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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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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装束比那些暗卫多了图纹的男子毕恭毕敬地立在他身后,附在男人耳侧低语,不知道是说了什么,他嘴角的弧度扬得更高了,笑意却愈发幽冷。
肃风吹动他的月白长衫,宽大的袖口和衣摆处还用金丝绣着数条面目狰狞的九头腾龙,首尾相连。在日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浮光跃金,如同有了生命张牙舞爪起来,诡异可怖。
这般招摇诡谲的图腾明晃晃的出现在一个臣子身上,游走在盛京之中,丝毫没有掩饰,竟也不怕被人发现。
恐怕,早在很久之前,陆惊澜就有了不臣之心!
他想做什么?!父皇为什么没有发现?还是......还是他只能当作不知道呢?
第五时宁脑海内混乱地思索着这些骇人的问题,却后知后觉,那些答案不管是哪一个,皆是细思极恐。这一切,她无力阻止。
陆惊澜挑了下眉尾,孩子般开怀地咧开嘴角,那笑容灿烂盛焰,笑着笑着他剧烈地咳了起来,却仍旧不顾身体,在寒风中慢条斯理地解开宝氅。第五时宁却看得清楚,他看向她的目光,分明是淬着阴戾的杀意。
他想要杀人。
隔着威严肃穆的寺庙,一金一黑,在肃瑟的冬日里四目相对。
陆惊澜抬手,修曲的手指意有所指地点上脖颈,一条狰狞可怖的血痕赫然出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第五时宁回忆起那一日的画面。
是他,握着她的手将匕首刺进了他的脖子。
再往前,是他说。
“臣,想要公主。”
震惊,恐惧,屈辱,恶心,无力,抽丝剥茧地钻进她身体里的每一处,绝望阴霾般笼罩在第五时宁的心头。
似乎,逃不掉了。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陆惊澜眸中笑意更盛,开口说了一句话,第五时宁隔着距离听不见,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在说:“公主,来臣这。”
他眨了下眼睛,眼尾内勾外翘,像只漂亮的蝴蝶。
不!
她答应了谢温景,不去找陆惊澜了。
第五时宁不觉着之前陆惊澜的话是在开玩笑,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身体不可控地战栗着,男人笑眸轻眯,那要将她剥光了拆吃入腹的欲望明眼可见。
空气更加稀薄,心肺仿佛被人紧攥着濒临爆炸,第五时宁撑着最后一丝理智,决定立刻离开这里。
然而,从她往后退的一步开始,陆惊澜脸上所有的笑意表情瞬间收了起来。
他凝视着她。
黑云涌动,他突然变得格外平静,异常平静,甚至,平静到很瘆人。
寒意弥漫。
“很好。”
陆惊澜轻声自语。
第五时宁不明所以,可有一丝惧意顺着脊骨慢慢往上爬,无声无息地缠住她的命脉,又陡然掐紧。
陆惊澜伸手,便有一柄墨金长弓递上,他随意地从一个暗卫的箭筒里抽出箭矢,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搭在箭尾上,眼眸冰冷地盯着不远处盘山石路上的一人一马。
第五时宁突然就意识到了他的意图,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冲着谢温景远去的背影嘶喊:“大哥哥——快走!”
几乎是出声的同时,锋锐的箭头携着肃杀的血风,深深地扎进了谢温景的肩胛里,巨大的冲击力将他从骏马上掀翻。
这一支箭好似导火索,下一瞬,密集如骤雨的箭矢接踵而至,朝着谢温景的方向追了过去。又如游蛇般灵活地避开了站在下首的第五时宁,将他活生生射成了筛子。
那一刻,第五时宁体会到了遍体生寒。
箭雨在第五时宁冲过去之前停下,她不顾形象地跪在谢温景身旁,想要扶起他,可他浑身箭矢,第五时宁不敢轻举妄动。她颤巍巍地握上谢温景的手指,终是绷不住惊惧,带着哭腔喊他:“大哥哥——”
谢温景嘴角溢出鲜血,望着她吃力地牵起一丝笑。
不等他说话,一只乌金孤箭势如破竹般刹进他的手臂中。
突如其来的一箭,谢温景剧烈地颤动一下后,吐出大口大口的血水。片刻的死寂后,第五时宁瘫倒在地,鹅黄的长裙被鲜血浸染呈深黑色。
谢温景手心的柔软抽走,胸膛里也好像空了一块。
生命力源源不断地从身体里流逝着,被寒意侵占,谢温景的面色死白,浑身疼痛难耐,他从第五时宁的反应中看出了端倪,盯着那双越来越近的金眸,强烈的震惊和恨意接踵而至。
“公主怎可以牵他的手。”陆惊澜垂下鸦羽般的长睫,在他的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瞧不清真实情绪。第五时宁身边的暗卫被他的人轻而易举地遏制住,他执起少女温软的手,垂头亲吻了下,视线不着痕迹地划过谢温景被射穿的手臂,嘴角噙笑,声音格外轻,似在回忆:“他刚才是这只手碰了公主么?还是——”
“啪”
第五时宁的手发麻发红,她使了不小的劲。她强忍着心底不断崩溃的理智和恐惧,故作镇定地望着他,身边无数箭头已冲着她,指甲死死掐着掌心的软肉。
男人偏着头,眼神中携着伤心,瞥了眼身边倏然朝向第五时宁的箭头,骤然冷了面色,反手拔出长剑将带头的抹了脖子,瞬时血溅三尺。他阴恻呵斥:“谁让你们冲着殿下,混账东西!”
而后。
他重新看向明明害怕到颤抖,却仍妄图挡在谢温景身前的少女,语气怪异地很轻:“第二次。”
“殿下,为了他,打臣。”
“很疼。”
一字一句落在第五时宁心尖上,宛如死神的脚步。
她更加用力地掐着掌心。
“可雷霆雨露,俱是天恩。”陆惊澜再次牵起她柔弱无骨的手,僵硬的掌心藏着一片掐痕,他睫羽颤了颤,指尖慢慢摩挲,倏然抬眸四目相对,指尖游走进她的袖口深处,“臣,谢主隆恩。”
谢温景的眼眸被血污模糊,好不容易喘了口气看见这一幕,几近目眦欲裂。
“陆...陆惊澜!”第五时宁身边的暗卫将他护住,隔绝开了神色阴鹜的男人,谢温景再次吐出一大滩血,却仍旧死死地盯着陆惊澜,所有的碎片画面在这一刻全部串联上,他咬牙切齿,字字泣血:“你竟敢亵渎——你...其罪当诛!”
“哦?”
陆惊澜像是这才看见他在这里,第五时宁见状要冲上去,却被男人顺势揽在怀中,挣脱不开。
第五时宁惊惧到极点,死死拽着他衣袍,声音嘶哑失控:“你别动他!”
陆惊澜笑吟吟地抬脚踩上谢温景刚才那只被第五时宁牵起的手,狠狠碾转,谢温景闷闷地哼了声。第五时宁呜咽地疯狂挣扎着,可眼眶边缘的泪珠止不住的坠下,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往下滑,陆惊澜觑了她一眼,手臂发狠地发力,将人亲密无间的拥在怀中。
“碰了殿下的,都该死。何况,你也配?”他轻描淡写说道,居高临下地俯睨着狼狈的谢温景,嘴角衔着丝恶劣的笑意,继而转头看向怀中娇弱的少女,语气如暴风雨来临前的温和压抑:“公主累了,送公主回去休息。”
他怎么会这么好心?!
他真的愿意放他们走了?
第五时宁被“请”到陆惊澜的奢华马车里,美其名曰,伤者需要空间。直至谢温景被暗卫扶进公主府的马车里,她仍提心吊胆,不相信按陆惊澜的行事手段会这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陆惊澜掀开车帘,垂下眼,里边花容失色的少女警惕地退到角落里,瞪着一双莹润的水眸死死仇视着他,宽大的袖子下似乎藏着一个......匕首。
她瘦削的身子满弓般紧绷颤抖着,他轻眯起眼,方才他若是杀了那谢温景,她会不会用这把匕首捅进他的心脏呢?
“疯、疯子!”第五时宁牙关紧咬,双手握着匕首,锋利的刀尖明晃晃地倒映出她那双含泪酿恨的桃花眸。
真是,可爱啊。
陆惊澜倾身凑得极近,丝毫不在意刀尖近在咫尺,发自内心地笑出声,眼尾上扬神采奕奕。他享受极了她眸子里只有他一人的模样,不由得喉结滚动,眸色幽暗,笑意愈发浓烈真实,“殿下哭得真诱人,不过下次...只哭给臣一个人听就好了。”
......
这一夜,第五时宁没有睡好。
她梦见自己不知道为什么,掉进了深不见底的血水中,直直没到了她的头顶,血水呛进口鼻中,火辣辣的窒息。好不容易挣脱了水中恶鬼的钩锁,爬上岸,却又对上黎王兄妹得意的嘴脸,陆惊澜就站在他们身后,脸色白得病态,形同恶鬼,拎着对露着锋芒的弓箭。
第五时宁瞧着就觉得疼。
他笑得特别疯,眉眼间酿着化不开的喜意。第五时宁问他为什么这么开心,他浅金色的眸子里流露出困惑的神色,还有点破碎的受伤:“公主的心里装着许多人,您说臣排在最后。”
“臣就在想,那——”他蓦然倾身靠近,鼻尖亲昵地贴着她的鼻尖,嘴角扬起一抹阴恻恻的弧度,语气轻快乖巧:“那就把他们都杀光吧!杀光了,公主心里就是臣在第一名呀。您...该不会再拒绝的吧?”
忽地,第五时宁余光瞥见身后波涛汹涌的血河里,漂浮着第五灯残缺的尸身。他死不瞑目,眼里流出血泪,紧紧地盯着她,风也呜咽。
“阿姐,好疼啊。”
“阿姐......”
“好疼啊——”
“阿姐,救救我!”
