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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菩提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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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
杜贤春一招挑开对面人手里的剑,笑春风剑光冽冽一闪,势头半分不减,直直穿破对手匆忙架起的灵力符文,剑尖轻巧地在对方颈侧一点。
长剑在他手中如臂使指,挑落了对方别在衣领上的一朵桃花,却没有划破人颈侧的一丝油皮。
“承让。”
他翻手挽了个剑花,将笑春风收回鞘中,笑着朝对面一拱手。
“贤春师兄又是今年大比的头名啊!许奉,这回可确实是你技不如人,可别抵赖啊!”
“唉,贤春师兄今春才刚满十四岁,入横云两年,连着两年都摘了大比的头名!”
“那可不是嘛,师兄既有天资又肯努力,真是我们一辈子也赶不上的。”
“你们看——桃花都开了!”
台下围观的众人闻言一怔,才发现周围一片方才还是骨朵的桃花都已然盛开了。
积翠峰山腰上桃林一片,夭夭灼灼一派好颜色。
杜贤春取下自己领口上别的桃花,凑到鼻尖嗅了嗅,才又笑着将它在众人面前高高举起,扬声道:“诸位师兄师姐,承让——”
十四岁,又比前两年长高了些。
少年人正是抽条的时候,道袍的腰带勒出细伶伶的一把腰,纤瘦却不显纤弱,浑身一股子骄矜的韧劲,眼里的光华比遍山的桃花更灼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他身上,但没有人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杜贤春是天之骄子的代名词,他似乎天生就该如此,活在所有人的喜爱和艳羡中。
许奉看着地上那朵被挑落的桃花,咬牙呼出一口气,但也明白是自己技不如人,只能也跟着拱手一礼。
“你赢了,杜……咳,贤、贤春师兄。”
杜贤春走过去揽了下他的肩头,他比许奉还矮不少,有点吃力地踮了下脚:“虽然输给了我,但也是榜眼嘛。”
许奉垂眼拂开他的手:“但是输给了你。”
杜贤春:“只是输给我,也不能代表你不好呀,你……”
他一句话未说完,便见许奉转身跳下演武台,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望着许奉的背影走远,缓缓眨了下眼,最终没有继续说下去。
台下众人似乎也不在意这一点小插曲,只自顾自地说着话。
“……贤春师兄灵力充裕,果然非常人能及,一面和许师兄对招,一面还能抽出心思来催开这一片桃林。”
“师姐,为何说这桃林是贤春师兄催开的,这、这真的能……?”
“有什么不能?喔——你今年才入横云,或许还没听说过,贤春师兄自创剑法二十四式,与佩剑同名‘笑春风’,其中第二十一式‘群芳妒’,通引灵流,内敛外化无所不能,既能敛他人灵力为己用,又能化自身灵力于外物,灵流温煦,如若掌控得当,自然能够催发桃花。”
“去岁大比时也是这样,不过说起来,师兄为何要这般大费周章啊?他看上去不像那种喜欢炫耀的人……”
“我听说,这是因为贤春师兄的母亲一梦君生前最爱桃花,所以他每次拔头筹,都要开一片桃花给母亲看。”
“……赶巧今年是赏英会的日子,师兄又拔了头筹,要在赏英会上受赏,一梦君在天有灵,必也会觉得欣慰的。”
山腰花开灼灼,明朗却又素雅的一片粉,即使是坐在云头上,确实也依旧能够窥看见一二。
“君上若是感兴趣,不若一道下去看看?”
