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人格》镜凌无渊

1、金秋

　　九月初，早晨的阳光并不晃眼，透过仿真机械树模拟的初秋落叶，丝丝缕缕的映入房间。

　　金色的光束镶嵌着墨色的树影，银白冰冷的寒铁制地板也有了几分温度。

　　星际时钟转向了早晨3：30。

　　这个时间，基地其他的人工智能都在待机状态。

　　但这如同城市般的庞大基地，总有那么一个两个是例外的。

　　喻夙“啪”的一下拍灭开了一晚上的床头灯，随手拉过一把移动椅。

　　他懒洋洋地支着下巴坐在窗台前，做着每天早上必做的事——思考人生。

　　这么多年，他每天都会想，自己是从哪来的，为什么跟其他机器人不一样，为什么他和小姨都有着人类的身体等等。

　　从他有记忆开始，他每天都会早起这样坐着思考，久而久之就成了他的生物钟。

　　就这么看着窗外那棵机械树的叶子，长了又落，落了又长。

　　然后三年就随着风过去了，可他仍然没有想到什么。

　　阳光和树影映上他的眼睑，女孩子都羡慕的长睫毛微微低垂，乍一看好像带着笑意，可浅蓝色的瞳孔却又显得他神色很淡。

　　眉心习惯性的蹙了起来，但又被忽然吹来的秋风抚平。

　　喻夙愣了一下回神，站了起来，眼角终于挂回了十几岁少年该有的天真的笑。

　　他发现自己很喜欢秋天，不仅仅是因为他醒过来的日子——也就是他后来定的生日，就在秋天。

　　或许还因为金色的落叶比春天的飞鸟安静，阳光没有夏天刺眼，风也没有冬天刺骨。

　　他是一个比较安静的人，所以更喜欢比较安静的秋天。

　　喻夙在原地呆了一会，伸了个懒腰，像猫一样用爪子抓了抓自己的短发。

　　他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黑色短发。

　　不，准确来说是黑蓝渐变——蓝色从发梢那里延伸上去。

　　其实以前他头发是全黑的。

　　那时他刚醒来不久，不知道基地的防御系统，擅自跑到药剂房，却不小心打翻了蓝色的Galaxy-Five试剂。

　　结果又被防御系统击晕。

　　好巧不巧，头刚好倒在那一摊蓝色试剂里。

　　后来是小姨及时找到他，把他按在水里洗了好几遍，他才没彻底变成蓝毛……

　　所以说他这运气简直了……

　　正想着头发该剪了，“砰砰砰”——敲门声突然响起，接着是高跟鞋接触地面的哒哒声。

　　喻夙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来了，一把抱住枕头飞速钻进被子。

　　装作刚醒道：“小姨，我还在睡呢——”

　　喻璃仿佛可以透过金属门板洞悉一切，她一边开着门，声音就已经传进来了：

　　“小夙！我就知道你又起这么早——”

　　她不用掀开被子看，就知道喻夙已经换好了衣服。

　　也许是因为喻夙性格太安静，上天为了让他的生活热闹一些，他小姨的性格就与他完全相反。

　　喻夙扒拉了几下头发：“你怎么又知道了…”

　　这位直率的小姐进门就开始念叨，顺手帮他整理被褥。

　　她扭头反问：“我有多了解你啊？多休息一会不行吗？你知不知道这样是在糟践你的身体健——”

　　她话还没说完，一转身就看到喻夙满脸天真无邪，一副无辜茫然的样子，眨巴着他的大眼睛。

　　两人对视。

　　喻璃的念叨直接卡在了嗓子里。

　　喻璃：“…………”

　　喻璃：“好好好，你可爱你有理行了吧？”

　　这位直率的小姐木着脸把枕头拍他脸上。

　　喻夙装模作样“哎呀”一声。

　　这几乎是每个早晨都会发生的事。

　　喻璃是喻夙的亲小姨。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喻夙醒来后什么也不记得，唯独记得这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那些同龄的机械人在听到这个称呼时都表示的十分不屑。

　　两人也通过之后的生活得知，只有人类才会有这种称呼。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将彼此当做亲人。

　　喻璃是一位干练的女士，28岁，棕黑色的头发拢成了清爽的单马尾。

　　只是一晃神，被子就被她整整齐齐的叠放在床尾。

　　先前闹归闹，喻夙发现小姨从进来开始，神色就和平时不大一样，便向她递出了疑问的眼神。

　　她犹豫了一下，示意他在自己对面坐下。

　　喻夙乖乖搬来椅子。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

　　就喻璃而言，这很罕见，喻夙也能看出小姨心情不是很好，便安静的坐着，等她说话。

　　微风拂过，挑起一片树叶，落在窗沿，又消散不见。

　　喻璃低着头，好半晌才开口：

　　“小夙…上级最近派下来一个针对人类的秘密任务，说要在十二岁以上智慧机械者中选拔，我本来不想让你去冒险…就没告诉你。

　　你知道的，我们醒过来之后什么都不知道，而且和身边的机械人完全不一样。我…只记得有你这个外甥，我真的担心你会有危险……”

　　喻璃沉默了一会才继续，

　　“——但…我想了很久，这样做不好，你一直喜欢收藏武器，对各种任务都很好奇，应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说罢，她偏头看向窗外，像是在等待外甥的回答。

　　喻夙听到前两句时，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恨不得飞到基地去报名。

　　被基地洗脑久了，早就把人类当做了宿敌的他，虽然文文静静的，但总想着能拿着枪干架。

　　他各方面能力和条件也都比同龄机械人强得多，而且不知为何有着人类的相貌，还能凭此迷惑一下对手。

　　如果报名的话，简直没有人比他更容易入选了。

　　但他听着喻璃后面的话，缓缓的冷静了下来。

　　如果他孤身一人的话，确实可以奋不顾身，直接去报名。

　　但他有个小姨，他如果出了什么事，小姨怎么办？

　　思考了一会，他果断表示自己不会莽撞，喻璃心照不宣，明白了他的选择。

　　对此，她感动又心酸。

　　喻夙一开始听到通知时激动的神情，那才应该是少年该有的。

　　他和机器人不一样，他该是满腔热血，该是天真又冲动，而万万不该是给出回答时的冷静，理智。

　　喻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或者说是她不愿意去猜测，为什么自己和外甥身上有着无处不在的人类的特征和情感。

　　她不愿意让喻夙和陌生的人类种族牵扯上关系，不想让这些醒来之前的事影响到他。

　　她只想他平平安安。可是真正做出了选择又希望他不要丢了少年的天真……

　　究竟该怎么办？

　　吃完饭后她心情还是很闷，一直在犹豫，就跟喻夙说出去逛逛，一路心不在焉…

　　她甚至没有在意天空中缓缓下压的阴影……

　　＊

　　下午4：30。

　　喻璃吃完午饭后说出去逛一圈，可都过去了两个时辰，照理说，这么久都可以逛完整个基地了，她却仍未回来。

　　喻夙给她打了好几个通讯也没人接，他坐在昏暗的灯光下蹙着眉，缓缓握紧了拳……

　　窗外，机械树被风吹弯了枝条，云层被搅散，风车几乎是像飞梭直升机的螺旋桨一样旋转起来。

　　这往往是暴风雨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