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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寄魂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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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渡一粒粒捻过手里的佛珠,抿着唇在阁间里踱步,他无意中垂眼看到自己的手腕,忽而有了个想法。
裴容与修为深厚,荆州镇妖司奈他不得,这一带若真有人能让他身陷险境,九成是横云那一伙人。
陈玉林能借碧血丹青寻到他,他也能反其道而行之,循着血烟找到他们。
血烟在夜色里飘飘荡荡,一路延伸着出了城门,连接着郊外的一处小院落,院外布着道门的符印,将小院子隔绝在内,即使里边打得天翻地覆,外面的普通百姓也不会有半点察觉。
数名横云弟子守在一座三层的小楼前,为首的陈玉林看到李渡走进来,了然地笑了笑,将手里捧着的香炉收了回去。
他在此见到李渡显然并不惊讶,甚至微微笑着迎上来,持着剑行了个道礼:“李道友,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李渡也笑了一下:“我也没想到。”
这笑意浅淡得近乎看不见,下一刻便消散了。他抽出长剑,直指陈玉林面门:“让开。”
旁边几人见状也纷纷拔剑,何芳尘转身看了一眼哥哥,还是咬牙拔了剑。
李渡却只看着陈玉林,持着剑更靠近一步:“我感念你们日前相救之恩,不欲与你们动手,但你们若再要阻拦,便休怪我不留情面——让开!”
陈玉林拿鞘抵住了他的剑尖:“道友这等的高人,怎么却配了如此普通的一把剑?没有存蓄灵力之用,恐怕轻易便要折了去。”
李渡听出他弦外之音,这时候却也没心情再同他周旋:“我所长不在剑,你应该也知道。再不让开,折的可就不知是谁的剑了。”
他那把剑确实不是一把好剑,刚而不韧,过刚易折,抵在两人之间,发出一声将将要被摧折的剑鸣。
陈玉林叹了一声:“人为什么非得喜欢上与自己不相配的人,过得多辛苦。”
他向后退了半步,李渡那把剑便又“嗡”一声绷直了。
李渡抿了下唇,何芳尘一直注意着他,看到他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唇间渗出来一丝血,李渡自己似乎也注意到了,他侧过身将一口血吐在了帕子里,再没有犹豫地提剑迎了上来——
砰!
明松生又是一剑落空,剑气余波浩浩荡荡,震碎了窗边的烛台。
他姿态并不很从容,显然也受了不轻的伤:“你受了鸣筝君那一击,竟还能再支撑这许久,倒确实很让我敬佩。”
裴容与伤比他更重,但因为穿的是深色,流了血也显不出,拿簪子束起来的头发散了,但他头发鸦羽墨云般乌亮,松散下来只显得更艳美。他倚着墙随手擦了擦嘴角的血,甚至还轻轻笑了一声。
“横云枉称名门,连你堂堂掌门都使这等下作的手段,借他人的灵力招式,算什么本事?”
“鸣筝君,”他仔细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他修为如此深厚,怎么不敢亲自来见本座?怎么只敢把灵力存在法器里,让你来替他对付本座?”
“他只是叫你来替他送死罢了。”
看明松生神色不变,他也没有要继续说服对方的意思,闲话家常一般转了个话头:“你们这些大小门派平素多得是明争暗斗,没想到对上本座的时候,倒是一贯地融洽和睦。”
他唇边勾起的笑意愈发明显,垂眼扳着手指一个一个点过去。
“青霜门、定禅楼、半月庄,藏真寺就算了,本座不杀和尚……还有哪些,你清楚么?告给本座一声,好让他们以后也快点下去陪你,你们这么好的情义,要是只有你一个死了,他们却还活在这世上,未免太孤独了。”
明松生冷笑一声:“那倒不必,我跟这群人也没什么情分。”
“这一点情分确然都系在你身上,我此前已经叫人给他们去了信,你猜以你现在的伤势,还能不能再从众门围堵里突出重围去?”
裴容与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依旧自顾自地算了下去:“外边那群小孩倒需要仔细看看,有几个前些日子救过我的人,本座一向赏罚分明的。”
他自己算完了,也觉得算得很好,明松生和其他人的意见在他眼里显然不值一提,于是也不等他回应,又提剑上前。
明松生稍呼出一口气,也出招迎了上去。
“住手——!”
裴容与招式都已出了一半,闻声眉头一跳,生生止住了剑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退过去。
明松生见此也挑眉收了招,顺着方向看过去。
大门在冲突之下破损得只剩个门框,来人轻轻在门框上撑了一下,跨过门槛走了进来,他一身素白的衣裳,发上肩上落了薄薄一层雪,只有衣摆和指间沾了几滴血,火星子一样在雪里灼灼烧开了。
裴容与搀住他的小臂,将他的指尖在手心里捂了捂,但那上边的血迹已经干了,擦不干净:“你不是……怎么又找回来?这种时候找来干什么。”
李渡仰头看他的眼睛,似乎到这时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反手握住他的手,上前一步护在了他身前。
明松生迎上李渡的目光,开口唤了一声:“李道友?”