端宁君收回视线,在棋盘上又落下一子。
“兴趣是有一点,却也不值当我特地跑下去凑这个热闹。”
淮序君指腹捻了捻棋子,搁在棋盘上的时候发出轻而脆的“嗒”一声响。
“你想去便自己去吧。”
端宁君眨了下眼,随手走了一招棋,张口正待要再说些什么,便见淮序君信手又落一子,收回手轻轻拂了拂袖口:“我赢了。”
端宁君动作一顿,反应过来后不由失笑一声。
“端宁技不如人,便代君上下去跑一趟,见一见这位夺魁的小道友。”
淮序君正垂眼将棋子一颗颗拈回棋篓里,闻言只点了下头。
端宁君从桌前站起身,低头朝他一礼,正要转身下凡去,淮序君却又抬手一点。
端宁君一怔,摊开掌心,只见里面正卧着玉白莹润的一颗菩提子,随着他的动作前后滚了两下。
“在西天听经时顺手摘的。”
淮序君已经将心思重又收回到棋子上,没什么再往下看的兴趣了,只随口道:“送他个这个吧,小玩意,不费什么心思,留作个纪念罢了。”
端宁君:“确实是不费什么心思,但想必他也会十分欢喜的。”
淮序君:“欢喜?”
端宁君:“君上不知道吗?这孩子可最是崇拜您了。”
淮序君将手里的一枚棋子举到眼前看了看:“你知道得倒是多。”
他这语气不咸不淡,听得端宁君莫名背后一凉,不太自然地抬手摸了下脸颊。
“……也不算许多,只是这孩子是横云这一代的掌门首徒,又格外受众弟子爱戴,喜好什么的都在横云上下传遍了。”
“横云究竟是我当年立的门派,知道这点事情也不足为奇吧。”
淮序君将棋子投回到棋篓里,又垂下眼睫笑了声。
“行了,去吧。”
他指尖很轻地在桌面上一点一点,忽然又来了点兴致似的看下云层。
横云积翠峰桃花满山,从云上看去却也不过淡粉的一点。
演武台上空空如也,杜贤春早已经转身离去了。
……
“端宁君亲临,这可是无上的荣宠。”
赏英会十年一度,是十三州人人想往的盛会。
横云广邀天下名门英才,共商天下诸事,朝廷和道门中有些名气的门派家族,都会受邀来到横云。
但凡是能在赏英会上露个脸的,都是各门各派新一代最拔剑的青年才俊。
本就已经是盛会,再加上端宁君亲临,更是好一番热闹,直到后半夜方才勉强散去。
许宁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垂眼轻叹了一声:“……只可惜不是师父来。”
横云当任的掌门许宁,是蘅江君门下最小的弟子,是甄一梦同门的师弟。
他看上去是个很温和的青年男人,实际上除了年纪对不上,也全全能算是表里如一。
一顶一地温善宁和,以至于很多时候都自己拿不定主意,唯恐自己贸然的决定伤了伤了哪一方的心。
杜贤春听他提起蘅江君,一时又想到了过世前同自己讲起师父的母亲。
他微不可查地动作一顿,有意转了个话头:“有兴致多去想这个,你倒不如想想怎么去安慰你儿子,许奉今年又输给我,不知要在背后伤心多久呢。”
许宁闻言蹙了下眉,一说起这事又难免有些头疼。
“别说小奉不如你,就连我也逐渐要比不过你了。”
他无奈地轻叹了一声:“比不过你再正常也不过了,只可惜这孩子生了一副傲气的性子,一时恐怕是接受不了。”
杜贤春:“……这话还是少说些为妙,什么时候不小心被他听见,又该要明里暗里来找我闹了。”
“说得也是,少说,少说,”许宁抬手不自然地摸了下鼻尖,低头凑在杜贤春耳边轻声道,“唉,是不是我教他教得不好,贤春,你说我往后该怎么教他……?”
