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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内外交困 ...

  •   倘若换成别人,以昭明帝的性子,自然绝不会如此纠结费事。但这个人不一样,他身后是整个谢氏。

      上次强纳宁苏月还有个擅自插手后宫之事的由头,谢氏却并没有留下什么把柄。何况灵尘不仅兵力较碧血更多,且现下无可替代。帝王还没有做好与之直接翻脸对决的准备。

      谢重珣并未在意方才十分正常的偶遇,更不知道一片灭顶的巨大阴影正渐渐往他当头而来,而他几乎无处可避。

      谢煜身体不算好,很多事情他必须要替父亲扛下来,提前考虑周到,不容有失误和疏漏。这段时间事务繁杂,有的是更令他操心的事。

      比如大昭内外的局势,比如朝堂各种博弈,比如围绕着谢氏府和谢重珩师徒的诸多风浪与流言。

      幸而无论什么样的滔天巨浪,总有平息的时候。特别是在所有人都发现,谢重珩一如既往地心智不全,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废人之后。

      由此,也算是佐证了当年谢煜那番“回家族故地寻访高人,医治痴傻之疾”的说法,让永安中人多年的各种推断自然有了是非对错。

      除了津津乐道于他与他那妖孽般的师尊亲密太过,在外也全不知避讳,好事者们不免私下揣测两人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作为茶余饭后闲侃的谈资,其余也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大昭虽民风开放,不禁男风,只是私下玩玩也就罢了。旁人提起来也不过暧昧一笑,尚且算得上风流韵事。若是这么大张旗鼓地摆上台面,或是动了真格,少不得遭人非议。

      即使当今帝王都明着纳了男妃,普罗大众的观念却也不是几年内就能改变的。尤其高门贵胄,多要连累整个家族的声誉。

      但果然如谢重珣所言,有他和谢煜夫妇撑着,无论谢氏府内外有多少流言,也没有人敢真正舞到凤曦师徒面前。

      两人的日子并未有太多变化,似乎外间的一切风雨都与他们无关。谢重珩也渐渐跟他伯父一家熟悉起来,有时还能一起用饭。

      然而这个“有时”却不太容易。

      他身体倒没什么改变,只是精神越来越差,渐至成日成夜地昏睡。纵然醒来,也多半是处于呆滞中。滋养精气的珍贵汤药灌了不少,却没什么效果。

      昭明帝派了太医院几名心腹医士前来,名为诊疗,实则查探。但一如当年,除了一句“好生将养”,也提不出别的建议。

      若非他偶尔还能有意识,说几句话,凤曦几乎要以为又回到了最初时的状态。

      绝望固然可怕,但最煎熬的,却是永远能令人看到一线希望,却又永远不会确切让人知道,究竟什么时候会有结果,又会是什么结果。

      半山院内平静而压抑,外间形势更是不容乐观。

      朝堂风声日紧,急报一封接着一封传来。谢氏涉兵,纵然灵尘自顾不暇,已经不太可能分出兵力参与其他区域的战争,嫡系在朝的子弟却无法置身事外,特别是谢重珣。

      夜色已深,长街上仍偶有车马之声,几乎尽是往安定街方向的。

      一队巡值兵卫遥遥望见车身上那枚赤金色恶狰啸月家徽,即刻停下,躬身为礼,肃立道旁。待其辚辚而过,方才继续巡视。

      车厢内照夜明珠光芒柔和。心腹侍者鸣鹤瞧着谢重珣一脸倦色,只能暗叹一声能者多劳。

      他虽不刻意打探朝堂之事,却也大略知晓一点公子忙到这么晚的缘由。

      永安宁氏府被查抄、前任司武令宁松羽被投进天狱后,兵部再没有任命新的司武令,一应事宜都由四名副令商议处置。

      缺了个最终拍板拿主意、又有一族掌执那样的分量与昭明帝抗衡的官长,又必须在大局、帝王态度与自身利益中求得最佳平衡,四人往往为着同一件事反复争议,耗时费力。

      谢重珣正是这四名副令之一,又是其中威望最高者,尤为劳心。

      即使是在散值归家的路上,他也没有放松的机会,而是端肃坐在车驾中。单看仪态神情,恍惚让人以为他仍在兵部值房里。

      事实上,他头脑中反复揣摩的也确实全是正事:今日自己言行够不够谨慎,种种事宜有无疏漏,旁人的谈论透露了什么消息。如果换他处在帝王的位置和心性,又将会如何利用这次机会布局,对哪一家下手……

      已近子时,谢重珣才到家。澜沧院内还燃着灯,这个时辰谢煜正常早该安寝了,显然是在硬撑着精神等他。

      澜沧院是武定君府的正院,在前院正厅之后,紧邻着半山院,为谢煜夫妇的居所。

      虽同在朝堂,又都与兵事相关,但父子不在同一处值房,这段时间其实难得有时间独处。

      二人在书房中时,防御屏蔽类法阵一贯是全开的。武定君看了看他眼下明显的乌色,亲自斟了杯热水递过去:“最近如何?”

