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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抚星之乔夜(下) ...

  •   几乎是在同时,桥本真夜只觉神识蓦地一阵剧痛,像是被刀锋直接劈中一般,连狂风巨浪都一时维持不住,烟消云散。

      只听“轰隆”一声,礁石球上猛然裂开一条缝,炸出一蓬乌沉沉的冷光。

      一柄杀气四溢的铁灰色陌刀虚影极其突兀地,从里面斩破坚硬的礁石外壳,哗然而下,竟将足以囚禁上百人的巨型礁石球生生破成两半。

      那一刀余威未尽,令他本身剩余的神识震荡不已,竟像是要彻底将其震碎一般。

      从前被人破了召唤术,摧毁放出去的部分神识时,从未有这般痛苦。想不到这位真正的世家公子竟强悍至此,临到修为耗竭、几乎必死的境地,还能给他狠戾一击。

      桥本真夜意识涣散,险些当场瘫倒。

      他勉强定住神,仍不免退了几步,那双惯常弯弯如笑的眉眼已经浸透了阴鸷毒辣的意味。

      远处的对手身形已然不太稳,显是受了重伤,掌中一柄陌刀杵在地上,却屹立如柱。

      对于每一个有野心征服大昭的尾鬼人来说,那柄陌刀的形制并不陌生,是世代镇守灵尘境的谢氏独有的兵器。

      桥本真夜唇角还在不断涌血,来不及擦拭,却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他口齿鲜红,声嗓居然一如既往地温和:“区区一座抚星城,居然集合了巫氏与谢氏两大族年轻一代的高手,却俱都不以真实身份示人。”

      “不知两位公子藏头露尾,是要谋划什么?”

      谢重珩撑着陌刀扶光,强忍着全身重伤的剧痛和修为耗损过度的虚弱,勉强站直了。

      喘息片刻,他才用力咽下一口血沫,冷厉道:“大昭人的事,与你尾鬼何干?”

      “身为尾鬼太子,你竟不顾一国之体面,擅自潜入他国疆域,全方位查探世家重臣的消息,”

      停顿了一小会,他死死压制着胸腔里阵阵翻涌而上的气血,冷笑起来:“无非是想寻找机会策反宁氏,助你们大军拿下灵尘,侵占大昭。”

      “只可惜尾鬼贪婪残暴之名,恐怕都惊动了神明。上天都不肯遂了你们的狼子野心,叫你败露于此。”

      多少万年来,尾鬼从未稍稍停止过对于大昭的觊觎。哪怕在其国中大小势力林立的混乱时期,最有号召力的几支,也是打着“一统尾鬼,兵出星峡”的旗号招揽人心。

      大约是去年岁暮前,因着帝王“宠妃”大司乐的缘故,昭明帝与宁氏之间闹了那样一出,不仅毁了他们最优秀的下一任掌执,甚至直接给了整个家族史无前例的莫大羞辱,震惊大昭,这位尾鬼太子认为帝王的刀锋已经架到了颈子上,宁氏乃至六族都不可能不想办法对抗昭明帝自救。

      大昭的核心已经从内部生出无可弥补的裂痕,是让他们彻底分化的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桥本真夜的这一招,不可谓不歹毒。

      尾鬼三大神侍率大军与灵尘谢氏对峙正酣。灵尘重兵尽皆集结于前线,后防必然空虚,根本不会想到同为大昭重臣、曾无数次协同抗敌的宁氏会在关键时刻出什么问题。

      若他能成功策反宁氏,哪怕只是放一支奇兵从碧血境登岸,自后方突袭谢氏主力,全无防备之下,谢氏全军覆没近在眼前。整个灵尘境将等同于尾鬼的囊中之物。

      纵然此行不能如意,但只要能让各族知晓,隔海还有个强有力的盟友,愿意倾尽全力支持他们。被帝王逼迫到忍无可忍之时,除了伸着脖子等待刀锋落下,还可以举兵相抗。

      而他们只需在事成之后,付出很小的代价——划拨一些临海城池给尾鬼,许以在新王朝的疆域上行使部分特权。

      分|裂的种子一旦埋下,将来总有一天,六族必反。

      届时大昭战乱四起,尾鬼趁乱分一杯羹。只要在这片天龙大地上撕开一个缺口,假以时日,将其逐步蚕食乃至尽数收入囊中,不是问题。

      桥本真夜抚掌微笑道:“你只说对了一半,不仅如此。”

