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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卖茶郎寻踪寡妇仇(一) ...


  •   快到暮鼓时分,日头将落西山。

      一头戴幂篱、身形纤瘦的女子,正垂手立在坊门的墙根下,指间松松捏着一只竹节团扇,随意地打着,似是在驱赶蚊蝇。不少行人脚步匆匆,赶着在天黑前回坊里来,偶有人朝她看一眼,却也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直至宵禁时候到,有差役来闭坊门,那女子方才身形一动,忽地消失在了原地。

      天色彻底暗下来,巡夜官兵的列队声、火把的熊熊燃烧声、踢踏整齐的脚步声,在上了锁的坊门外渐次响起。

      过了半个来时辰,外头有了点响动。一个黑影跃上坊门旁的高墙,利落地翻身过来,一声轻响落地,半蹲在了地上。

      “尔籁?”头前离开的那女子不知从哪儿走出来,一手拨开幂篱、一手拿着汗巾,笑吟吟朝黑影过来,“还想着你得再晚一些呢,看来没遇着什么事。”

      尔籁将将站定,回过身来。她一身黑衣蒙面,左手拎一只皮袋、右腰侧挂着一柄柴刀,离得几步远,都能闻到她身上扑鼻而来的一股浓重血腥气。

      黑布在她脸上蒙得极其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两条英气的浓眉。

      “阿姊,怎么在这儿等?”她接过汗巾、掀开蒙面,擦了擦脸上沾的汗。

      才刚入秋,天气还热着,穿这一身夜行装束,衣裳里早都汗涔涔的了。

      匡静没答话,扫了一眼她手上的皮袋:“这就是王司徒家那纨绔儿的人头?”

      尔籁“嗯”了一声,将皮袋的抽绳打开,露出了里头一张染着血的惨白人头来。

      夜色迷蒙,只有天上的月光照亮。那人头泡在一泡血水里,被里外两层牛皮兜着,还瞪着一双大眼睛,活脱脱的死不瞑目的鬼脸相,显得阴森森的。

      只扒着袋子看了一眼,匡静就嫌恶地别开了脸,从袖子里抖出团扇来,在鼻下扇了扇:“好了,不看了,去找人吧。探到那女人住处了,茶郎已经去了。”

      坊里还有不少人家没歇下,有的屋里亮着灯,有的路过街门前还能听到说话声。但隔着一道坊门,外头已经是一片寂静了。

      俩人走了一会儿,停在了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前。

      一裋褐短打、草鞋斗笠的男子从暗处跳了出来,目光中带着几分不安,先看匡静、再看尔籁:“锦娘娘、乔娘娘……”

      “谁让你这么叫的?”匡静蹙眉,隔着幂篱瞥了他一眼。

      “这……”茶郎愣住,“花婆婆唤二位……”

      “叫大侠。”匡静指了指自己,又指指尔籁,“二侠。”

      茶郎恭谨地弯腰拱手,叫了两声才说:“那俞姨确住在此处,只是她院儿里养了两个壮实打手,怕不好对付……”

      匡静漫不经心“嗯”了一声,反手将团扇别在腰后。尔籁抢先一步上去推门,门却从里面挂上了。

      二人对视一眼,尔籁把手里的牛皮兜子斜背在背上,摘下腰间柴刀,立刃沿着门缝插了进去。只听“咯”一声轻响,里头的门闩便被抬起了。

      ---

      一四十多岁的富态女子正坐在桌前拆发髻,嘴里哼着小曲儿,美滋滋地看着妆奁匣子里头的金银珠宝。

      院儿里忽然有点声响,恰好她刚拆完最后一绺头发,于是扯着嗓子问了句:“三孩儿?怎么了?”

      堂屋里已经灭灯了,院子里静悄悄的,没人应声。

      女子忙给妆奁匣子上盖了件衣裳,开了门,举着油灯小心翼翼探出头来:“三孩儿?黑子?睡了?”

      “睡了、睡了……”一道慵懒的女声从耳边传来,“俞姨?”

