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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雕红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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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渡转身快步向外走去,直到走到门口才猛然反应过来。
——连心印未解,此时他没有受伤,也就代表着跟去的裴容与也定然没有受伤。
他沉沉呼出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又耐着性子转回身去。
屋内一片沸腾喧嚣,三个伤者被人或搀或抬着进了屋,两人都只是些皮外伤,另外一人却伤得格外重,猛然从昏迷中惊醒,拽住身边人的手臂。
“不是……郡主!她是妖、妖……”
话未说完便又手脚抽搐,昏了过去。
江北月极快地为他们三人把了脉,神色凝重道:“蛇毒。”
他叹了口气:“他们三人所中之毒,从脉象上来看同他是一样的。”
他指了指地上已经陷入昏迷的云卿。
“得以修化人形的蛇妖所下的蛇毒,凭借凡俗的药材是解不了的。”
明言之眉头紧皱:“就没有破解之法?”
江北月:“那倒不是,解毒之法有两个。一是下毒者亲自动手化解,二是剖出她的蛇胆,喂中毒者服下,毒性自然可解。”
“这……”
一时间众人皆是面露难色,任谁都知道,这两个条件都近乎是不可能实现的。
那女人身边有数人护送,却能在近乎一霎之间击败所有人而逃走,可见道行高深,适才也已有人去查探过,皆是无功而返,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踪迹。
变故突生,大多数人才刚刚反映过来现在的状况,就已经陷入了这举步维艰的处境。
“皇亲国戚”才是妖物,而本来被他们百般苛责的“蛇妖”,却成了个中毒将死的普通人。
李渡垂眸不语,不动声色地转身走出门。
花想容目光闪烁,侧开身体为他让出路。
李渡出门径直向楼下走去,抬手正要掀开客栈大门的门帘,那粗布制的帘子却恰好被人从外头掀开了。
裴容与神色冷然,嘴角稍向下抿,身上还带着股同往日两样的锋锐与狠戾,自成一股凛然的威势。
他打眼看到站在帘后的李渡,微微一愣,随即面色便又立刻柔和下来。
李渡见他身上没有再添新伤,这才稍稍松下一口气。
明明理智上知道他必然是没事的,但还是要亲眼见到,才能彻底放下心。
裴容与看着他的神情勾了下唇角,从袖中的储物袋里取出一样东西。
李渡下意识伸手去接,裴容与却并没有给他,而是随意地将它往李渡身后一抛。
李渡顺势回过头,只见那东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正好落在了跟着他下楼的花想容手里。
那拳头大的东西滑不溜手,花想容一手差点没接住,忙又伸出另一只手去接,把那东西捧在了双手的掌心里。
——那是一颗血淋淋的,甚至还尚有余温的蛇胆。
花想容:“……”
他捧着手里血糊糊的蛇胆深吸了一口气。
腥臭的气息直直扑入鼻腔,冲得他差点对裴容与翻白眼。
裴容与手上却半点污秽都没沾上,饶是如此,还依然抽出块帕子细细擦了擦自己的手指。
而后才熟练地伸手去摸了摸李渡的后脑。
李渡正有些担心地看着一脸菜色的花想容,却习惯性地在掌心里蹭了蹭。
花想容:“……”
裴容与言简意赅:“上去给他们解毒吧。记得说是你身边那只狐狸带回来的。”
花想容:“……怎么不说是我发的善心?”
裴容与看他一眼,仔细想了想,道:“你的本事还差一点。”
花想容:“……但是狐狸日前不是受了伤,现在还在房里休养。”
裴容与意味深长地挑了下眉:“接近千年道行的狐狸精,这一点皮肉伤还要休养这许久啊。”
花想容眉心一跳:“他没同我说过他几岁。”
“哦,”裴容与显然对他们两个之间如何如何并不在意,只总结道,“好情趣。”
“你们小声一点。”
李渡迈步站在他们中间,头疼地抿了抿唇,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不对付。
“眼下镇妖司的人还不知道他是狐妖,眼下的事还未搞清楚,要再是被他们知道,免不了又是一番混乱争执。”
花想容冷哼一声:“只有你家掌司会同其他人争执。”
李渡:“……你少说点吧,快把蛇胆送去给人家解毒,我们不便出面,就麻烦你了。”
花想容当下也懒得同这两个人废话,冷哼一声转头上楼去了,但却还是忍不住留神去听背后的动静。
李渡把声音压得很轻,像是用气声凑在人耳边说话:“你这样整他,他定然要在背后骂你的。”
裴容与却还是正常的声音:“本来是想洗洗的。”
李渡:“那为什么又没洗?”
裴容与:“我用手摸了那东西,你还肯给我碰你的头发?”
