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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鸩酒 ...

  •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只是姜婵觉得自己大抵就是生来的恶人,便是将死之时,也从未对从前旧事有过后悔之情,她就这样带着这样说不清是骄傲还是固执的姿态拼尽全力的换好衣服画好妆容然后决然的饮下桌前的毒酒,衣服上绣着上京最时鲜繁复的花样,妆容妥帖以珍珠为饰,全然不似被逼入绝境引颈待戮的囚徒。
      姜婵漫不经心勾着笑看向窗外,又是一帘好春光,院里精心培育的花朵自顾自开的热烈,到底是老天垂怜不肯叫她在人世间白白辛苦一场,于是予了场春光为她送行。也是,在圣旨未到之前,她还是京城里那位权倾朝野的一品秦国夫人,合该享受这样好的春光。
      “嗒,嗒,嗒......”
      十几匹好马飞驰在京都的官道上卷起阵阵沉烟,顶头的那位身披软甲,手执一面黄龙锦旗在风中烈烈作响,口中不时嚷道:“避让,避让,大家避让。”
      有老茶客许久不闻政事只觉诧异道:“这,这,这可是龙鳞卫?这般急着要去哪儿啊?”端茶倒水的小二闻言探着脖子朝窗外看了一眼道:“昂,客人好眼力,正是龙鳞卫,约摸着有什么急事吧。”有好事的茶客端着茶杯凑了过来笑道:“什么急事,是那位秦国夫人要倒霉喽。”老茶客震惊的啊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茶杯道:“这是为什么?前边刚打了胜仗,眼见着咱大殷失地就要回来了,咋秦国夫人要倒了呢?”好事客哼笑道:“咋她一女子还能永远把持朝政不成?定安太后都死了,她也该死了,咱们圣上该亲政了,大殷该盛世昌荣了,可见是老天有眼,佑我大殷。”有茶客附和道:“就是,女子亲政算什么,那叫牝鸡司晨,还是圣上英武,听说啊圣上本想留这秦国夫人一命,谁知那秦国夫人不知好歹竟敢谋反,圣上这才”说着那茶客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引得一干闲人纷纷大笑。
      又有老者拈着胡子慢悠悠道:“不过这秦国夫人也算个奇人,她和那位太后娘娘亲政时,咱日子是越过越好,就可惜是个女子,要是男儿身登堂拜相该多好。”一语引得闲人有些唏嘘:“这倒是,至少我家孩子能识个字读个书,读不出来我也就认了,可我当年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也有言道:“我家丫头读书读的好,我还想着送她考个女官,我们家也沾沾富贵,这秦国夫人要是死了,女官考试还能不能考啊?”还有个茶客竟抹了眼泪道:“我家里靠着我丫头治病买药为生,要是没了秦国夫人,这圣上不让女子抛头露面了,我们家靠啥活着啊,我儿子又是个不争气的,每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总之对于秦国夫人一事,坊间的人或喜或悲,也有看热闹的,别人喜他们就跟着喜,别人悲他们也跟着悲,当然更有不相干的,把麻布一甩瞪着眼睛道:“什么圣上,秦国夫人啊,关我屁事,这日子不还得接着过吗?你到底买不买啊?不买别噶这站着,挡我做生意,去去去。”
      不过这些可跟龙鳞卫指挥使陈锦无关,他也没心情去探查民情,只骑着匹白马,鞭子甩的震天响。初春的东风裹挟着经冬的寒气,直吹得人脸僵硬发红,好不容易转了几道弯才远远看到那处标志性的玲珑小楼,忙弃马步行,刀剑和素甲的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处处处仿造着江南景色建造的府邸终于在落寞中透出它本来的古朴婉约之气,让人不经觉得这府邸的主人也似这般沉静温婉的性子,每日里吟诗斗茶,赌书消得泼墨香,真正的富足而安逸人家。可惜府邸的主人偏偏不是,她只会在这府邸里常开盛宴,饮酒作乐,扰的这满园竟是铜臭味儿,陈锦在心里冷嗤,面上也有鄙夷之色,快步带着侍卫朝正门走去。
