，穿过还未苏醒的贫民窟，下达了正式成为首领后的第一条命令。
【人之初：启程，前往束迦星，按原计划执行任务。】
【人之初：注意安全。】
【游隼：收到，报喜鸟。】
他关掉终端，面前的车刚好停下，车窗内探出阿拜憨厚的脸。
“长官，您又通宵了？”络腮胡副官傻笑着，“有个好消息，联邦那边通过了您的《关于远征军基地军务经费下季度起上调的申请》，好像是……呃，江扬长官牵线搭桥的。”
江扬的名字在联邦已经和邱椋齐平，待遇等同于罪犯。但阿拜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江长官明明和自家长官关系不错，为人也挑不出大毛病，难道自家长官的眼光会有差错？
而且，总感觉老大今天的气质变了些，看黑眼圈确实是通宵了，但似乎……精神很不错？
任知楚当然不会和阿拜解释什么，傻人有傻福。他不是麦古，他不需要像江扬和邱椋那么聪明的人来当副手，这太难受了。
那种家伙适合当合伙人。
他上了车，定好闹钟。
三十二小时后，南十字座群众和内部投票结果将同时出炉。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我们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