      谢重珣双手接了,在他下首落了座,笑道:“还是为着南部和西大漠的事。”

      “南部的旱灾持续已久,至少超过大半年滴水未降,且有越发严重之象。救援的钱物和改变现状的办法却一概没有。已有不少流民开始聚众为乱,离大规模爆发只差一点时间和有能力挑头之人。”

      “尤其是没有兵权的顾氏,若是任由发展,势必要向周边或者朝堂借调军|队,平息事态。”

      虽说帝王驳回了南疆与万藏求助的奏报,但衮衮诸公却不能不就日后可能出现的叛乱形势,讨论出个对应的章程。其中尤其少不了兵部的事。

      然而祸不单行,大昭的困境不仅如此。

      略一停顿,谢重珣继续道:“想必父亲也听说了,自从岱钧成为焉耆部落大单于后,倾魂境的急报就没断过。不过短短三月,此人就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倾魂境外。”

      “前几日刚刚传来消息,他已经将天狼十三部中,最强大的另外三支及其附庸收服,一统整个西大漠犹如探囊取物。剩下的不过是整顿人手,厉兵秣马。”

      “我早年游历时去过那边,也算大致有所了解。西部三境都与西大漠交界。但因着南疆多崇山密林,大规模的骑兵难以展开作战,而西大漠秋后攻伐之时,霜华往往已是冰天雪地。”

      “唯有倾魂的地势最合适,天气也不算恶劣。故而他们惯常由此处下手,战事最为频繁,形势也最为严峻。”

      “白氏军往常对上一个四分五裂的天狼十三部,尚且多数以安守为主,没有余力深入腹地,将之剿灭。此番面对的却是整个西大漠,朝堂绝不可能再袖手旁观。”

      战争已成定局。但事情走向了绝大多数人都不愿意看到的方向,以昭明帝的深沉和阴鸷,都忍不住当朝震怒。

      虽说对于不在自己全盘掌控中的边界六境,他一向不太在意其死活,然而突然要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面临着从先祖传到自己手上、原本完整的疆域要真正被撕走一大块的威胁,甚至中心三境都将要处于危机之中,整个局势都有失控的可能,他也难以压制心里的暴虐。

      谢重珣展袖一遮,饮尽杯中水:“此时已经入夏,距离西大漠惯常袭扰大昭的时间仅有数月,更不排除提前发兵的可能。但,据我看来,更糟糕的恐怕还不止这些。”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谢煜虽是六族中唯一一个在朝没有实际职位的掌执,却大权在握,所知甚多,自然也清楚眼下的情形和他真正的意思。

      一处一处起事、解决已经是最理想最温和的局面。最严重的事态却是南部两境乱起来的同时,倾魂与西大漠开战了。

      以大昭如今内外交困之态,一边迎战刚刚集结起来、野心和贪欲都盛极之时的强大敌人,一边扑灭境内如火如荼的流民叛乱,这无疑是一场关系到半壁江山存亡的挑战。

      物资压力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兵力不足。

      但这并非他们可以改变的,谢煜今晚真正想问的也不是这些。安慰地拍拍儿子的肩,他问:“听说你回来都很晚,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谢重珣也没打算瞒着他,也瞒不过,只拣着轻松点的事回禀:“难处倒不至于,没那么严重,就是有些繁琐。”

      “父亲知道的,白景年不可能与岱钧硬拼。兵部必定是要照着倾魂与西大漠持久对峙的情形,拟定应对之策。帝君的意思,也是同意划拨部分钱粮,要我们依据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都拿出具体方案。”

      “问题出在户部。”武定君何等人物,根本就不是在问他,而是直接点明了关键所在。

      边界不得安宁,朝堂也一言难尽,尤其是现在的户部。然而兵战之事偏偏完全离不开户部的支撑。

      如果说倾魂强敌压境、南部两境混乱不堪,还都是外部的局面,对身在永安的世家嫡系的直接影响不会太过分,那么作为亲自参与大昭核心运转之人,与他们切身相关的种种才足够令人头大。

      谢重珣独当一面已有些年头,寻常事情谢煜不会过问。

      但今日朝堂上,一名户部小吏为着备战预算、国库吃紧,谏言暂停修建承天塔,触怒了昭明帝。帝王本就因岱钧之事十分躁烦,正好借题发挥,即刻下令,将其杖毙于崇政大殿外,令文武百官都在场观刑。

      兵部与户部多有关联,做父亲的难免担心,故此今晚特意问他一下。

      谢重珣默了一默,略有些无奈地笑道:“父亲说得没错。今时不同往日。以前是权衡利弊、折中互惠,现在是阎王不好见,小鬼更难缠。”

      “虽说我从前也清楚父亲为什么要设法将那两人推上去,助他们掌控两部权柄,但真到了要跟户部不属于世家的这帮牛鬼蛇神打交道时,才能切身体会父亲的苦心。”