床榻上少女紧闭着眼,眉心越蹙越紧,呼吸最急促时身体倏地抽搐了一下,迅速睁开了眼。
熟悉的床幔映入眼帘,第五时宁下意识伸手——指如削葱根,娇软嫩白,指尖还透着淡淡的粉。
没有血。
她这才彻底松懈下来,还好,只是梦。
想起昨日,想起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话,第五时宁劫后余生地吐出浊气。
她本欲将谢温景带回距离公主府不远的宅邸内养伤,却被他温和坚定地拒绝了。问起缘由,他虚弱地笑了笑,只安抚她道:“没事的阿宁,这件事我另有打算,你且安心地等着我的消息就是。”
对于谢温景的受伤第五时宁愧疚不已,她亲眼看着从军营中退下来的老军医在伤口里取出数根藏着黑铁倒刺的箭头,摘下来时,勾肉带血,场面甚是骇人。还有的箭头深深嵌碎了骨头,老军医不住摇头,处理完一根,就已经是满头大汗。
用箭之人,心思格外狠毒。
军医和谢家老侯爷是拜把子兄弟,看着谢家小辈长大,也算是谢温景和谢温瑜兄弟俩的长辈,他痛心又严肃地勒令谢温景必须卧床休息数月,伤筋动骨一百天,情况好的话,谢温景还能赶在春日祭复职。
第五灯等不了那么久。
昨夜里睡到正深时暗卫传来紧急消息,第五灯与几个死刑犯起了冲突,身中数刀。虽然伤得不重,但瞧着气色很糟糕。
天牢被黎王一手把控,无人能进,这消息还是牢里的一个小狱卒冒死传来的。他多年前被人贩子拐卖虐待,第五时宁出游时恰好撞见,便顺手买下了,又把身契还给他。
她已经让暗卫去查是谁买通了那几个死刑犯,可眼下更紧急的是,必须要让一个靠谱的大夫进去给他看看伤。天寒地冻的,一点小差错都是致命的。
正纠结犹豫之际,荼锦捧着一个黄梨花木的匣子进来,面色不怎么好看,却还是细语道:“四公主身边的绿檀送过来的,说听闻殿下那天回去后病了,心里过意不去,特此聊表心意。”
她没说,绿檀是把这盒子扔在地上让她捡的。
这装模做样的虚情假意还真来得真“是时候”,第五时宁接过木匣子,视线在瞥见匣子上的点点磕痕后顿了顿,眸底掠过暗芒,若无其事地拨开匣子上的雕花金锁扣,“下次她再——”
“敢”还没说完,匣子里的东西就完全展现在两人眼前。
第五时宁盯着锦丝帕上那根血淋淋的尾指,脸色骤时没了血色,惨白似雪,愣了一瞬。可而后,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捏爆,撕心裂肺的疼,比死还难受。
她娇唇颤抖嚅动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让她死了吧。
也好过,目睹这一切。
浓烈的香薰和咸腥的血液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诡异气味。
原本白净的尾指被粗暴砍断,伤口参差不齐挂着碎肉。许是行凶者觉得麻烦,又将从指根处一起掉落的绞金细链也一同扔进了木匣里。血液,将月色的锦丝帕浸染成了浓沉的黑红色。
梦中死不瞑目的小少年痛苦的神情再次浮现。
他流下血泪,“阿姐,好疼。”
第五时宁浑身都在战栗,她伸手,指尖在快要触碰到那根尾指时,又不受控制地倏然收回。她死死地盯着断指,染了豆蔻的指甲深深掐进肉里,轻微的一声后断裂在成两半,她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眼泪断了线的从眼眶滚落。
那绞金细链子,是从前一时兴起非要第五灯戴上当装饰的,比起她旁的首饰算是素净的,上边只有零星几颗极小的红宝石。她喜欢打扮,但和唯一的皇姐关系恶劣,索性偶尔将小少年当作姑娘打扮。
第五灯总说这是女孩儿才戴的,最后却还是骂骂咧咧的任她摆布。
他们虽然经常一言不合就打成一团,但她说的话,他从来都是听的。这链子,他口是心非地就没摘下来过。时间久了,都留下来一条印记。
荼锦压下惊呼,惊惧不知所措地看向跪坐在地的少女,素来镇定的声音也结巴起来,“殿、殿下——”
哪怕是父皇陷入昏迷,黎王第五晏照暂代朝政,第五时宁都没有现在失态。泪珠扑簌落下,模糊了视线,她伸手捧起那根断指,温热的触碰叫她头皮发麻,脑海里名为理智的弦“铮”得一声绷断开。
荼锦担忧地望着她,欲言又止。
少顷,她看见第五时宁轻颤着抬起眼睫,眼眶布满了猩红的血丝,死死地将木匣子护在胸前,唇瓣翕动几下,说了什么。
荼锦没听清。
第五时宁的喉咙火烧火燎的生疼,声音又轻又哑:
“备车。”
第10章
桑闻一早便留意着门房的动静,等手下的人小跑着汇报有位贵女求见的消息时,他不由得松了口一气,继而又肃色屏气朝着后门快步赶了过去。
一辆简陋朴素的马车静悄无声息地地停在僻静的后门前,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到丞相府即将有位大人物到来。穿着素色宫裙的侍女静低眉顺眼地立在车辕侧,不多看一眼旁的,举止有素,做派瞧着便知道是宫里出来的。
他下意识屏息看向车厢,抿唇。
那车里坐着的,就是...
见他出来,荼锦侧身轻敲了敲隔板,“殿下?”
话音落下,车帘内便伸出一只柔弱无骨的手,轻轻拨开帘子,在荼锦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女子戴着一顶帷帽,将她相貌遮去,却殊不知姣好的面容轮廓在白色的轻纱下若隐若现,反倒更惹人想要更深的窥探。
一阵寒风掠过,吹动女子飘然欲仙的嫩葡绿的裙摆,纤弱的身姿也在风中摇摇欲坠,脆弱娇嫩,好似被暴风雨摧残后湿哒哒的鸟雀,无力,苍白。
竟是连件大氅都没穿就来了。
这样娇娇的人,哪儿经得住疾风骤雨般的主子。怕是,要遭大罪了。
桑闻下意识屏住呼吸,不忍惊动这位娇贵的殿下。
余光瞥见她手里紧紧捧着一个黄梨花木的匣子,桑闻对气味敏感极了,瞬时嗅出血气。
“陆相可愿见我?”少女焦急地上前了几步,差点撞上桑闻。他赶忙退开,不敢挨近了。
娇柔清丽的女声如莺啼婉转,语气里带着极力克制的急迫。
桑闻不敢多停留半分,半垂视线,换上一副笑面,姿态恭敬:“那是自然,外边寒风凉,殿下快请进。”
自家主子哪会拒绝?休沐在府时,他总要登上屋顶,遥望着嘉明宫放飞的纸鸢。主子恨不得把这位娇娇的殿下藏在他的寝卧里,叫谁也瞧不见才好。这位娇贵的主儿若是因自己的怠慢病了,主子定会叫他生不如死。
第五时宁颔首,柔声道谢。
桑闻惶恐摇头,“殿下言重了。”
他还想活得久一点。
第五时宁跟着桑闻走过蜿蜒曲折的青藤游廊,她和荼锦均是精神紧绷,面色严肃,气氛凝滞得叫人抓耳挠腮的难受。
路遇一处小桥流水时,桑闻脚步微缓,有意缓和:“听闻殿下喜爱青池的美景,多次游访,盛京百姓也因公主格外向往青池。大人一直念叨着要去看看,却没机会,今日或许可以交流一番。”
话音刚落,却感觉空气更冷凝了。
第五时宁听出他透露出的好意,勉强压下心里的焦灼不郁,扯起唇角,“那可真巧。”
“......”桑闻默默闭嘴,这话怎么听好像是在讽刺。
接下来的一路都是寂静无声的。
桑闻引着第五时宁行至小院里便不再往前,第五时宁了然。荼锦要跟,被他拦下,微微一笑:“姑姑既见了殿下顺利到这,便请就此留步,我让人给姑姑安排个房间休息。”
荼锦看向第五时宁,第五时宁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后摘了帷帽递给她。
甫一露面,周围便传来一片轻轻的吸气声。
有甚者看直了眼,眼珠子直勾勾地望着台阶上的少女,挪不开视线。
桑闻脸色骤变,紧张地向那紧闭的隔扇门看了一眼,低声将他们斥走:“不要命了?”
第五时宁没多想,深吸了口气推门迈入屋内。屋内温暖如春,和她身上裹挟着的冷肃形成反差,冻僵的手指微痒,一点点热起来。
她步履轻巧绕过红玉镶嵌碎贝的屏风,进了里间。
来的路上,明明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再看见时还是会被重重击中心脏。
男人阖眼斜倚在小榻上,绸缎般顺滑的黑发随意地垂在身后,修长有力的腿屈着。上身随意地披着件赤红的外袍,露出线条紧致的胸膛,线条曲线延伸隐没进衣料之下,红色衬得他病态的肤色更显冷劲。朱砂泪痣卧在眼尾,勾人得紧。
安静,妖冶。
犹如静卧在沙漠里的一只毒蝎子,明艳夺眼的美丽外表给人风情摇曳的错觉,可他出没之处将会充斥着死亡扼喉的气息,危险致命。
第五时宁捧着木匣的手微不可察地轻轻颤抖着,娇唇翕动了几下,一路上打好的腹稿在临开口时,突然无法出声。偏偏榻上的男人没察觉到她的存在和挣扎,单手支着下巴,呼吸轻浅。
她停在三步外,圆润的指甲将木匣掐出刻痕,强撑镇定地抬眸,声音温软得像滩春水,柔柔跪在地上,青丝顺着瘦削的肩膀垂下:“大人。”
男人未语。
屋子里燃着香,说不出的冷,第五时宁却愈发地恍惚起来。
这香味,和陆惊澜衣服上的味道如出一辙,只是衣服要贴得极近才能闻到。叫她时时刻刻都能想起男人的真实面目,这味道充盈在屋子里,就好像他无处不在,将她的每一处都缠裹起来。
从来没有人敢对她说那样下流的话。
明明昨日,大哥哥还说让她安心,不用再寻陆惊澜了。
明明事情已经有了转机。
“昨日.......糊涂,多有得罪,还望大人能不计较...我的冒犯,帮帮我。”
她卑微地垂下向来高昂的头颅,向着一个充斥着野心的掠夺者。这个人昨天险些逼死她的亲朋,将谢温景重伤在床,今日她就来找他,跪在地上求他,揣着不齿的想法。
她不想这样!可造化弄人,她不想再和陆惊澜有任何交集时,现实却只剩给她一条路——
只有陆惊澜能帮她了。
女子娇哀的话音缠绵在屋内,烛台上的烛火这时“噼里啪啦”地爆了几下。
小榻上的男人眼睫鸦羽般微颤了几下后缓缓掀开,露出那双琥珀的眼眸,不知为何染上了些许淡金色,随着他情绪的变化似有若无地浓重起来。眉眼深邃,眼尾却是含着钩子微翘,反倒好似杂谈故事里的深山妖魅。
陆惊澜薄唇微张,眉眼困倦,一副刚醒的惺忪神色,“是殿下啊?殿下今日怎得来寻臣了?”