      “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擅自窃走尾鬼的传世神器伏龙琴,流落你们大昭多年。我此番前来,正是要查探其下落,清理门户,将神器请回。”

      谢重珩凛然冷笑:“莫说此事是否属实,就算如此,大昭自有法度律令,邦国之交,皆有仪礼,岂容敌国细作来去自如?真当我大昭无人了么!”

      桥本真夜十分温雅地抬手拭去唇角的血迹,声嗓舒缓:“那又如何?以你如今的状况,倘若我想做什么,你还能阻止得了?”

      “谢公子莫非以为,我还能放你活着离开这里?”

      隔着晦暗的天色和呼啸的狂风,他凝目细看了这个一出生就注定要成为他死敌的青年一眼。

      风浪的余威早将一身破碎的衣衫湿透,潮润黏腻地紧紧裹在身上。周身伤口浸着冰冷的海水,彻骨地痛。几缕乱发贴在额上,海水混着汗水和血液,顺着发梢蜿蜒淌了满脸,说不出的狼狈和惨烈。

      然而刀锋一横,杏眼中映出一抹锐利森寒的光,整个人仍是如同出了鞘饮了血的锋刃。

      鲜血淋漓的唇齿开合,谢重珩凛厉道:“我也没打算放过你!”

      几句话的工夫,他暂且缓过一点,咬牙忍着全身的重伤,再度腾身而来。修为全力运转下,巨大的陌刀虚影一刀劈空斩落。

      天色晦暗如夜,青色人影一闪避开。桥本真夜放出神识,召唤巨浪狂风卷着海底的死灵和骷髅,从四面八方一涌而上,瞬间将对手吞噬。

      陌刀虚影斩破了风浪,震碎了靠得最近的死灵骷髅,后势却明显力竭。

      然而千万年来,死在抚星城附近星峡海域中的人何其之多。一波消散,更多的却泥沙般随着海浪汹涌而出,无休无止。

      一番迅速而激烈的缠斗,谢重珩终于冲破层层阻隔,迫得桥本真夜不得不从那间破败的房舍外离开,退到外面的空地上。

      但此时他已经连扶光都握不住了,只能重新换回了碎空刀。

      被他之前那狠戾一刀斩碎了部分神识,又陆续破了死灵骷髅,桥本真夜也受了重伤,眼下根本无法召唤海妖海鬼这类大型妖邪。

      但同对手的现状比起来,他的伤显然不值一提。

      青年血透重衫,已经单膝跪地,将刀锋戳在地上,双手紧握刀柄,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精力耗竭而失败。

      他冷眼瞧着,温润一笑,眼瞳中的阴鸷狠毒却仿佛要凝成实质般,当即并指为掌,飞身掠出,一掌拍向对手的天灵盖。

      谢重珩被迫就地一滚,堪堪躲开。掌风带着劲悍修为如影随形,倏忽改变方向,挟压顶之势,仍是径直往他头颅拍去。

      他全身已经虚弱到几乎连睁眼都费劲,那一滚几乎用尽了他仅有的力气,遑论彻底避过对手的致命一击。

      眼前阵阵发黑,他甚至已经无法看出对手身在何处,只能凭借本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眼下全然处于死亡的威胁中。

      但即使如此,他依然竭力运转残余的修为,挥出最后一刀。

      “砰”的一声,碎空刀似乎砍中了什么,被阻了一瞬,又顺利划过。桥本真夜那一击却印上了他的胸膛。

      头颅里的轰鸣隔绝了世间一切声响,似乎夹杂着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又仿佛只是重伤濒死之际的错觉。谢重珩像断线的风筝般直飞出去。

      但他再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等着落入水中,被卷进星峡海底,如同他的父母和众多先辈一样,在其中死去、腐朽,彻底消失于世间,连个名字也不会留下。