李渡:“那当然是不准的——你最近怎么总逗我?可以用清洁咒的好不好。”
裴容与:“嗯……怕再耽搁了害你担心。别踮着脚说话,你肩上伤还没好。”
李渡的话题轻易就被岔开了去:“还不是因为你长太高。”
裴容与从善如流:“那我低一点。”
李渡声音里含着明显的笑意:“哎呀不说了,还要上去看看情况呢。”
花想容:“。”
他一脸麻木地上了楼,在一众人惊叹的目光中麻木地把手里一团血糊糊的肉递给了江北月,又麻木地看着李渡和裴容与特地慢他一步,若无其事地站在了人群最后。
江北月毫不嫌弃地捧着那一团腥臭的蛇胆,甚至眼里还闪着亮晶晶的光。
他用刀分出四条拇指粗细的肉,直接喂四个中毒的人生吞下去。
云卿已经没有自己吞咽的能力,江北月当机立断,直接用小刀剖开了他的食管,动作麻利地把肉条塞了进去,而后又用针线细细缝合起来,最终只在他喉口留下一道细小的疤痕。
蛇胆功效极佳,几乎是立竿见影。
其余三人的面色肉眼可见地好起来,只除了云卿中毒太深,没有立时醒来,但手脚和唇上的紫黑也迅速褪去,脖子上疤痕渗出来的血也从黑色变成了健康的鲜红。
江北月再次为他们分别把了脉。
“已无大碍,只是蛇毒对脏腑终归是有损伤,等我再去抓几服药,每日煎服,月余可愈。”
这一番动乱到头来总算是有了个结果。
虽然眼下还有很多事情尚未明朗,但也都只能等待云卿和曲春台醒后,才能知道真相到底如何。
眼下天色已经暗了,但众人都没有什么心思用晚饭,只草草吃了点东西,就各自回房去了。
来时本是四人一间,眼下为了给伤者凑出足够的房间休息,改作了五人合住。
李渡和裴容与同花想容他们凑一间,杏禾晚间刚从重伤昏迷中转醒,也同他们住在一处,镇妖司的人不知道他的身份,只当他是花想容带在身边的人。
他醒来后只问了句这是何处,得到花想容的回答之后,便一直沉默地对着墙角发呆。
狐妖要求花想容给他换药,被花想容冷哼一声拒绝了。
然而过了一会,花想容又自觉气氛尴尬,凑上去要给杏禾换药,被杏禾头也不抬地拒绝了。
花想容于是又去帮狐妖换药,被狐妖冷哼一声拒绝了。
李渡:“……”
李渡目光在他们三个之间飘来飘去,自从他得知花想容同另外两个的关系,就已经彻底放弃从中调和了。
他闭了闭眼,索性拉着裴容与一同出了房门,眼不见心为静。
裴容与跟着他下了楼,此时已经是夜深了,二三层的厢房几乎都已经熄去了烛火,只有几间还从纸糊的窗里透出昏黄的烛火,人声细碎,几不可闻。
客栈木质的楼梯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下楼时随着脚步发出点“嘎吱”的声响,但却意料之外地并不很刺耳,反而在空荡荡的前厅里漾出一股含着烟火气的余韵。
楼下已经打烊了,只有一个小二在柜台前守着,困得头一点一点的。
裴容与也不问李渡要去做什么,只由着他跟值守的小二打了声招呼,又领着他拐进了后边的灶间。
灶间里存着些常用的、易于存储的食材。
李渡点了根蜡烛摆在灶台边,从储物袋里翻出一把刻刀,又稍稍翻了翻,翻出了一小块手掌大小的木料。
他将那块木料在手里掂了掂,抬头问裴容与:“你喜欢什么花?”
裴容与在这种事上没什么偏好,但他不想这样对李渡说。
他们两人身处在这不大的灶间里,鼻尖飘散着还未散去的淡淡的油烟的味道,碗碟洗得很干净,不很齐整地摞在一起。
一豆暖色的火光映在李渡脸颊上,显得他整个人都愈发柔和,只在原处一站,便叫人对往后柴米油盐的余生生出点向往。
裴容与目光闪烁,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花好月圆”的梦里。
直到李渡又问了一遍,他才回过神来,道:“红豆。”
“红豆?”
李渡似乎也对他这个回答有些诧异,烛火的辉光在他眼中一闪,衬得他的一双眼睛乌沉沉的,却又格外亮。
“红豆呀,”他说,“大部分人都只知道红豆寄相思,喜欢红豆花的倒是少。”
他垂下眼,拿着刻刀对着那块木料比了比,也没有描稿,就直接刻了下去。
他的刀工俊俏又利落,不多时就刻完了,削下的木屑“沙沙”地落在灶台上,被他拢成一小把,扔进了烧火用的灶门里。
裴容与拿起他刻好的木料,平滑的表面上凹下去半个掌心那么大的一块儿,底部刻了一簇三四朵红豆花,五片小花瓣嘟嘟地凑在一块儿,欲开未开,从中心的口里探出几根细细的蕊,像凑作一团的几粒小铃铛。
李渡换了把刀,正低着头去削山药的皮。
他知道裴容与在看他,但是没有抬头。
“你早就看出来那女子才是蛇妖了,对吗?在你见到他们的第一面。”
裴容与顿了片刻,才缓缓“嗯”了一声。
李渡声音里带着点笑意:“我就知道,你这人惯是口是心非、嘴硬心软的。嘴里说着仇人血债死不足惜,到底还是不忍心旁人无辜受累。”
裴容与:“我本是不想管的。”
李渡:“嗯……那为什么突然又想管了呢?”
裴容与微微俯下身,放任自己枕在了他的颈窝里:“因为你总叫我心软。”
李渡心口猛然一颤,连带着呼吸都是一滞:“什、什么?”
“没什么。”
裴容与改了个说法,但却并没有从李渡肩上挪开,温热的吐息扑在李渡的颈侧,让他整个肩颈都绷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