他狭长的眼眸内勾外翘,眼睛里逐渐有了光,逐渐兴奋地猜测:“一日不见,殿下想臣了么?”
陆惊澜眼底燃烧着火热,他直勾勾地盯着第五时宁,声音里还带着没睡醒时的低哑,少女身上的芳香幽幽丝缕,将浑身每一处的血液都激荡得滚烫了起来,灼人得紧,又携着莫名的渴意。
随着他坐起身的动作,披在肩上的红色外袍也滑落在榻,属于男性无限蓬勃的热意展露,精瘦的腰腹上肌肉线条流畅紧致,虽苍白如雪,却难以掩饰礁石下汹涌的暗潮。
怎么会.....他分明瞧着那样清瘦。
第五时宁瞳孔蓦缩,心下不由得惊惧不安。
她真的能......活着出去吗?
男人青筋微凸,脖颈上的伤口隐隐有了撕裂的迹象,血珠缓缓渗出,他却满不在意,仍旧固执地等着她的答案。
昨日,她和谢温景去静安寺均是临时决定,可他后来突然带着一队暗卫出现,将谢温景重伤。是巧合吗?
她不信!他什么都知道!这盛京里的每一处动静,都被他的暗网捕获,无孔不入。
陆惊澜哪里是不知晓她的来意,他分明就是想欣赏她狼狈的模样。
既如此,他为何要牵扯到谢温景,为何要伤害旁人?
往后的日子,她要如何面对谢家,如何面对谢温景,又如何面对.......
第五时宁死死抠着木匣,指尖磨破出血,她强忍恨意镇定抬起头仰视着男人,伏低做小:“阿弟的手指断了,送来时还有温度,我用了特殊的法子保存起来,只要现在接上,或许、或许还能恢复如初。求大人帮帮我。”
“哦——”
男人失落地垂眼,扯起耷拉着的嘴角,神情似乎有点受伤,他自顾自地低声呢喃:“原是为旁人来的,臣又自作多情了。也是,公主从来都不喜臣,又怎么可能会想着臣?”
她的眼里有谢温景,有第五灯,有盛京百姓,却半分位置都不曾给他留。
他紧紧盯着她,眉头皱起,极为认真地委屈起来。可那双随着情绪变化的金色瞳眸中还残着希冀的碎芒,等待着她来否定。
第五时宁的心突然跳得厉害,她有那么一瞬间竟恍惚信了这疯子的话——他渴望,得到她的一丝喜爱,哪怕是一丁点垂怜的目光都能叫他欣喜若狂。
若是一年前,她倒还有可能相信。
可如今,地位对调。他权焰高燃,朝野侧目,而她,如尘土般卑贱地跪在地上,穷途末路,谁都可以踩上一脚。
第五晏禾能,那皇宫里的宫人亦能。
第五时宁长睫微润,咬着唇瓣不置可否。
“定是他蛊惑了殿下。”
陆惊澜的眼神渐渐阴戾,魔怔地盯着少女柔嫩的绿裙,轻声后悔:“早知道昨日就该将他碎尸万段的......”
“与他无关!”第五时宁失声尖叫,往前跪了几步,疯狂摇着头,“与他没有关系,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她不住地颤抖着,顾不上脸上的泪水,嘶哑祈求:“大人,求您了。”
陆惊澜静默盯着她瞧了数秒,烈金瞳眸里情绪平静极了,他微微俯身,修长的手指捏上少女娇嫩的脸庞,动作看似粗鲁蛮横,力道却轻轻柔柔的:“臣给七皇子当过数日的太傅,教他事理。他便也知,天底下是没有免费的午餐,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那么公主......又打算拿什么来求臣呢?”
“不如——”他倏地松开手,倚回床榻里,“拿公主自己来?”
“公主可要想清楚了,如今的局势下,谁敢忤逆黎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进天牢帮七皇子?”
窗外狂风大作,将窗户刮得摇摇欲坠。
“只有臣。”
男人慢条斯理地弯了弯唇角,声音温柔滴水。
可怜的公主那么惹人瞩目,又那么娇弱可怜,像只脆弱的金丝雀儿。可美丽的鸟儿啊,只适合待在温暖的金丝笼里,由细细的链子锁住她的翅膀,金子打造的脚镣困住她。
殿下一定会答应的。
她那么的聪明,不会想不到,真的只有他才能帮她。不然今日又为何会来呢?
陆惊澜并不催促,视线直勾勾地绕着少女绵绵纠缠,一想到将会得到公主的垂怜,胸腔里那颗漆黑的欲望便着了魔似的弥漫,理智游走在脱轨的边缘。
第五时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是了。
来之前,她不是便默认了这一切么?
既然只有陆惊澜能救阿弟,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她刚才,实在是不清醒。起码眼下,她必须哄好这个疯子,阿弟才有救。
第五时宁压下眼底的惊惶,敛眸缓缓起身。
纤细的指尖轻颤着搭上那抹紧致的冷白,像是被她手中的寒气凉到了,男人的身体骤然敏感的紧绷起来,似有若无地闷哼了声。第五时宁伏跪在他身前,在男人炙热得仿佛要着了的注视下,别扭僵硬地把脸贴在他怀中。
陆惊澜的眼瞳骤然微缩,喉结上下滚了滚,眼眸亮得惊人。
“公主...好香。”他忍不住弯起嘴角,声音无端哑了,修长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抚上心心念念的金丝雀儿的脸颊,比他无数个夜里梦到的还要光滑软嫩,身上竟满是淡淡的,醉人的桃酒香。
陆惊澜深深地嗅着,而后在少女的惊呼声中将她掳上软榻,不轻不重地捏了捏那如蒲柳般不盈一握的细腰。
“公主做得真好。”他像哄孩子似的,声音温柔缱绻,食指点在她颈窝里,惹得怀中妙人一激灵,做足了当太傅时循循善诱的样子:“然后...该做什么呢?”
第五时宁被迫仰头,世人眼中端雅温润的年轻丞相低头看向她,目光已然溃散,眼尾微微泛红。
就这一次,过去就好了。
她这样催眠自己。
男人的手指还在不安分地作乱,小儿玩闹似的在她皮肤上轻弹乱点,第五时宁浑身酥麻,使不上力气,只能攥着他赤红的外袍,手心渐渐沁出冷汗。胡乱之下,她竟慌里慌张地捉住陆惊澜的手按在了床榻上。
男人像是不曾想到,眉眼轻挑,戏谑地看着她,心脏狂跳。
陆惊澜也没想到,情难自禁地嗯了声,水润的瞳眸陡然幽邃。
久旱的深渊迎来了第一场甘露。
枝叶不堪摇晃,少女低低轻泣,白嫩的手指渐渐用力,指节泛着劲白。
“大人求您,给阿弟送一个大夫进去吧。”
第11章
公主府僻静蜿蜒的游廊内,枯萎的藤蔓层层叠着,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第五时宁步伐缓慢,刘嬷嬷后她一步,笋时和荼锦跟在最后不敢说话,只在某个瞬间感觉殿下走路姿势好像有些别扭。
刘嬷嬷隐约察觉第五时宁今日回来后和往常有所不同,戴着帷帽她也看不到表情,一颗心不明所以的不安。
原计划中殿下只需将那几名女子送给陆相便可,可昨儿,小公主彻夜未归。今日一早便匆匆回府,一言不发,公主不想说话,刘嬷嬷也只得一路沉默。
回到寝卧,笋时为她备好水准备伺候她沐浴,第五时宁摆摆手让她们全都退下,一个人坐在海棠花镜前打算卸钗环,却怔怔地发了片刻呆,忽地余光瞥见镜中身后的刘嬷嬷才如梦初醒。
她随手摘下帷帽,镜中的女子脸颊上面泛桃红,像是刚被春雨润泽过的嫩芽。绣着月纹金云的衣领下有一点红痕露了角,第五时宁目光一顿,若无其事地将领口往上提了提,遮住痕迹。
继而才自顾自取下发丝间簪歪了的云珠鎏金步摇,一开口,嗓音竟是嘶哑的:“嬷嬷有事要说么?”
这更是坐实了刘嬷嬷心中的某些不好的预感,她看了眼紧闭的扇门,已经有了不少皱纹的脸上凝着满满的担忧。
若说最初第五时宁没摘下帷帽,她只是有一点猜测,那现在她可是万分确定。
第五时宁问完半晌没得到回应,手指轻推合上妆奁,抬眸从镜子中看向她,见她神色千回百转,凄凄愧疚,自知也瞒不过在宫里待了一辈子的老人,反倒牵起唇角安抚她:“嬷嬷莫要担心,丞相送了大夫去天牢,阿弟定会好好的。”
“殿下。”刘嬷嬷“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额头磕在地上,第五时宁想去扶,一起身却扯得某处涩痛,不由得低声轻呃。
刘嬷嬷心下更是悲痛欲绝,伏地久久才起,她抬起脸,在小宫女们面前素来严肃的脸上老泪纵横:“是老奴无能,愧对陛下、太后的嘱托,竟让您遭了...这般委屈。”
她不敢想象,被陛下和太后娇养着长大的公主,昨日是如何熬过来的。不曾受过半点那事的教导,贸然.......会格外遭罪的。
丞相怎么会干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刘嬷嬷是宫中的老人了,姑娘们从她的火眼金睛前一过,那些隐秘的端倪都能知晓,被她看出来第五时宁并不惊讶。
只是——
刘嬷嬷是皇祖母派来照顾她的嬷嬷。
她和第五灯不像别的皇子公主那样养在生母膝下,他们的生母景淑皇贵妃并不待见二人,也不愿喂养。所以第五时宁和第五灯是刘嬷嬷看护长大的,她待姐弟二人视如己出,第五时宁私心里也把她当作亲人。
眼见着刘嬷嬷愈发悲痛的模样,第五时宁无奈地轻叹了口气,上前扶起她,耐着性子安慰了好一会儿才叫老人止住不断的自责。刘嬷嬷掏出帕子擦干了眼泪,压低声音问起正事:“陆相可曾碰过那几名女子?”