      却不妨在彻底晕厥与一线清明的间隙,瞥见虚空骤然裂开一道缝隙。

      素衫雪发的男人凭空而出,向来爱洁的妖孽也不嫌弃他一身血与尘混杂的脏污,皓白广袖一卷,稳稳接住了他,另一手猛地拂出。

      一方时空主宰强大的威压瞬间灭顶一般倾泻,隐含吞噬天地的怒意,生生将狂暴的风浪尽皆压制住。源自尾鬼神侍的术法即刻被破,晦暗倏忽退去,天光一时乍亮。

      天朗云清,风平浪静,方才以命相搏的激战仿佛从未存在过。

      身后似乎同时传来什么被击中的声音。凤不归带着他轻飘飘落在地上。

      全身都仿佛被撕碎了又重新拼凑,胸腔更是痛如刀绞,有什么温热腥甜的液体争相从喉咙里汹涌而出。完全借助对方的身体和力量,谢重珩才得以勉强倚靠着,没有立刻倒下。

      越过那人瘦削的肩,恍惚中,他看见青衫的身影倒在不远处的海水边,一动不动。

      也不知桥本真夜是死了还是尚有一口气。

      神识已然混沌不堪,谢重珩甚至不确定眼前这一切,究竟是他濒死的幻觉还是确有其事。

      凤不归现身的刹那,他清楚地看见那双惯常风情魅惑,却总在半真半假的温柔间,蕴含着深浓的冷血和漠然的碧色狐狸眼中,显出了难以掩饰的惊怒和愧疚。

      那一瞬间,眼前的人与记忆交错。谢重珩莫名想到很多年前,遥远而缥缈的前世,凤曦将尚且幼小的谢七从幽影手中救出的一幕。

      虽然他已经完全记不清楚具体情形,但想象中,他的师尊并不该如今日这般情绪起伏,而是淡漠一瞥,彷如垂眸望向一只挣扎的蝼蚁。

      然而还有一段不知从哪来的片段中,也是这个人,将彷如风中残烛的他拥在怀里,极尽体贴地陪伴着他,亲吻着他,珍而重之的模样。

      他的气息是如此熟悉又如此温柔,以至于即使那时他仿佛已经痛苦绝望到没有意识,也全然生不出半点抗拒,只全心全意地依赖他,信任他。

      谢重珩只觉头颅一阵更烈的剧痛,神识最深处似乎有什么要冲破屏障突出来。仿佛过往的某个时刻,他也曾见过一双含着惊愕、担忧、不忍的眼瞳。

      劲瘦有力的手臂紧紧抱着他,凤不归的嗓音从头顶传来:“重……”

      像是想叫他的名字,又略略停顿一下,似在勉力压制什么情绪,方才接着道:“你怎样?”

      那把嗓音一贯如珠落玉盘般柔润清朗,即使在谢重珩某个一闪而逝的记忆碎片中,那人的身体曾经激烈到濒临失控,他的声音也是轻缓的,从容的。

      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如今却听出了一丝颤抖的意味。

      紧贴在后背的掌心里抽出全然不同于常人的冰冷灵力,缕缕融进他的躯体,一点点缠绕着他的心脉。他却连摇头的精力都没有。

      鲜血自口中狂涌而出的间隙,他只能挣扎着用气音微弱地道了句“无事”,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说出来。

      桥本真夜那必杀一击落在他身上时,他拼尽全力,避开了心脏,得以残留一口气。但即使如此,他也知道自己很可能活不成了,无非早一刻晚一刻而已。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凤不归轻声道:“你别睡,撑着点。”

      大口的鲜血带着青年特有的生机自他肩上漫下,湿透衣衫,浸润皮肉。原本该是令他感到愉悦的,此时却只让他忧急且愧疚。

      他运转妖力,强行替他止住血,打算将人带回四方客栈,好生救治。

      不妨就在此时,谢重珩本已模糊到几乎看不清什么的视线中,瞥见躺在地上生死未知的尾鬼太子蓦地抬手,一道劲风悄然无声地激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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