      匡静身子斜斜倚在门边,隔着轻纱,笑吟吟看向她。

      俞姨脸色一变,当即将手中油灯朝她飞掷出去。匡静一个闪身避开,左手接住油灯,右手指尖飞出一枚小石子——那力道十分稳准,正正好好打在了俞姨的上唇中间。

      “诶嗬!天杀哩……”俞姨捂着嘴跌坐在地,嘴唇一阵发麻,再说不出话来。

      堂屋的门“嘎吱”一声被从里面打开。尔籁右手提着柴刀,左手拎着两团乌漆嘛黑的玩意儿走出来。俞姨恶狠狠看过去,目光落在她左手上,便是“嗷”的一声惨叫,忙转身向着屋里,手脚并用地往回爬。

      匡静嗤笑一声,举着油灯跟了上去。

      尔籁这才从屋檐的阴影里走出来。月光一照,她手中拎着的两颗还在淌血的人头看着便愈发狰狞了。

      身后堂屋里,茶郎正面色惊恐地坐在地上,浑身抖似筛糠,似乎还没从满地血腥里缓过劲儿来。

      见逃不脱,俞姨便想呼救,哪知刚一张嘴,便从嘴里掉下半截被石子打断的门牙来。

      匡静跟着进门,扫视了一圈屋内陈设,从容地竖起一只食指,满目含笑地轻轻“嘘”了一声。

      俞姨脑子总算转过劲来,明白遇上硬茬了,忙点头似鸡啄米,嘴疼得说话走风漏气:“娘子是有何事来……奴知无不言、定知无不言!”

      尔籁也走了进来,随意地将两颗人头丢在地上,凑手在木架上的水盆里洗了洗手。

      俞姨的目光一直在二人之间来回移动,极力避免去看地上的两颗人头——

      三孩儿和黑子都是她的远房亲戚,一个赛一个人高马大,从来都是横霸乡里的,却就这么没声息地死在了这黑衣人手里,怎能不叫她吓破胆?

      “全儿……还记得么?”匡静把油灯放在桌上,嘴角的笑意未减,眼神里透出的却是冷冰冰的光。

      俞姨紧张到牙关打颤,琢磨了片刻:“全儿……哦!离康县乡下那小寡妇!”她立刻明白过来,“是林三郎!林三郎素来放荡、又有林家撑腰,奴……奴也是迫不得已啊!”

      “说什么了就迫不得已。”匡静语气轻松,随手掀开了她盖在桌上的衣裳,勾起一串红玛瑙手串来,“哟,家底厚啊,怨不得养着那么两条吃人不吐骨头的狗呢。可惜……”她斜睨着涕泪横流的俞姨,“我妹妹可是宰狗的行家。”

      “妹妹?……”俞姨一愣,再次看向了一旁的尔籁。

      尔籁黑衣束发,一身打扮似男装,外加两道浓眉,乍一看,还真难辨是男是女。只见她洗净了柴刀,沉默地站到了匡静身侧,却只扫了一眼俞姨,便低头看向了自己鞋尖。

      茶郎总算缓过了劲儿,跌跌撞撞连滚带爬从堂屋过来,气愤地指着俞姨:“你!……当初就是你,强带人捉走了全儿!两位大侠……”

      俞姨连忙改成跪着:“大侠明鉴呐!林家不是普通人家——这林三郎名唤林松谷,其三世祖林友滢曾在长安做过中书舍人,是太/祖一朝的老人,还封了爵位!封的是……”

      她吞了下口水。

      “是……离康县开国子!莫说整个离康县,就是去到并州城里,又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谁不给他林家三分薄面!”

      “那林松谷一辈只有三个兄弟,大哥是京官、二哥在地方任职,独他无爵无官,十几岁便流连风月。可他是幼孙,上头有祖母疼着,既不让人管教,惹了祸也总有人善后。长大后分了家,独他在老人家眼跟前,便更有恃无恐,老大不小的人了也不收敛,时常欺压寻常人家的女子……”

      俞姨观察着二人的脸色:“那全儿,便是他回乡下庄子时瞧上的!”