第五时宁面色微滞,轻摇摇头,“未曾。”
像是想起什么,她下意识抬手覆上小腹,指尖微颤,“大人不喜,下次不必再送了,免得触了霉头。善舞的那个想办法送进皇兄府中,剩下的先安置着,后边或许会有用。”
刘嬷嬷点头应下,盛京里名下暗里经营繁多,这点小事就不用让公主烦心了。
第五时宁沐浴之前又叫住了刘嬷嬷,语气很淡:“嬷嬷替我煎碗药吧。”
她不能,更不想闹出人命。
就是死,她也绝不会留下那个疯子的血脉。
.....
微烫的水一点点漫过莹润白皙的肩头,第五时宁紧绷的身体才渐渐放松下来,花瓣漂浮在水面上,随着她的动作沉沉浮浮,就如同昨夜的她。
和刘嬷嬷想的不同,第五时宁自那次公主府不欢而散后便知陆惊澜不喜她送人给他,所以没敢在他面前提起。男人看似温润清瘦,甚至还时常咳得唇色苍白,却在那事上有着无比旺盛的精力和兴致。
她不过是将人带着了,也没送进去,可他知晓后便更加失去了控制。
自小被养得精致娇气,哪里受过这般委屈?好不容易挨过一轮,瘫软在银边蚕丝软被里闭眼休歇,眼睛都肿了。她本以为终于能入睡了,谁知刚拉上被子,耳垂上便传来温热的湿濡,第五时宁瞬时浑身一酥麻,睁大了眼看向身畔金眸朦胧的男人,本能地想躲开。
陆惊澜没让她得逞,伸手将她捞进怀里,炙热的呼吸烧燎着少女娇嫩白皙的雪肤,他伏在神明身下呢喃低语,诡奇金眸闪烁着异样的光,神色虔诚得让在沉浮中的第五时宁有种她真成了神明的错觉。
可——
他又在渎神。
好似要将她揉入骨血中,肆意,放纵。
待她再次醒来时已是深夜,一转头,毫无防备地撞进了那双幽邃晦暗的眼眸里,男人大狗似的把头抵在她颈间,毛茸茸的,竟出乎意料的不同于他本人的阴郁。
陆惊澜劲瘦的手臂环在她腰肢上,愉悦地牵起一丝餍足的浅笑,眉眼湿润:“殿下,微臣好开心。”
第五时宁浑身酸软,不想说话,黢黑的眼珠子盯着他。
陆惊澜看出来她的意思,在她唇上玩闹地轻啄了下,好心情道:“太医说情况很好。”
第五时宁听完彻底松了口气,闭上眼平复心情,却察觉男人再次折腾起来。她实在承受不住暴风雨,突然福至心灵,想到那几名没能露面的女子,提议还未说完便在男人危险的眼神下悄然消音。
“公主可真会叫人伤心......”陆惊澜贴上来,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插入她头发里,一点点摩挲,眼神陡然沉凝,唇边依旧漾着笑,却温柔平和的过了头:“都说女子最不喜和旁人分享自己的夫君,可公主,公主为何还要将微臣推给旁的女子?”
第五时宁眼瞳骤地一缩,又困又怕,向后瑟缩。
这个问题她答不上来,而且嗓子已经嘶哑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嗯?”
他眼眸暗下来,指尖摩挲着她眼尾,语气缠绵缱绻,像是在撒娇:“公主怎么不说话了?”
第五时宁抵不住他的眼神,头皮发麻,哑声掩饰:“没力气。”
“是么?”陆惊澜情绪明眼可见的浓重汹涌起来,已经到了失控的临界点,拥着她的手臂一点一点收紧。
他翘起嘴角,笑容未达眼底,整个人又回到了看见第五时宁和谢温景相拥时的阴鹜状态,浑身都散发着说不出的幽深血气,理智离家出走,语气也阴恻恻的:“公主是没力气说,还是不想和我说呢?”
第五时宁觉得他真对得起疯子的名号。
她和陆惊澜见过几次?记忆中也就大型皇宴上隔着大殿遥遥瞧过一眼,半点不熟,话都没说过几句的人,现在成了这种病态的关系,累得躺在床上,叫她说什么?说他以下犯上,说他冒犯皇室,不忠君爱国么?
可眼下,她不能得罪他。
“......”第五时宁沉默了片刻,轻阖着眼敷衍他:“大人想多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耳畔一声的笑。
“公主对臣撒谎了。”火热的呼吸勾挠着耳后滑嫩的肌肤,红痕斑驳,第五时宁心脏蓦地一沉,偏首撞进男人失控的眼神里。
陆惊澜嘴角微翘,唇瓣红得滴血。
他微粗糙的指腹覆上她纤细的脖颈,微用了些力度,薄唇翕动,说了什么第五时宁没听清。但很快她就知道了。
窗外冬风萧萧,映出床幔下的影影幢幢。
第12章
滚烫暧昧的汗珠附着在男人的额边,流过眼尾那颗朱砂泪痣,而后又顺着他流畅精致的下颌缓缓滑行。
滴答,滴答地向下坠着。
男人的眼眸里,藏起火热灼烧的星子,她红着眼,满脸泪痕的模样分毫不差地倒映在里边儿。数颗豆大的汗珠落在第五时宁的锁骨上时,仍旧携着男人周身散发的滚烫热意。
又轻又痒。
柔弱的身子被迫承受风雨摇晃,那几颗汗珠便也晃晃悠悠的四处乱滚,其中一滴,沿着凹凸的锁骨滑进了沟壑中。那是最最敏感致命的地儿,第五时宁紧咬着唇肉忍受。
可这一幕叫陆惊澜瞧了如何不情动?
“咦?”他瞧着她隐忍不发的委屈模样,不由得起了逗弄的心思,坏心思地俯下身加近负距离接触,故作惊讶,“怎么都弄到了这里?都怪臣不小心,臣现在就帮殿下.....干净。”
第五时宁被这小汗珠折磨得早就难耐,中间低下去的部分没听清,下意识疑惑抬眸。
男人伏首,黑发散落了她一身,下一秒——
那双黑白澄澈的瞳仁骤然一缩。
“呃!”
第五时宁突然从床榻上惊坐起,喉咙干涩得发出嘶哑的呜声。
自那一夜后回府,即便每天都有涂玉肌膏,她的身上还是仍有些浅淡的红痕尚未褪去,沐浴时见了回想起来,总不免一阵后怕。第五时宁已经连着数日未曾有过好眠,每每睡后总有那人起伏不断的身影入梦,疯执地缠着她不让安宁。
还好已经过去了。
因着忽然惊醒,天空中悬挂着的玉蟾还未完全被银云遮掩住,若隐若现,天色也是灰蒙蒙的,看不清景物。
冬里头旭日总是出来的晚。
第五时宁在床榻上缓了会儿,寒风把窗户吹得嘎吱作响,偶尔夹杂着几道石子敲击声。
她披上外衣,“出来罢。”
暗卫遥风风尘仆仆地在屋内现身,从怀中拿出几本册子递给第五时宁:“这是从盛京城内挑了几家孟家分店的账本复抄下来的。”
“基本都有问题,和府衙那里登记的不一样。”
第五时宁接过来翻看,眉头越皱越紧,削葱根般莹白的玉指飞快地翻着页。
这些帐目里,每本都大有玄机,“不过是家卖布料成衣的,就算受京中贵女欢迎,利润也不至于这般高。”
不少条目都是模糊的,并没写清来源。
遥风也称是,忽然跪下请罪:“属下无能,还发现一件事,但是没能带回证据。”
第五时宁看向他,疑惑何事。
遥风咬牙:“属下曾在掌柜那里见到过一批布料,上面沾着一些颗粒,我尝过,是盐。本想割下一块带回来给您掌眼,但是掌柜的很警觉,被他烧掉了。”
大周早有律法铁令,盐铁等物只能由官府管理,是不允许商人贩卖私盐运盐的。如有发现,轻则死罪,重则株连九族。
赶在皇城脚下行此事,朝中必定有人作孟家的内应,可孟家只是一个从姑苏来的落魄商贾之家,靠着姑苏特色的织样和每月限量的噱头在盛京颇有一番红火......
她原是让遥风顺着第五灯一案里的民女去找线索,查出来这女子从前是青池当莺花的,改唤梨娘。后被人赎身娶回去当了正头娘子,可谁知没几月她夫君就病故了,留下她和还有病的婆母公爹。日子还得过,一行人便往盛京城中来投奔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亲戚,来之前,周围的邻里街坊说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亲戚姓甚名谁。
来了盛京后没找着亲戚,梨娘便去了那孟家铺子给人当绣娘,勉强养家糊口。据邻居们说,梨娘是个内敛不爱说话的女子,公爹婆母也是个老实人,从不与人结仇起冲突。
而第五灯,确确实实被孟家一个小厮瞧见他在偏僻的巷子里对梨娘拉拉扯扯的。也是这个小厮,发现梨娘好几天没去铺子里了,便循着问路去了梨娘家,发现一家都惨遭灭门。
可第五时宁想去找这小厮问点事,却发现他已经不知所踪,旁人说他老母没了,前几天就回了老家,说是要在家中奉养父亲。
再深入地询问旁的小厮这其中疑点,却纷纷三缄其口。
太过巧合,第五时宁这才叫遥风查查孟家铺子,谁知道还查出来运私盐。可现在证据布料被销毁,小厮也不见,所有线索再一次悉数断开。
更怪异了。
第五时宁支着额头沉思,青蝶垂琅步摇在日光折射下散出五彩的光影,她想了一想,说道:“你这几天先别打草惊蛇,先往深里查查那小厮。”
“是。”
遥风走后没多久,笋时和荼锦听见里边又恢复了安静,便推门进来。
笋时笑眯眯的,圆圆的眼睛弯成了月牙,不等第五时宁问便按捺不住的叽叽喳喳道:“殿下!您知道么,四公主身边的绿檀又来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身上全是伤,被绳子捆着扔在在前厅。哭哭啼啼的,嘴里还说什么......求殿下恕罪!”