李渡开门见山:“我在这院落里布了符阵,放了他,否则我保证你和你外边那一群弟子,没一个能竖着出这院门!”
裴容与这时候倒不笑了,只觉得心里酸胀得厉害。
“我打得过他,真的,你疼不疼?听话,先去外边歇着,等我杀了他们,带你回去看伤。”
李渡摇了摇头,但实际上疼得指间都细细地颤,他在掌心里画出个启阵的符印,看向明松生:“横云如此豪阔,想来也已经查过我的底细,知道我的本事,如今你也受了伤,在我的阵中,决计是十死无生。”
“任凭你找来再多的人,也都是一样的结果,放我们走,总好过两败俱伤。”
明松生仔细地看了看他们两个,忽而笑了一声,问:“你真的会为了一己私欲,去杀伤无辜么……李仙师?”
李渡闻言呼吸一滞,但面上神色不变,只有被他握着手护在身后的裴容与觉察到了这一点微不可查的停顿,垂眼轻轻在他掌心里挠了两下。
明松生看向他手心里浮起的符印:“云垂是大杀之阵,看你也是强弩之末,离了这杀阵,恐怕也难有其他应对之策。”
李渡抿了下唇,启阵符在他手中光华流转,眉心间的道印也缓缓显出形来。
窗外的雪片子穿过破碎的门窗屋檐飘进来,在室内凝出一种几乎要结出水珠子的云雾,明松生没有真正见识过云垂阵,却也从那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的水雾中感到了一种锋锐的、逼人的威势。
明松生叹了一声,正要开口时,李渡却合起手心收了符印:“其他应对之策,我自然也是有的。”
他松开了握着裴容与的手,裴容与再要伸手去拉他,被他躲开了。
他回过头朝着裴容与笑了一下,示意他没事的,而后才自己朝着明松生向前走了两步。
在两人交叠的视线中,他提了下衣摆,朝着明松生直直跪了下去,端正地行了个道礼。
“你这是做什么?!”
裴容与想拉他起来,但李渡不肯起身,担心用力再伤到他,索性自己也半跪下来平视着他。
“我打得过他,他伤我借的是他家祖宗的功力……你起来,我求你,不要为了我跪他……我求你。”
裴容与这时候再没有之前的从容了,之前无论是对着明松生点数,还是对着不知将他的话听去了多少的李渡说他不该来,无论是真从容还是假从容,他面上始终还是平缓的,然而此时这种平缓却在一瞬间塌陷了。
重伤的剧痛仿佛在这一刻才忽而压了下来,让他痛得呕了一口血。
李渡用手心去擦他嘴角的血,但擦不干净,红艳艳地沾在脸颊上手心里,让两个人看起来都更狼狈。
明松生轻咳一声,问:“这是何意?”
李渡神情平静地笑了笑:“我从来不愿挟恩图报,但今日破例,只求掌门应我两件事。”
“去岁二月掌门病重,药石罔顾,外门洒扫弟子在横云山脚下发现一具无面尸身,其骨肉可比天材地宝,有回天之能,恰可解横云燃眉之急。”
“于是由掌门之子明礼之做主,令当时借住在山上的杜若谷弟子江北月剔其骨肉入药,救回了掌门的性命。”
明松生目光一闪:“此事我自然记得,去岁玉林和礼之携着碧血丹青往雍州去寻你,本就是为了请道友来横云一叙,但后来出了礼之的事,便就此搁置了。”
“这事确然是礼之的错,我也欠你这位兄长一份情。”
他似乎对此饶有兴致,又接着问:“但当时玉林回来传话的时候,却告诉我道友说自己同这位兄长早便没了联系——是当初小徒传错了言辞,还是道友回心转意,想要承了这份恩情?”
李渡没有回答,他又伸手去握住了裴容与的手,两个人掌心里的血迹贴在一起,有一种黏腻湿潮的热意。
他再开口时,目光还看着蛇妖春水盈盈的眼睛:“那具尸身,实则是我的上一具身体。”
“我少年时横遭祸事,肉身尽毁,幸得千思坊相助,赠我傀儡寄托魂魄,才得以继续留于世间。傀儡的骨肉经我魂魄温养,才得有天材地宝之效。”
他扯开自己束得严严实实的衣领子,露出来锁骨间那一颗红色的小痣。
“那具尸身锁骨间一点痣,我身上也有。”
明松生目光闪烁,似乎全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惊诧之下一时竟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其实看不见李渡那颗痣,后者几乎整个人都被蛇妖的身形挡住了,但他还是下意识信了对方的话,道印是天生的大造化,是著在魂魄上的、伪造不得的,这样的一副魂魄,倒也难怪能将没有生命的傀儡生生温养成生死人肉白骨的灵药。
李渡捧出了那个碧玉雕的小香炉,他在其他两人各异的神色中显得格外宁和。
“我与那尸身血脉之近、亲缘之厚,非寻常父女母子兄弟姊妹所能比,陈道长对于灵器并不精研,是以未曾觉察。”
“掌门如若不信,可借贵派宝器亲自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