      定安太后亲笔提下的“昭昭有明”匾额尚在,“秦国夫人府”的题字已然被人抹去,负责率兵看守于此处的云骁校尉梁云翳立在门口,看见他也不过懒懒的打了个招呼,平静的公布了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不用宣旨了,她死了。”
      陈锦睁大了眼睛,血液凝固了一瞬又笃的沸腾起来,上前几步抓住梁云翳的衣领低喝道:“你负责看押她,却让她死了?”梁云翳皱着眉头将自己从陈锦手里拽出,抚着衣领分辨道:“一个人若是要寻死,你也拦不住啊。”又拉长音带着嘲讽的音调道:“再说了,上头的旨意不也让她去死吗?不过早了点儿时间,也不算抗旨不遵吧?”陈锦暴喝道:“梁云翳,你是她举荐的,她未接旨意而冒然自戕,你也逃脱不了罪责,我要上奏圣上,你是她同党。”梁云翳撇了撇嘴,掏了掏耳朵道:“得了,你不是也曾给她递过自荐信,只不过她没瞧上而已,但凡瞧上了,你便也是她举荐的,也是同党。”
      又见陈锦面容红涨,双目瞪得老圆,怕陈锦当庭真直接给他几下,忙咳嗽几声含糊道:“圣上问起来,你把罪责推给我就是,另外,你不送送她?”陈锦冷哼一声,将马鞭递给身后的侍卫,往里走了几步,见梁云翳不动犹疑道:“你不去?”梁云翳低着头淡漠道:“我送过了。”陈锦满怀恶意道:“说起来,她应该算是你堂嫂吧?怎么不换个素净衣服哭个丧啊。”梁云翳充耳不闻,只抱着剑倚在大门处,陈锦看不清他脸上神色又不知他想什么,便呸了一声,骂道:“都是装腔作势的一路货色。”便往里径直去了。
      仅留在姜婵身边的两个婢女在远处跪着抹着眼泪,见陈锦携着几个龙鳞卫凶神恶煞的进来,只惊慌的唤了声:“大人”,便怯怯的不敢再言,连哭声都隐匿了。陈锦抬头看去,呼吸一滞,许是两位婢女精心收拾过了,姜婵只是斜斜的躺在院中的软塌上形如睡着了一般,微凉的东风携着杏花飘飘洒洒的落到她身上,没有了那般高傲狠厉不可一世的气势,倒露出从不在人前显露的温婉来。
      陈锦看着看着,便只觉的深埋于心底理应淡忘的一幕又隐隐约约的勾勒出来,那也是这样的春日,定安太后掌管着朝政,姜婵便已是太后跟前的红人,自己听信于同乡,面红耳赤揣着自荐书希图这位影响朝政的夫人可以被自己的才华吸引,从而青云直上。
      却难得的遇上了姜婵醉酒,明明是个女子贵妇,却斜倚在栏杆处如男子一般豪爽的饮着酒,一盏接着一盏,好似有什么心事愁绪,又似单纯的被春色所吸引,酒水浸湿了她的前襟,在阳光下刺痛了他的双眼,仓皇的低下头,脚步纷乱的往外走去,自此后,陈锦再未到过这座府邸。
      放浪形骸便是那时陈锦给姜婵的评语,必死无疑也是那时陈锦给姜婵定的结局。哪怕是太后,也有皇帝逼死太后的先例,更何况姜婵一个从未抚养过皇帝的外臣命妇,仰仗着注定逝去的太后在陈锦看来简直是愚不可及的决定,这样的人物又是个女子哪里值得他为之放下身段结交。
      不过是连话都没有说过的场景,却被记了多年,陈锦低下头想着姜婵如果能记得他,也只会记得他是一名护驾的侍卫罢了,他在她眼里从来都是微不足道,无名无姓的小人物而已,可这样的小人物却能为她了结,这算得了什么呢?
      “将夫人收敛了吧。”陈锦默了一瞬才吩咐道,正欲转身离去,就见一婢女扑过来哆哆嗦嗦的泣道:“将军,我家夫人会好好下葬吧?”陈锦握住刀柄缓慢道:“会,圣旨未下,她还是一品秦国夫人。”
      出来的时候,梁时还立在那儿,阳光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谢鎏向陛下递交辞呈后,悬梁自尽了。”谢鎏?陈锦的脚步不停:“他倒是忠心,为一女子自尽,不知道还以为殉情了呢。”梁云翳慵懒闲散的声音追了过来:“我日后只怕也要追随她而去了。”陈锦站住不愉道:“不过是个假借定安太后威风的女子而已,也值得你这样做?”梁云翳望向碧蓝色的长空道:“昔日哀帝只知音律不知政事,被刺身亡时,尚有歌女为之哀恸痛哭追随哀帝而去。如今她死了,有几个追随而去的不也正常吗?”陈锦吐出口浊气道:“士为知己者死,可她不是君王不是君子,哪里值得这样?”梁云翳肯定道:“值得,她是一位很好的执政者,与她女子的身份无关。我不是为她而死,是为她尚未完成,来不及构建的桃源而死。”陈锦面色铁青的拂袖而去道:“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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