第五时宁想起之前在第五晏照宫中看见的嘴脸,无声冷笑了下。兄妹俩现在才示弱,恐怕是在朝堂上被弹劾的滋味并不好受。
灭门惨案尚未有定论,第五灯虽是羁押的犯人,但好歹也还是皇子,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第五晏照管辖范畴下的天牢出了事,古板恪守律法的一些老臣哪里能容忍?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与黎王一党不对付的其他派别就更是不会放过这个能攻击他小辫子的好机会。
“说这般晦气的事作甚,她要跪就让她跪,等殿下梳洗好了,闲来无事了,再说也不迟。”荼锦轻嗔了声,素净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熟悉她的人却听得出来她是高兴的,“殿下一早起来便听着这般腌臜的事情,回来得用柚子水祛祛。”
第五时宁坐到椅凳上由着荼锦给她挽发髻,朝镜中妆容明艳的人望了眼,语气轻飘飘的:“让人一直这么跪着多不好呀,本宫做件好事,待会回宫时,顺便替皇姐把她的人送回去。”
笋时乐坏了,绿檀作为四公主的大宫女,没少刻薄自家殿下,这不得幸灾乐祸一下。第五时宁对她算是纵容,于是乎痛快地将人骂了半天,嘴角咧开了花:“不知道是谁这么好心,还帮殿下先教训了她一顿,她现在哪里还有之前来时那样嚣张,嘿嘿嘿。”
第五时宁的神色微不可察地僵了瞬,雪白的脸上无端染上绯色。她不大自然地把玩着珍珠耳坠,勉强牵起嘴角笑笑,没再说话,反倒是荼锦出声换了话题。
........
“公主对臣撒谎了。”火热的呼吸勾挠着耳后滑嫩的肌肤,红痕斑驳,第五时宁心脏蓦地一沉,偏首撞进男人失控的眼神里。
忽地,陆惊澜微微起身退开了一点,眼底愉悦却更深更真诚。他低头温柔地吻了吻她的心,声音比地狱里的魔鬼还要可怕:“公主,撒慌可不是好习惯,你说臣该如何......罚你呢?”
月光懒散透过窗纸,床榻前的空地上,幔帐的倒影频频摇晃。
男人一边将头深深地埋在她的颈窝里,另一边还动作得厉害,快要结束时第五时宁快要累得睡过去,迷迷糊糊时又感觉他咬着耳垂折腾,小狗向主人邀功似的轻声说:“黎王想让殿下当坏人,罚那宫人,可微臣不想公主脏了手,等臣让人把她教好了,再给公主送回去好不好?”
第五时宁呜咽着想躲开,又躲不开,只求快些放她睡觉,攥着被角胡乱点头。
陆惊澜看着她抿唇忍耐的模样格外动人,不由得得寸进尺,“那臣想要奖励。”
说罢,他抬手捂上那张殷红的唇瓣,数了三声,然后心满意足地勾起嘴角,蛮横地埋进她颈窝,“公主不说话,我就当公主默许了。”
第13章
金銮殿外。
“殿下殿下!这外边风大,您这金贵的身子在这多不合适啊!”
满脸堆笑的老太监弓着身讨好地冲第五时宁呵呵笑,声音尖利,“不若您先回宫暖着,奴才就守在这里,等下了朝第一时间便告知殿下可好?”
闻言,第五时宁看向金銮殿的眼眸动了动,斜睨着他。盯了几秒,她倏忽微微一笑,温柔可亲:“噢,等你去通风报信啊?”
卓公公自诩是也在皇宫里经历了大风大浪的,可还是被她这一笑吓得哆嗦,总感觉这位殿下的脾气又长了不少,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殿下可误会了。奴才是怕您在这受了冻,殿下金枝玉叶的若是病了,陛下会担心,王爷也会自责不已。”
说罢,悄悄瞥了眼被捆成粽子扔在地上不断呜咽的绿裙宫女,他认出来这是四公主身边的大宫女绿檀姑娘,心下不禁焦灼起来,抬手用袖子蹭了蹭额头上的汗。
这位主儿惯来难伺候,七皇子出事后她低调了不少,也鲜少在宫中走动,今日这番做派,像是来找茬的。得亏他眼尖撞见了,还能给殿下知会声儿。
第五时宁唇角微翘,不再搭理他,旁若无人地与笋时讨论起近日盛京中流行的衣裙花案。
说起新的织样时,她状似对孟家铺子的织样很感兴趣,有意无意对笋时说话,余光却留意着卓公公:“听闻孟家的布料是从青池运来的,不知道本宫有没有机会看看他家接收布料的壮观场面。”
可卓公公面色并无异样。
第五时宁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
难道跟黎王无关?卓公公是黎王身边的老人,替他经手操办了不少事,他若不知,难道真是自己多心了.....
心思百转千回间,听见卓公公寻了个借口脱身。
第五时宁捂着棉手汤婆子觑他,噢了声,语气随和极了:“公公可要快去报信,别叫皇兄待会措手不及呀。”
卓公公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成狗吃屎。
“......”他讪讪笑,“殿下说笑了。”
第五时宁笑而不语。
人一转身,笑意瞬间收起来。
.......
黎王脸色铁青地看着下首的一众大臣互相怒怼,文官本就擅长以文字为刀剑,你来我往中可窥见凌厉的刀枪剑影,口水星子喷得到处都是。
起先是有官员上奏弹劾刑部尚书玩忽职守,以至于天牢起了骚乱没能及时制止,甚至还让死刑犯身上出现了刀子,害得七皇子断指。话说得极为微妙,颇有指桑骂槐的意思。
谁人看不出,刑部尚书是他的人。
这是在故意打他的脸。
第五晏照瞬时不虞,很快,他一党的大臣又进行回击,唇枪舌战中他不知道听见自己被内涵了多少次,他咬牙,心底暗暗将这笔帐记在了第五时宁的身上。
这起头的几个大臣,最是古板墨守成规,断指一事他都还没来得及了解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民间就都传疯了——
从最开始的“七皇子在黎王管理下的天牢中被死刑犯重伤”,一夜之间在人传人中变成了“黎王要灭口七皇子”。
这等卑劣下作的阴招里边要说没有第五时宁那个贱人的手笔,他第五晏照名字倒过来写!
为着这事朝堂上已经吵了两天还没得出结论,他还命妹妹身边当初送断指给第五时宁的宫女过去道歉,任第五时宁出气,又把第五晏禾气得半死,跟他闹了好大一通脾气。
他头疼地皱着眉,想找一旁辅政的陆惊澜寻求解救之法,转头却看见男人垂着眼专心致志地把玩着一块精致的素色手帕,半点眼神也没分给这场闹剧,除了有人提起福嘉公主时,他才撩起眼皮扫视一圈。
“够了”还没来得及说出,余光便瞥见卓公公的身影小跑过来,心下顿生不好预感。
第五时宁目不斜视地站在金銮殿前,一身鹅黄色衣裙外系着件月色披风,簌簌寒风中格外显眼。笋时捧着食盒站在她身后,圆脸瞧着十分讨喜。下朝的大臣们一处来便瞧见了二人,纷纷向第五时宁行礼,有与第五时宁还算熟悉者好奇问她在这做什么。
第五时宁闻言笑起来,勾人的眼眸完成了月牙,甜美单纯得与寻常人家的小姑娘并无两样,“来寻二皇兄的呀,他莫名其妙扔了个人来公主府,总得问问清楚是何意的。”
在场众臣了然地对视一眼,有中立派不想惹上一身腥,于是扯了由头离开。第五时宁点点头,并不计较。
转而笑眯眯地同剩下来揣测观察的臣子们扯家常,祝贺张大人家生了个小千金,恭喜李大人家的嫡子娶亲,末了又给被后宅失火的周大人支招。
本来大家都只是留下来看看她到底要干嘛,然而在听第五时宁讲解如何巧妙解决后宅之事上入了迷,纷纷悄然记下她说的诀窍盘算着回家去试试。那后院失火的吏部侍郎周大人更是两眼泪汪汪,由衷佩服道:“不愧是殿下,聪慧有加啊!日后哪家儿郎成了驸马,岂不是惹人羡慕。?”
第五时宁笑眯眯地承下了他的赞美。
等了许久,大臣们又走了一些。殿中时不时有举止鬼鬼祟祟的小太监往这边张望,但她要等的人还没出来。
第五时宁早没了耐性,索性清嗓子喊皇兄,不理会大臣们诧异的目光,朗声娇笑着点破第五晏照躲在金銮殿内的事实:“皇兄该不会是心虚见我罢?”
外边的喧哗,殿内听得一清二楚。
黎王眸底掠过阴鹜,五指紧握成拳,青筋暴突。看向被他留下来支招,但却总揪着娘们唧唧的手帕玩的陆惊澜一阵气结,再次把气全都撒到了第五时宁身上,重重拂袖出去。
殿中端坐如钟的男人这才漫不经心地抬起眼,动了动指尖,摩挲着手帕角上用珠线绣着的“宁”字,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慢悠悠牵起嘴角,琥珀色的瞳眸亮起碎光。
可没一会儿,他又阴郁地沉下脸,指尖发力,将那张柔软丝滑的帕子死死攥进掌心。
然后重重松开。
松软清香的帕子上满是凌乱折痕,好似缱绻黑夜里,被搅弄揉碎的月光。
公主。
怎么就几日都不来寻他。
来了,还不是为见他。
竟然是为了黎王而来。
这个五大三粗,相貌平平无奇,不会饮酒作诗,琴棋书画,才学浅薄的人,殿下怎么会来看他呢。
他渐渐抿紧唇角,眸中神色阴翳。
想不通。
一股郁气涌上,胸膛中似有蚁虫啃噬,疼得发痒,陆惊澜抑制不住的剧烈咳了起来,唇齿间渐渐溢出铁锈的咸腥。
待彻底平复下来,一垂眸,锦月色的兰花缠凤帕子上落了一滩鲜血。溅开几滴不起眼的落在兰花枝叶上,像是从血海地狱里开出的罪恶之花,无端透着几分诡奇妖冶。
陆惊澜单手撑着金丝扶手,咬牙站起身,指节劲白后倏地松开,慢悠悠地走向殿门。
明亮的日光将他分割成黑白两面,黑暗与深渊蛰伏在光明后,蠢蠢欲动。
第14章
与此同时的金銮殿外。
第五晏照不耐烦地抵了抵牙根,扫了眼围观的众臣,除了中立派都在,皮笑肉不笑道:“数日不见,皇妹别来无恙。这般急切地来找本王所为何事?”