杜贤春沉思一瞬:“这我着实不知……”
许宁:“他老逮着我说你的坏话,今日多半也是要说上许久,可我今日实在是有些困倦,贤春——怎么办——”
杜贤春:“……”
有时候其实可以不必这么坦诚。
他拜许宁作师父两年,说实话并没有从他这里学到许多东西,反倒是从师伯明铮那里学到得更多些。
横云这位掌门确然和甄一梦曾经形容得一样,天资勉强够得上不错,在杜贤春面前却显得太平庸。
对杜贤春来说,他比起尊长,不如说更像是朋友。
一道看遍了横云山众多峰峦的景色,一道完成完任务后去逛山下的集市,又一道抱怨他那天资聪颖但又傲气太过的小儿子许奉。
“行啦,快些回去歇下吧,都忙了这一整日了。”
杜贤春抬手轻轻推了他一下:“我也和师兄师姐们一道回去了。”
许宁:“回去还要听上半天你的坏话,我……”
杜贤春:“……”
杜贤春:“都是我不好,明日的早膳我来备。”
许宁沉思一瞬,应道:“……那好吧,我想吃小酥饼。”
杜贤春:“好好好,想吃什么都行,快些回去吧。”
许宁:“一言为定。”
杜贤春:“……一言为定。”
等他终于摆脱了师父,一旁等着他一道回去的弟子们早已经候了许久了。
这众人中没有许奉,为首的是一对生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姐妹,也都是明朗俏丽的模样,一眼看上去几乎完全没有分别。
细看之下才能发现一点微妙的差别,姐姐常白瑛分出一缕头发编在右侧,妹妹常百草则在左侧。
“百草姐姐——诸位师兄师姐久等啦。”
杜贤春小步跑到跟前,被常百草捏着头上扎的小丸子揉了揉。
明明他白日里方才拔过大比的头名,在场所有人都是他手下败将,甚至绝大多数都还没有资格同他过上一招。
但他身量却还没有常家这一对姐妹高,一双浅银色的眼里波光流转,眼尾往上勾起一点,小小年纪就跟狐狸似的勾人。
他被揉着头发也不躲,乖乖地立着被人在头发上揉,看上去仿若是秀致的一尊玉雕,招人疼得厉害,惹得众人都眼热地想伸手去摸一摸。
直到被众人围着揉搓了半天还不见停,他才终于有点无奈地唤了声:“百草姐姐——!该回去了吧。”
常百草闻言终于松开手,意犹未尽地捻了捻指腹:“都说了不用叫我姐姐,距离上次和你说只过了两天不到,就又忘了。”
他入横云入得比多数人都晚,满打满算也才不过两年。
然而因为是掌门门下首徒,兼又是上任掌门一梦君唯一的孩子,一入山都天生地比旁人高出一筹。
按照横云的规矩,其他弟子都应当称他作师兄。
其他人都守规矩,唯独他总不肯守这一条。
别人按照规矩叫他师兄,他却又爱反过来对着别人“师兄师姐”、“哥哥姐姐”地叫。
天下再没有比贤春师兄更会讨人喜欢的人了。
这些被他唤过“哥哥姐姐”的弟子们总会这么想。
“我从小叫南星哥作‘哥哥’,百草姐姐自然也是我的姐姐。”
杜贤春仰头眨了眨眼,弯着眼睛笑了下。
说起常南星,常百草又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转过身问:“他约我过两日见一面,这回还有信需要我带给他吗?”
杜贤春点了下头,从袖中摸出一封写好的信:“这回也是,麻烦百草姐姐转交啦。”
他将手缩进袖子里,又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忍不住垂眼笑了下。
常百草悄悄看着他的神情,挑了下眉,状似不经意地问:“还是问君上的事情?”
杜贤春肩头一僵,有点不自然地抿了下唇:“……南星哥告诉你的?”
常百草停住脚步,俯身直直看进他的双眼:“不是哦,是我猜的。”
“——看来猜对了。”
杜贤春抿了下唇,转头别开了视线。
身侧一同走在山路上的众弟子发出一阵善意的嬉笑声,显然都是对他和淮序君的事情早有所知的。
杜贤春有点无奈地呼出半口气,抬手掩着嘴清了清嗓子。
衣袖滑下一截,露出他手腕上戴着的一颗菩提珠子,莹润剔透,宛若白玉,用一根自己编的红绳子串了,就这么松松地圈在腕骨分明的一截腕子上。
红的白的,都被衬得分外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