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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陷云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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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渡从结界里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真正的秋陵渡没有结界内的好天气,天上的月亮还是满月,却被云遮得很朦胧。
他靠墙坐在小榻上,抱着双腿把自己缩成一团,盯着放在床头的一个琉璃罐子看,琉璃清透,里边盛着的东西更清透,那是裴容与帮他折进罐里的一段月光。
小室无窗,夜色昏沉,月光像是清清的江水,顺着小几流淌到四周。
或许是裴容与心情不好,或许是不知在何处的淮序君又受了伤,李渡又感觉心口坠坠地疼。
他没有睡意,发了一会呆,觉得幸好有身上的痛感,让他可以持久地专心地致力于忍痛这件事,没有很多空闲来感受孤独。
然而天不遂人愿,心口的疼痛没过多久就止歇下去。
——所以应该是裴容与心情不好,半途又忽然想起来身上半解的连心印,不愿叫自己跟着疼。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缓解心绪,竟然还算有效,虽然一时好一时坏,连带着痛感一时深一时浅,但总体而言还是淡得多了。
李渡失去了唯一可做的一件事,忽然感觉有些脱力,趴在榻上伸手去够小几上的罐子。
月光和琉璃都没有温度,他把前额抵在琉璃罐上,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抬手捂住嘴,强硬地堵住了自己过重的喘息声,另一只手撑着自己爬起来,打算用醉玉颓山送的一篮杏子熬些杏子蜜。
秋陵渡的春月消散了,日头也跟着变短,等到李渡熬在锅里的杏子蜜收得恰到好处,外面的天色才刚亮起来。
杏子去了核只剩下果肉,黄澄澄软糯糯地融在蜜里,暖色的果子蜜咕嘟咕嘟地冒着小泡,飘散出一股静好的清甜香味。
李渡把蜜用小坛封好,出去送了赵福来夫妻一坛,陈玉林也有份。
明松生没有分到:“我呢?”
李渡温和地对他笑了笑:“你伤裴郎的账我都还没同你算过呢。上次的果子酒算是封口费,正常来说无论我做什么吃,明掌门都是没份的。”
他顿了顿,又很体贴地补充道:“但微澜姑娘有份,你可以去问她讨哦。顺带一提,我觉得我在厨艺一道上还是颇有所得的,可惜可惜。”
他说着可惜,但也完全没有分给明掌门的意思,甚至捧了一坛转头去问一旁的纸人有没有味觉。
李渡一贯性子和软,明松生没料到他也这么会呛人,猛地被他噎了一下,认命地提前出门干活去了。
纸人魂魄不全,懵懵懂懂,不是很能理解他的意思,李渡想了想,掐诀收了它身上的绳子。
纸人得了自由,却没有接李渡手里的小坛,只低头看着他肘间挎着的小篮子,李渡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一朵橙黄的小野花,可能是睡在竹筐里的小狐狸偷偷采来的。
它拈起了那朵花,很小心地把它簪进了自己纸做的头发里。
它若是个年少的小姑娘,这模样该是美好而有生意的,然而它这副皮囊只是个纸糊的人,让这种搭配显出一种近乎悚然的奇诡。
李渡愣了下,把小坛放在了它身旁的地上,又把绳子捆了回去。
这回换了种捆法,让它能自由走动,但难以施劲伤人。
陈玉林看在眼里,但没说什么,拿着手里的小瓷坛道了声谢,用眼神示意了下他身后:“你家那位呢?”
李渡声音微不可查地一顿:“他说有别的事忙,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陈玉林了然地点点头:“吵架了?”
李渡低头认真地想了一会,道:“应该——没有吧?。”
陈玉林:“你们说的最后一个话题是什么?”
李渡犹豫一下,还是开口道:“我说我活不长,不能和他在一起。”
陈玉林:“……你们都这样了,还没在一起?”
李渡:“。”
“是因为你不愿意吧?”
陈玉林看着他的神色,露出一点了然的笑意,道:“一个人但凡有一点爱你,都不会喜欢听到自己的心上人说这种话。”
李渡咬着下唇:“可是……”
陈玉林:“你是担心将来自己先走一步,只留下他一个,所以觉得倒不如不曾开始,反倒能让他以后好受些?”
李渡呼出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陈玉林:“你担心将来伤他太深,又怎么知道来不及爱你是否会让他更遗憾呢?到你百年之后,他甚至连一段可供追忆的情意都没有。”
他低头笑了声:“别想太多啦,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又是何必?”
李渡:“……我两百多岁了。”
陈玉林:“咳,总之就是那个意思。”
他说完这句,又好似突然回想起什么,上挑的眼尾微微落下去一点:“算啦,我也没资格指点别人,情情爱爱的事情,陷进去就是一片云霭。”
李渡无意识地捻着手腕上的佛珠,问:“那我应该……和他道歉吗?”
陈玉林:“我觉得应该,但是你究竟怎么做,要看你自己的考量。我看他不舍得和你生气,说不定不用等明天就自己回来了。”
李渡:“可是他应该确实是生气了……”
陈玉林:“依我之见呢——”
李渡抬头看着他,表示自己洗耳恭听。
陈玉林:“你亲他一下就好了。”
李渡:“。”
陈玉林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提着自己的剑出门去了。
李渡没有得到想要的建议,又在中午休憩的时候,朝正靠在哥哥肩上撒娇的李奂双招招手,问他:“你有过道侣吗?”