第五时宁勾了勾手指,美目流盼,但笑不语。
第五晏照本不想搭理她,但周围还有一众大臣在,有好些是他有心却尚未拉拢的,总得做出些仁德君主的样子出来。
想了想,他倾身。
一道不知何处来的,冷如冰楞般的目光仿佛有了实体,愈发森森。
第五晏照皱眉,下意识寻找目光的主人。
刚偏一点儿头。
“啪——”的清脆一声。
第五晏照懵了。
在场众人震惊地瞪大了双眼,除了暗暗倒吸凉气,往后退了几步,半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第五时宁淡定自若地收回震得发麻的手,幽幽抬眸轻声:“不愧是皇兄,脸皮比旁人都厚。”
谁能哪能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出,第五晏照身边的侍卫也都没有防备,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第五晏照被她这一巴掌打得脑瓜子嗡嗡的,感觉嘴巴好像都歪了。
等回过神来,身边的大臣面色各异地望着他,有同情,有震惊,还有敌对派看热闹的。
“......”长这么大,还没有谁敢这样羞辱过他。白净的脸瞬时气红,想也没想掐住她白皙的脖颈,咬牙收紧手指:“福嘉,你这是何意?”
众臣低声惊呼。
男人粗糙宽厚的手指死死掐住了呼吸的命脉,第五时宁喘不上气,皙白的脸颊微涨,她偏偏不服软,俏生生地弯起桃花似的眼眸,唇红齿白张扬得紧:“皇兄不知么?”
“皇兄可是要...掐死妹妹?”她无所畏惧地扬起下巴,视线昏黑飘散,余光中瞥见一抹令人耳目一新的竹篁绿色,艰难地咧唇笑出声:“那掐死好了,当着这众臣的面。”
第五晏照环顾四周,大臣们这时候不论派别,非常统一战线地纷纷劝他别冲动,他顿了顿,也是被气疯了头,才在这么多人面前对第五时宁动手。
他松开手指,恨恨贴近第五时宁的耳畔,咬字极重:“不过是妾生的孩子,狂什么。你真觉得,第五灯能洗脱嫌疑?”
话音尚未落下,一股大力便扣住了他的手臂,力量惊人,攥得生疼。而后一阵冷意从他颈间划过,他被什么重重点上肩胛骨,又是一阵衣袂翻飞声,他和第五时宁被隔开。
一根褚褐色的黄杨木拐杖横在中间。
拄着地面的尖端毫不客气地怼上他肩胛骨,而另一端离第五时宁的还有老远。
第五晏照:“?”
陆惊澜阴恻恻地盯了眼他,视线又回到身边呼吸都散发着淡香的少女身上,把拐杖还给旁边的老臣,轻飘说:“王爷三思。”
第五晏照气得肺要炸了。
不过陆惊澜说的在理,他不能在众人面前对第五时宁出手,刚刚的确失态了。
转眼瞧见周围大臣面色复杂各异,第五晏照面子挂不住,冷道:“父皇不在,本王身为兄长便重新教教你规矩。来人,送公主回宫,关禁闭两月,在此期间,不许任何人探望!”
第五时宁也不生气,懒散地给他行了个礼,“好的哦。”
“......”黎王把牙关咬得咯吱响。
众人散去后,围上十几个禁卫军,表情严肃地说是要看着第五时宁回宫落锁。那禁卫军统领曾和谢家有些渊源,见过第五时宁,倒也没催促她动身。
身后那道紧紧跟随的目光灼热得叫第五时宁难以忽视,她身体僵硬了一瞬,而后压低音量催促小太监们腿脚快些,赶紧送她回去才好。
话音刚落。
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响起。
“殿下。”
第五时宁垂在身侧,还微微发麻的手指轻轻发抖,她镇定地侧身看向已然挨着她的年轻丞相,“大人,有事?”
她抬眼这才发觉,男人的唇瓣殷红,好似刚吸食了人血的妖精,不慎将一滴血珠子溅在了眼尾下,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致命的气息。
男妖精笑吟吟地歪了歪头,姿态自在地抬手,病白骨节分明的手指虚虚描摹着少女的眉眼,他轻轻勾起嘴角,笑得柔和,却没有温度:“公主——”
“不会是在躲臣吧?”
高大威严的宫门被侍卫们缓缓合上,转而传来落锁声。
第五时宁盯着锁发了会儿呆,又想起临别时,男人负手立在原地,遥遥地望着她的眼眸,牵起一丝春风般的笑意,嘴角弯着,张口说了一句话。
她听不见,但是下意识在心里读出他的口型。
他说:“微臣想要...公主垂怜。”
那被刻意遗忘,不去回忆的荒唐与疯狂的一夜,再次浮出脑海。
压抑不住的呜咽,水红的眼尾,每一处都有男人厮磨辗碾的痕迹,如游蛇灵活的手指令她难耐,端雅温润的权臣覆住她,着了魔似的一遍遍哑声呢喃:“公主,公主...再垂怜垂怜微臣,好不好?”
她就快要被撞碎了。
可权臣还是不肯放过她,偏要听到她亲口允下。
第15章
“姐姐!”
一道刻意压低的欢呼声从身后传来。
第五时宁转身,一张算是熟悉的脸出现在宫门缝隙中,少年手扒着宫门,笑容灿烂真诚,为见到她发自真心无比的开心。
“第五渡?”
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第五时宁也不禁弯了下唇,问他:“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姐姐得罪了二皇兄,被关禁闭......”少年挠了挠脑袋,声音不好意思地低下来,而后又想起什么,兴高采烈地打开手中的食盒给她看:“我带了些吃食给你,都是三哥宫里的小厨房做的,味道超级好,但是他不让我多吃。”
食盒里精心放置着精致的点心和热菜,香味诱人食指大动。
第五时宁觉得他傻得可爱,虽然比第五灯大几天,但是瞧着心智也还是个不谙世事的稚子。第五渡生母只是个宫女,在生他时难产去世了,没有母族的□□后盾,这么多年在宫中总是被人欺负。也不还手,吃了亏后小心翼翼的,还老实巴交地对人好,但是言语中总透着点天真活泼。
说白了,这孩子有点二了吧唧的笨。要是没有三皇兄的照拂,他恐怕早就死在了蒋皇后手中。
不过她在寒风中站了许久,也确实被这些香喷喷的吃食勾起了馋虫,也真心地向他道谢,只是目前有个很严峻的问题就是——
“这食盒似乎很难从门缝里塞进来哎。”第五时宁瞅着一掌宽的缝隙如是道。
第五渡也想到了,有些懊悔地拍脑袋,顿时眉眼像只被人抛弃了的小狗耷拉了下来,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提前想到这点。
小孩子做事难免有所纰漏,第五时宁不忍看他可怜兮兮的模样,想了一想,伸出手说:“那我就这样吃几块吧,你递给我好了。”
第五渡闻言眼睛亮晶晶的,直赞姐姐聪明。
刚捻起一块芙蓉酥酪,就听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你们可真是人才。”
一抬眼,第五宣褚那张冷冰冰的脸出现在小少年的身后,单手拎着他的后衣领,没管第五渡的哇哇乱叫,瞥向蹲在地上吃点心的第五时宁,表情十分微妙,“别说你身边没暗卫,拿一个食盒进去应该不在话下吧。”
说完,又垂眼一巴掌拍在第五渡脑袋上:“是上次第五晏禾罚你抄经书没抄够?还不赶紧给我滚回去。”
第五渡委屈巴巴地“哦”了声,跟第五时宁告别后老实巴交地自己回宫去了。走了两步,又转回头,困惑地看向还站在原地的第五宣褚。他一个小动作,第五宣褚都知道他要问什么,不耐烦地摆手:“你先回去看功课,我待会要检查。”
一听这话,第五渡一溜烟跑了。
第五时宁知道第五宣褚这是有话要说,但两人并不熟稔,他要说什么?
一封微黄的花纹素书被递了进来,第五宣褚淡淡移开眼,“之前你救阿渡,这算是我还你的人情,扯平了。”
说完,了了一桩任务般转身走了。
今日第五时宁当着众臣的面打了黎王的脸面,算是彻底撕破脸皮,笋时和荼锦也知道什么该问不该问,便没打扰她。
逐字逐句地读完那封信后,没等用午膳,第五时宁便从嘉明宫内的密道溜去了冷宫。
她之所以不怕被关禁闭,就是因为嘉明宫内有数条密道,可以通往不同地方。元景帝很早便将这些密道的存在告诉了她,都要被她走烂了。
冷宫的几个小宫女张口咂舌地看着本应该关禁闭的福嘉公主突然出现在眼前,身边还跟着个气势冷冽的黑衣暗卫,吓得大气也不敢喘。见她直直要往里边走,心下一阵纠结后,为首的小宫女咬牙上前挡住去路:“殿下恕罪,娘娘在用膳,也不见任何人。”
最小的七皇子出生后,景淑皇贵妃便自请来冷宫,不见任何人,包括第五时宁和第五灯姐弟俩。
随着第五时宁淡漠一瞥,遥风的长剑利落地架在了小宫女的脖颈间,小姑娘瞬时噤了声,动也不敢动一下,其他几人更是惊恐地跪了一地。
“看着她们。”
空荡朴素的内殿,外边的阳光一丝一毫也照不进来,显得格外湿冷。
第五时宁一步步走近窗边的漓耳红木圆桌,上面摆着几道清淡的菜碟,看起来清脆可口。她随意寻了个椅凳自顾自坐下,而桌前温婉柔美的妇人仿若没有察觉她的到来,握着筷子慢条斯理地夹菜,咀嚼。
岁月似乎格外宽容美人,她的脸上没有时间流逝的痕迹,眉眼清润温柔,不施粉黛也风韵犹存。
半晌。
她放下筷子,拿出帕子拭了拭嘴角,这才看向眼前的亲生女儿,并无欣喜之意,只淡淡说了句:“你怎来了。”
冷淡得仿佛两人只是陌生人。
入宫至今,第五时宁一口水没喝,还吃了几块点心,喉咙早就干渴难耐。她望着许知柔淡漠的面容,就像父皇总念叨的,自己和她是真有几分相似的。
她把第五灯断指的事情说了一遍,吐了口浊气:“太医说,现已及时接上,后续恢复或许会艰难些,但总归是有希望的。”
许知柔淡淡问:“说完了?”
第五时宁握紧了手指,柔软的指腹被掐出一道深深的指痕,她忍了又忍,终是被情感冲昏了理智,倏地站起身对她怒目而视:“你知道!”
“你明明早就知道第五晏禾要伤害阿弟,你甚至都知道他将要被砍断那根手指,可是你却缄口不言,半个字都不透露给我?”
许知柔抬眸看她,眼神冷淡。
“你能悄悄和远在青州的外祖家来信,却不能给我递句话么?是你不能,还是不想?你若早漏个信给我,小灯便不会平白遭受那般的罪!”