      “庄子的事我们知道。再说说你,怎么个迫不得已的?”匡静伸手在她的妆奁匣子拨拉着。

      “奴真是被逼无奈的呀!他林家权大势大,逼着奴……”俞姨眼珠子转了转,“奴真是迫于他的淫威呀!”她接连磕了几个头,脑门都流血了也没停。

      匡静冷笑一声,抱起沉甸甸的妆奁匣子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来与她平视:“你给林松谷干了这些年,帮着他作践了多少好人家的女儿?啧啧……”她学着俞姨的语气,“迫于无奈哟……真真可怜人儿。”

      她神情一变,双手高举妆奁匣子,照着俞姨的鼻子就砸了下去。

      她是看准了的,下手便敲断了俞姨的鼻梁骨。俞姨鼻子又疼又酸,豆大的泪珠断了线似的,从眼眶里滚出来,“啊呜”叫唤了两声。尔籁上前,随手一捏便卸掉了她的下巴骨——这下她是叫不出来了。

      匡静从打翻的妆奁匣子里捡起一块银饼、一串珠链,拿在手里把玩:“不说,那好,我也就不听了。反正你活着没用了……”

      俞姨一听这话,连忙举手呜咽。

      匡静示意尔籁把骨头给她装回去,她含着泪趴在地上:“……那全儿被带回林家,因盗窃胡娘子的首饰被告发,叫人捉了贼赃!二娘子罚了她禁足思过,谁想她……竟与一皮毛贩子私通,早两月就私奔跑啦!”

      “你放屁!”茶郎一直有些游神,听到这话忽地来了力气,“全儿不会偷人东西!更不会与人私奔!”

      “都是这么传的呀……”俞姨摊手,“奴也只晓得这些,两位侠女明鉴!”

      “林松谷住哪儿?”匡静问。

      见俞姨缩了缩脖子,似乎有些犹豫,她不由又冷笑一声。

      俞姨心中“咯噔”一下,忙道:“就在坊中,往东到十字街南里,独他家门脸儿最大,有内外两院和花园!外院是杂役房,内院是主家住的。林三郎与几位夫人都住在那儿……”

      匡静便对尔籁摆了摆手:“先去。”

      尔籁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出门去。茶郎不明所以,一下子没跟上。

      眼见那杀神走了,俞姨暗自松了口气。哪知匡静盈盈一笑,上前捏开她的嘴巴,将一枚银锭塞进去,含笑柔声道:“咬紧了。”

      想着这是要封自己嘴,俞姨便照着话做了,还“哼哼”着不住点头。

      匡静嘴角的笑意更盛了,将珠链两端握在手里,回手一绕缠在俞姨脖子上,双手用力一拉,便死死勒住了她。

      俞姨胆寒心裂,双目血红,才反应过来挣扎着去抠她的手。

      匡静压根不睬她,胳膊上被挠出血痕来也当没看见,手上愈发使劲了。

      很快俞姨就没了力气,两腿蹬了几下,不住地翻着白眼,舌头都掉了出来。

      “咳咳!——呃——”

      匡静嘴角始终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眼看俞姨的手脚往空中扑腾一会儿后停了、彻底断了气,她才总算松了手,将珠链丢在地上,扫了一眼惊骇不已的茶郎:“陆柏,对吧?头一回见死人、还是头一回见杀人?”

      陆柏咽了几口唾沫,说话声里都带着颤音:“我……”

      匡静收起笑容走到他面前,垂眼冷冷看着他:“我姊妹两个动一次手,可是要取千金的。你要我们帮你寻人,还说把命卖给我——小茶郎,你的命根本一文不值。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帮你这个忙么?”

      陆柏踌躇着转了转眼,看向大门的方向。片刻前,尔籁才刚从那儿离开。

      匡静总算又笑起来:“看来……你还不算笨。走吧,该到下一处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卖茶郎寻踪寡妇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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