李奂双:“?!”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哥哥,呆滞地重复了一遍:“道、道侣……”
李渡:“看你哥哥做什么?他有道侣?”
李奂双答得磕磕巴巴:“嗯这个,那个,都、都有吧。”
李渡感觉很惊讶:“真的?什么时候带着回小园山来给我看看呀。”
李奂双捏着哥哥的袖子:“嗯……嗯,下次,下次。”
李渡笑着看了他一眼:“那么紧张干什么,我什么时候干过棒打鸳鸯的事情?只要是你们喜欢的、对你们好的,我绝不反对。”
李奂一在弟弟后背上抚了抚,对李渡颔首道:“希望您成全。”
李渡听得朦朦胧胧一知半解:“你们两个怎么都这么紧张?我自然成全的呀。”
他歪着头想了想,想起了自己原本想问的问题:“其实我想问的是,你们做错了事情或是说错了话,害得对方生气的时候,应该怎么向他道歉呢?”
一对小蛇妖两两对视一眼,连向来沉稳的李奂一都不禁稍稍睁大了眼睛:“您……”
“咳,小孩子别想那么多,”李渡状若无意地避开了他们的视线,“所以应该怎么办?”
李奂双挠了挠脸颊,回忆了片刻,道:“一般情况下,睡一觉就好了。”
李奂一捂着嘴轻轻“咳”了一声,沉默地点了点头。
李渡半信半疑:“只用睡一觉这么简单?”
李奂双:“哪里简单,一点都不简单!第二天从榻上爬起来都很困难,还……”
李奂一:“咳。”
李渡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此睡觉非彼睡觉,又想起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痛苦地低头把脸埋进了手心里,试图独自扮演一朵羞愧的蘑菇。
这些有感情经验的人个个不靠谱,杏禾更是不知跑去哪了。
李渡晚上把自己卷在被子里,闭着眼回想白天得到的两个建议。
准备晚膳后的甜点时他特地留了份没那么甜的,但裴容与还是没有回来。
他想起当初他们在扶玉山不欢而散,生生等了半年才再见——这一回也还会这样吗?
也可能裴容与是突然意识到喜欢自己又没前途又没甜头,终于大彻大悟决定放弃了。
李渡用被子蒙住头,知道自己这一晚又睡不着了。
他小时候是个从来不需要别人哄睡觉的小孩,没想到长大之后,竟然反倒被人养得娇气了。
转眼半个多月过去,裴容与还是没有回来。
杏禾倒是早就回来了,那日过后他一个人跑去了玉楼春,抱着花想容的通讯卷轴过了两天,又一个人跑了回来。
李渡很体贴地没有在这种时候去询问他感情问题,但杏禾不知从谁那里听说了这件事,主动凑过来意图为他指点迷津——
“确实是睡一觉就好了。”
李渡从此彻底放弃了向别人寻求建议的想法,但同时又隐约地意识到一个事实。
人与妖究竟有别,妖族显然比人更容易理解同类的想法,裴容与是蛇妖,杏禾和双黄蛋也都是蛇妖,既然这三个众口一词,裴容与说不定还真是这么想的。
他仰头呼出一口气,刚好看到了远远朝他招着手跑过来的樊绮心,想到这人在感情上也是一张白纸,顿时感觉顺心了许多。
樊绮心跑到他面前,从袖中拿出来一张纸给他看。
纸上描着残缺不全的一部分符阵,李渡一看就蹙了下眉:“这是哪来的?”
樊绮心:“我补阵的时候瞧见的,就在南面两条江交汇而成沅水的地方。”
“我总感觉那地方除了不栖还有别的阵法灵流,但是有大阵覆盖其上,还有相当一部分是画在水下的,如今水势高涨,上有冰封,实在看不分明,抽空描了好几日,才差不多描出一点轮廓来。”
他转头看着李渡的神色,问:“我看这符阵有些眼熟,你觉得呢?”
李渡神色难得地沉凝下去,樊绮心便知道他也和自己想到了一处去:“像是我之前在明月挂南楼拍下的‘日当午’。”
李渡将手里的纸还给他,道:“不知是什么人布下的,但也不用去管它,这阵被不栖盖在下边,暂时发不出作用来。”
他仰头看了眼天色,最近的雪变薄了许多,已经不能在地上堆起积雪了。
“但等到夏天就不一定了,我们的动作还是太慢,再不快些就赶不及了。”
樊绮心皱眉:“还赶不及?如今的进程已差不多一半了,我去让他们……”
他声音顿住,李渡顺着他的目光转过身,看到赵学善正急匆匆地往山下跑,见他们注意到自己,脚下步子一乱,差点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倒。
李渡上前扶了他一把,问:“出什么事了?”
赵学善面色煞白,支支吾吾地憋出来一句话:“赵赵赵赵、赵福来他他他他和他婆娘还有、还有儿儿子被,被被被那个纸人追着跑,掉到山崖下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