十指连心,平日里她的指甲不慎被掀翻了都疼得眼泪哗啦。
那生生粗暴砍断手指,又该有多疼。
第五时宁眼眶微红,胸脯剧烈起伏,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流,没出息的哽咽起来。无论旁人如何奚落她,嘲讽她,她都没哭过。偏一到许知柔这里,所有的盔甲和防御都没了作用,就是滔天的委屈和难过。
那封信里,第五宣褚直白地将所有证据都展示给她看,最后句话看得出落笔时是有过犹豫的——
“七弟断指之前,皇贵妃便知晓此事。”
这一句,叫第五时宁溃不成军。
为什么?
父皇昏迷后,她一直在心底告诫自己,要冷静,要理智,要在乱中寻找解决的办法。可看到那些证据后,她很难不冲动。
沉寂良久,桌前柔美温婉的女人移开视线,声音波澜不兴,没有一丝温度:“说完了?请回罢。”
.......
第五时宁失魂落魄地走在冰冷甬长的宫道上,遥风带她出冷宫后,便被赶走调查孟家铺子和梨娘之间的关系。
脸颊上的泪水已经被风干,扯得皮肤紧巴巴的。
她抬手揉了揉冻僵的脸,忽地“啪嗒”一声,一颗晶莹闪烁的小石子掉在了路中间,弹了好几下。
刚俯下身要去捡,忽然感觉身后有人靠近。
来不及反应,下一秒,一块柔软的手帕捂上了她的口鼻。
叫唤挣扎不开。
清甜中透着涩意的奇怪香味扑入鼻间,眼前的画面也发黑,天旋地转起来,脑袋昏沉沉的。浑身的力气抽丝剥茧渐渐流失,第五时宁只能模糊地感觉,自己意识全无向无边危险的深渊坠去。
第16章
日仄时分,灰蒙蒙的天空中又飘起了鹅毛大雪,扑扑簌簌的落满了红墙黛瓦。
仿若置身青池水乡的庭院下积雪层叠,嫩黄的花枝却在暖融融的内室开得繁盛。阴沉沉的天色因着这一抹春色亮了几分,隐隐约约弥漫着淡香,缭绕在鼻尖,幽幽飘出窗隙。
像极了冬日里,落入凡尘的曙雀,渺小却又明灿聚光,吸引着无数喜热生物。
陆惊澜推门而出,芬香便你推我挤的溜出来。
桑闻吸了吸鼻子,没忍住往他身后的室内瞟了眼,烟紫色的床幔垂下,隐约能瞧见榻上躺着人,还没看清楚,一道冷冽得仿佛有实体的死亡视线定格在他颈间。
“想死?”
桑闻心下一凉,连忙低头请罪。
随后汇报起手下人传上来的消息,“这几日谢侍郎重伤在府,但是他手下的人却反常地接触三皇子,他很有可能站在三皇子那边。”
谢家乃武将世家,掌握了大周重要的一支武力军队,从先祖帝那代开始便只效忠于帝王,不沾染朝堂上任何站队问题,老定北侯更是不许自己的后辈入朝为官,只许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从最基层的兵卒开始做。
到了谢家目前这代,定北侯谢铮只有两个儿子,嫡子谢温瑜随他从军,多次立功击退蛮夷,而庶长子谢温景却因为天生身体孱弱,少时连刀枪都拿不稳,病秧子一个。后因文章出色被辛辛学子大为感慨,引起了元景帝的注意,一番问谈后亲自找定北侯要人,这才松口谢温景考了科举,入朝为官。
即便后来谢家出了事,谢温景也凭借着他自己走出来一条路,是文官中不可小觑的存在。
眼下他站在了与黎王对立面的三皇子一列,势必会对与黎王更加亲近的陆惊澜有阻力。
陆惊澜压抑着想要咳嗽的冲动,低声清了清嗓子。眉梢轻挑,意味不明地嗤笑出声,眼眸成弯,眸底一片幽幽森冷:“他还真是有精力。”
射成筛子了也不安分些。
果然,还是死人更好。
桑闻又问起要不要去看看行刺黎王一党官员的死士,男人脊背松柏般挺拔,伸出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恰好接住了几片飘进檐下的雪花,没一会儿便在温热的指腹上融成了水。
他神色冷淡,瞧不出情绪,“扔去喂狼。”
桑闻答是,正要退下,陆惊澜又皱眉吩咐:“把她叫来伺候公主,相府不养闲人。”
.......
回到内室,床幔下曼妙的少女还安静地熟睡着,纤长如鸦羽般的睫毛乖巧覆在眼下。红润的唇瓣好似她最爱吃的乳酪冻,又娇又软。
光是看着都觉得享受。
素来端着一副温润亲和的年轻丞相不禁眯了眯眼,他跪在脚榻上,屏住呼吸伸手,指尖在娇唇上挨了挨,眼睛紧张地关注着少女。
玩了一会,见她仍旧没有醒来,胆子也大起来。
粗粝的指腹被蹭得发痒,像是春意携着风无声无息地撩拨过心尖,直勾的丞相心痒难耐,奇异又......上瘾。
他把手贴在唇上,指腹似乎残留着少女的温度。
又亲到公主了呢。
陆惊澜嘴角衔着笑,心情颇好地自言自语了几句含糊的话,翻身上榻,将安静乖巧的少女搂在怀中。少女轻阖着眼,雪腮朱唇。
若是每日醒来都能瞧见这样一副美景该多好?
可那夜醒来后,哭红了眼的心尖尖却怎么都要闹着回家。她冲他笑,与他温柔地说着话,都是为了要离开。
是了,外边有人在勾着她的心。
回想起寺庙外杀人诛心的一幕,心脏便抽搐的疼了起来。
怀中的玉人不知梦见了什么,眉头紧蹙,身体也无助地颤抖着,泪水顺着脸侧沁入锦被。
素来冷漠从容的年轻权臣眼底竟划过如少年般无措的慌乱,泪珠子扑簌滚落,他伸出手,而后想起什么,将透着寒意的手指贴在滚烫的胸膛上捂热了才再次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抚上公主的眼尾,晶莹滚烫的水珠儿燎烧着他的指尖。
他捧着娇人儿的脸颊,欺身垂下长睫,细致耐心地亲吻舔舐着她的泪。
可还是止不住公主无声的难过。
陆惊澜的杀意在这一刻满溢金眸,嘴角却还勾着,幽暗的眸光病气森然,“他们该死,惹公主伤心的人......”
“都该死。”
第五时宁被脸颊的痒意弄醒。
她梦见幼时的自己被许知柔抛弃在异乡,难过得哭泣不止,哭着哭着一条哈巴狗跑过来疯狂舔她,但她被无形枷锁禁锢着,怎么躲也动弹不得。
她缓缓睁开眼,入眼便是男人锋利流畅的下颌,陌生的银丝鲛纱床幔在他身后微微飘晃着。
这不是她的嘉明宫!
从冷宫出来后的记忆一点点浮现......
她走在宫道上时,嗅到一股奇怪的香味后便失去了意识!
与此同时,温热柔软的唇瓣轻蹭了蹭她的脸颊,声音慵懒愉悦:“终于亲到殿下了。”
第五时宁沉默地缓了片刻,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转头迎上那双笑吟吟的眼睛,想起金銮殿前的无声交流,脸颊微热。
“大人这是为何?”一开口,娇哑的嗓音把她吓了一跳。
哭到喉咙都哑了的公主,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被暴风雨摧打揉碎的小梨花,是否也会低吟着求饶呢?
“谁让你把我绑来的!”第五时宁思索一番后非常确定自己和陆惊澜的交易在那一觉后结束了,她还要继续调查第五灯的案子,于是躲开男人的触碰,冷下脸怒瞪他:“我要回去。”
陆惊澜眼眸一暗,语气带着凉意:“公主便这般念着谢侍郎么?”
哭完一场后浑身没力气,头脑晕沉,第五时宁没反应过来为什么突然提到谢温景。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第五时宁头大地拍开他伸来的手,一个红印立马浮现在男人病白的手背上。
她的迟疑落在男人眼里便成了默认。
“公主分明听懂了。”陆惊澜嘴角微翘,丝毫不在意被打了一巴掌,倾身靠近她,凑得那样近,两人的鼻尖都碰在一块了。第五时宁想要退,可腰肢上圈着的结实手臂却叫她动弹不得,原来梦中的炙热桎梏便是陆惊澜。
陆惊澜凝眸盯着她,情绪如同被惊醒的恶兽蠢蠢欲动,失去了掌控。他捉住少女雪白的柔荑放在唇边,亲吻了下,声音极轻:“公主是不是盼着微臣死在那些废物手中,然后好和谢侍郎私奔?”
“嗯?”
“......”第五时宁被他的眼神骇住,顿了几秒,觉得莫名其妙又好气。
“你是不是——”有病二字话到嘴边,又在男人明显不稳的情绪下被憋了回去,她紧抿着唇,不说话。
男人的浅金眸中似有黑云翻腾,像是已经认定了什么,第五时宁开始真的害怕这个疯子又迁怒谢温景,付诸行动,不由得语速飞快:“这跟大哥哥有什么关系?我想走只是因为我想要做自己的事情,你不要无缘无故——”
一根修长的手指堵住了她的话音。
“嘘。”
陆惊澜眼尾垂下来,小红痣也耷拉着似的没精神,见她安静下来,那只手也垂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她纤细的腰肢,妖冶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她:“微臣不想听见公主为了他狡辩。”
“微臣会很伤心的。”
“公主还未曾,唤过臣哥哥呢。”
唇上温热摩挲过的触感还尚有残留,第五时宁嫌恶地抬手,用力擦去他摸过的地方。这双手曾在那个夜晚叫她哭叫不得....
一想到那些羞耻的画面,她就恶心!
陆惊澜看着她的举动眉目一怔,那双深邃的眼里并没有在朝堂上的狡猾算计,反倒因为她露出十分受伤的神色,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幼犬。
第五时宁最受不了这种可怜的眼神,冷冷别过脸去。
她是不可能对陆惊澜心软的。
“公主,外边下雪了。”陆惊澜的情绪转变的很快,阴云被清风吹散,展露出精致动人的笑来,他下巴抵在第五时宁颈窝里,狭长的凤眸里满满是孩童般纯粹的期待:“公主想堆雪人么?”
“臣记得公主说过最想在青池定居,然后每天在庭院里赏雪,用雪水煮茶,公主说那样煮出来的茶很甜,很香。”
可青池气候偏暖,即便是寒冬时节,也见不着厚厚的积雪,偶而零星的几片雪花还没挨着地面便迫不及待地化了。
第五时宁是想在青池那般温柔如水的地界赏雪煮茶,但这样的想法从未对旁人说起过。就连最亲密的第五灯,她也没说起。
她和陆惊澜除了每年的宫宴上会遥遥瞥见一面,其余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他是怎么知道的?
第五时宁不禁疑惑。
迫切想要让公主看到他精心打理的府邸的丞相大人拿过自己的宝氅披在第五时宁身上,他半跪在脚榻上,执起绣着彩鸾千环的绣鞋,动作轻柔地给她穿上,惊得第五时宁倏地浑身一麻,如同闪电过身倏地缩回脚。
“陆惊澜!”她惊呼。
下一秒,那只骨节分明雪白的手指看似轻巧地捉住她的脚腕,动作看起来凶狠,可却没叫她觉得疼。男人顺势欺身而上,游蛇般的手漫不经心勾着她的玉带,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倏然拉近。
他的额头轻昵地贴着她的额头,即便被金叶玉珠链硌到也不肯退让。
就好似他这人,无论在朝堂上有多少大臣弹劾,敌对他,他始终都勇往直前,无所畏惧。
这样凶狠的野兽盯上猎物,是咬死不会松口的。哪怕被刺破脾胃,他也会和着骨头往下咽。
第五时宁被迫仰头承受着他的凝视,陆惊澜心满意足地牵起一丝笑,毫无预兆地咬住她的唇,堵住她难以抑制的娇哼,狠狠撷取厮磨。直到唇齿间全是属于公主的甜,才缓缓退开一些。
“殿下,真的好甜。”
陆惊澜凝眸温柔地描摹着少女的眉眼,唇瓣,殷红水润肿起的唇瓣无一不在说明着刚才的暧昧,他吸了吸鼻尖,嘴角弯着,“真好。”
他再次俯身,埋首在公主的颈窝里。
吮咬。
第五时宁吃痛地吸了口气,捂着脖颈嗔怒睁目:“你是属狗的吗,怎么还咬人?”
陆惊澜反倒笑得更盛,金眸中倒映着赤红摇曳的烛火,妖冶不可方物。他握着她雪白的脚踝,虔诚地吻了吻,语气缠绵悱恻好似情人间呢喃:“当然,微臣是公主的狗,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
他眼尾泛着欲望,上挑的弧度恰到好处,金眸诡谲神秘。
第五时宁怔了瞬,忽地想起那晚陆惊澜披着大红外袍,醉眼艳色,美得具有攻击性,风月无边。他若是个女子,定要成为书中所谓祸国殃民的妖妃。
可惜,他太疯太有野心。不然这样容貌的美人,当不了驸马,留在公主府做个面首也是不错的。
“所以——”
陆惊澜金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红色泪痣让他更像朵有毒的艳色娇花,“殿下会乖乖的,不会想逃跑,对吗?”
他瞳仁深处的危险之色愈涌愈烈,杀意蠢蠢欲动。
第17章
男人神色认真,不似有假。他似乎是很认真地在警告自己。
倘若她真逃了的话,他会亲手杀了她。
第五时宁的呼吸凝滞艰涩,身体紧绷得像是拉满的弓,她的手下意识按在了腰侧,脑海一片空白。
那里藏着一柄锋利的匕首,她一直放在身上,即便是笋时和荼锦也不知道它的存在。
男人依旧不依不饶地盯着她,非要求个答案,手指力度微重:“殿下,你说呢?”
第五时宁暗自调整情绪,佯装镇定从容地对他扬起笑颜,“当然,大人。”
“只是阿弟还在含冤狱中,我知晓大人手眼通天,又是本案的主审。”她单手撑在身后,吃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半跪在脚榻上的陆惊澜,嘴角缓缓翘起,凤眸黑白分明满是蛊惑:“想必手中一定掌握着旁人查不到的证据,不知可否透露我一二?”
既然暂时逃不开,当然要物尽其用了。
她不觉得自己能让陆惊澜把第五灯放出来。何况没洗清罪名之前,七皇子第五灯永远都不可能被大周百姓接纳。于世人眼中,他只会是一个背景强硬,却又满手鲜血不得民心的杀人犯。
陆惊澜和黎王走得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已然选择了黎王一党,这般更是不会公正的为第五灯
男人站起身,烟紫鎏纱床幔不慎挂在他银色羽冠上,第五时宁记得画像里菩萨们也是戴着这么一块布幔,圣洁慈悲,她每每随着皇后妃嫔参拜时都觉得亲切和蔼。可眼前的人秾丽如同毒株,心狠手辣,浴血于行。
是大周公认,却又不敢直言的奸佞之臣。
她站在床榻上,陆惊澜却比她还要高出一些。一年前,她是君,他是臣,地位悬殊巨大,一年后的今天,他跪在面前,威压却已全然压过她
“那就要看公主的表现了。”陆惊澜的声音淡淡,平静之下隐匿着礁石和凶险的漩涡,他抬手,雪白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柔抚上第五时宁的脸颊,大拇指摩挲着她殷红缠绵的唇,“如今可不是陛下为公主撑腰的时候了。”
他的眼眸里闪烁着无法克制的野心勃勃,声却如清风明月,黑白在他身上找不到分界线。
模糊,混沌成然。
一年前,她还是受万民拥护,高高在上的公主福嘉,所有人都只能仰望着她。他连得到一丝一毫目光的机会都屈指可数,便是有,也只是公主看向他身边的人余下的淡漠一瞥。
如今两极颠倒,公主成了他的笼中雀。
旁人不可觊觎,她亦不能妄图逃离。
“公主一定.....一定要乖。”他轻轻勾起嘴角,竟然莫名有些兴奋和期待。
不然,他只好亲手折断金丝雀的翅膀,听着那令人愉悦的娇啼,叫她此生再也飞不起来,走不住这世间最华贵的囚笼,只能日日夜夜躺在他的怀中。
纵火烧掉嘉明宫,再命人扔进去具形体相似的尸体,于是从此以后,世间不就再无金枝玉叶福嘉帝姬了吗?无人再可与他抢夺公主的目光,公主的赏赐。
第五时宁被他看得心底发毛,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陆惊澜注意到了,轻快笑出声:“殿下冷了呀,臣去拿大氅。”
话音落下,他转身下榻,对着一旁的衣桁陷入思考,时不时会听见他兀自嘟囔:“这件不适合公主。”
“这绣纹配不上。”
“颜色不太搭。”
.......
第五时宁看着男人毫无防备向她袒露的后背,鬼使神差地握紧了匕首,身体因为紧张战栗起来。
如果.......
如果她,现在——
“就这件好了。”男人心情颇好地自我肯定,拎着选定的衣物转身,锐利的视线定格在她身上,停顿片刻,眼眸微眯,似乎能看穿她现在的想法。
半晌。
他拎起大氅对着她比划,牵起一丝笑,“很配。”
第五时宁暗暗地松了口气。
她差点酿下大错。
且不说她能否一击斩杀陆惊澜,他若真和她一块时死了,她绝对无法活着离开。
第五时宁想清楚后,仍觉心有余悸,手指微动,暗暗把匕首往暗袋里塞了塞。
陆惊澜极为自然地靠近,伸手将月华白大氅披在她肩头,修长冷白的手指灵活地系好活结,毛茸茸的狐皮围在脖颈一圈顿时温暖起来。他垂眼,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她不慎被卷进大氅下的头发,“公主穿什么都好看。”
第五时宁轻微抬手,大氅的边沿已经拖曳在地面,鼻尖轻嗅,好闻的冷松清香幽幽萦绕。
这人分明是夹带私货,给她披上了他自己穿过的宝氅。
陆惊澜的府邸整个设计成青池水乡建筑的风格,若是有人不慎误入,恐怕会以为身在温柔如水的青池。
粉墙黛瓦,流水潺潺。
只是眼下这些小溪流上都结了一层冰,冰下五彩斑斓的锦鲤抱团依附在青石边。
没有主人的喜爱,便只能自生自灭。
第五时宁登上高高的木制阁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整座丞相府的全貌。站在这,视野很宽阔。
丞相府外座落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大道,因着大雪,人迹寥寥,连出门办事的小厮都没见着。青石红瓦的金贵地段,在盛京交横盘错,仿佛一条钮环,连接着繁盛与暗潮涌动。长安大道寸土寸金,里边住的都是些底蕴深厚的达官贵族。
眼见于此,她忽地想起一桩盛京旧事。
曾有来自青池的富商来京后,不知天高地厚的大放厥词,想要买下其中一座宅子,跻身老牌的贵族阶层,当天便被不知谁家的侍卫“请”出了长安大道。整个人疯了一般,被丢出时涕泗横流,抱着脑袋不知在胡言乱语什么。自此,那些新贵和豪气十足的富贾再也不敢有妄图挤进高层圈子的想法。
父皇对此“恶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人命,就当不知道。
于是乎很多年,这里都没有新的人家搬来。
直到两年前,一位年轻新贵横空出世,被父皇任命空缺了许久的丞相一职,成为大周近百年来最为年轻的丞相。他温润雅致,矜贵得体,行事手段却出乎隽美相貌的狠辣果决,锱铢必较。
父皇重用他,信任他,皇子们想要拉拢他,示好他,老一派的权贵朝臣们嫉妒、攻击他,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倒刺,却无一能将他扳倒,反倒看着他一步步位极人臣,亮出锋利而又淬了毒液的爪牙。
培养出了属于自己的党派势力,风头无两。
最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这位新丞相搬进了长安大道里最大的那座府邸里。不是没有贵族动过心思,可他至今还好端端的,一天比一天嚣张气人。明面上总是笑吟吟的,叫人不好故意发作。
那些人就如同今日的她,从俯视,到被迫仰人鼻息。
“殿下在想谁?”
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出神的眼眸,手指不安分地轻勾着她腰上的束带,呼吸温热洒在嫩白耳垂,像是在撒娇,可眉宇间已漫上危险之色,“嗯?”
陆惊澜不说话觑着人看时,眼神太过阴郁诡谲。
第五时宁闻言,如梦初醒,偏头时脸颊贴上他的唇。她明知会如此却不避开,眼尾轻挑,最明艳的曙光也不过这般。
陆惊澜睫羽微滞,瞳仁中倒映着少女愈发妩媚秾丽的笑容。
她天真单纯歪头,踮脚:“在想大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