      他没有明着说。有些名字和事情,即使是在武定君府的书房这样戒备森严、连帝王暗探都不容渗透之地,也是禁忌,最好不要提及。

      但父子二人自然都知道其中含义。

      打仗说到底还是拼的家底。无论哪种形势,都需要大量兵力和物资,由兵部、户部共同统筹谋划。特别是物资,对眼下的大昭是严重的考验,哪个优先、哪个稍后,得有个主次。

      从前宁氏在的时候还强点。

      司武令宁松羽不必说。他的嫡长子宁苏月当初虽名义上只是户部四副令之一,却因着家世和本身的能力占据了主导地位,隐然比帝王一手推上来的户部最高官长司户令更有决策权。

      宁氏父子把持着兵部和户部,固然让其余几族暗藏杀意,但同时,如他们这样身居高位的世家子弟,自然顾大局懂分寸,是真正冲着解决问题去的,交接起来尚算便捷。

      然而这对昭明帝而言,简直是直接套在脖颈上的枷锁。

      他想要秘密调遣兵力布局对付谁,尚且可以绕过兵部,直接动用中心三境的军|队,但粮饷物资供给却无论如何也逃不过户部。

      这大概正是帝王最先挑他们下手的最重要原因,没有之一。

      宁苏月被迫入宫为侍君后,权力被帝王分散给了新提拔的官员,司户令更是趁机加强了自己的势力。宁氏覆灭后,留下的大量空缺,也安插了不少世家之外的人。

      这些人虽没什么根基,在世家面前掀不起太大的风浪,但有帝王做靠山,暗中使绊子恶心人却是家常便饭。

      也不为别的,单纯就是想对方找点不自在,彰显一下权势和存在感。

      兵部与其余各部尤其是户部的交接因此极为艰难,如今已经成了件实打实磋磨人的差事。

      短暂的安静后,谢重珣继续道:“帝君要南部两境自力更生,不闻不问,对倾魂境的态度却很暧昧。这才是我们现在种种麻烦的缘由。”

      “一方面,他仿佛深明大义,表明物资援助的态度,又似乎不经意地表现与惠宁帝姬的父女情深,听说已经数次遣人前往定国东坊白氏府探视、赏赐。她与白景年的女儿仅只两岁,也被逾制加封为郡主。”

      “但另一面,我与兵部诸同僚这些时日熬夜费神,草拟了不下十种方案,都在钱粮需求、分派这一处被户部用各种理由卡回来了,很难让人不认为是他私下授意。”

      正常情况下,如果无法决断,就得上禀昭明帝裁决。但这样一来,权柄势必会渐渐集中到帝王手里。

      四名兵部副令分别来自剩下的兵四家,谢氏、宫氏、白氏、巫氏,都知晓其中的利害,宁可多费些工夫跟内外诸人掰扯,也不想让帝王直接插手。往常一天就能商谈妥当、内外交接上下通传到位的事,现在三五天也未必够。

      只可惜,各方敌人不会给他们留足够的时间。

      真打起来了会是什么情况,谢重珣说不好,但哪怕只是念及现状,他也不禁暗自叹了口气。

      形势越来越紧张,战争一日日|逼近,该议的事却迟迟拿不出个章程。他与其余诸人不得不长时间耗在兵部值房。

      如此这般,他每日内外周旋得心力交瘁,抵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几乎连睡觉都紧绷着一根弦。

      但抬眼见这已然一副苍老衰败模样的男人仍在继续勉力支撑着家族,他又只恨自己还不够强大,去挑起父亲的重担。

      谢煜了然,又拍了拍他的肩,锐利的眼睛仿佛看穿了他的担忧:“阿珣,国朝数千年积弊,大势如此,非是靠你我父子就能力挽狂澜。无论于国于家,唯有尽人事听天命,但求无愧无悔而已。”

      谢重珣一点头,轻声道:“父亲不必多虑。不过是多耗点时间跟他们周旋罢了,儿子知道该怎么做。”

      “按父亲的交代,我已经同白景兰仔细分析过战事的大致走向和战局把控。前线有她兄长白景年在,必然知道死守方为上策,不必担心。我只是着重提醒过她,同时更要防着那位以此为由头问罪,又当如何应对。”

      “自然,倾魂境的事情上,至少兵部另外三家都齐心支持白氏。必要时,我们都会在朝堂上提供助力。若是有拿不定主意之时,再来向父亲请教。”

      他也不想让人太操心这些急不来的麻烦事,转了个话题:“父亲今晚怎的还没安歇?”

      谢煜不自觉地脸色微微一沉,花白剑眉一耸,肃厉威势遽然炸开。

      谢重珣立时心生不妙之感,果然就听他愠怒未消地道:“还能为着什么,还不是你母亲……哼!”

  • 作者有话要说:  谢重珣(cos乙方):哪朝哪代的甲方都是粑粑。
    谢煜:一族掌执又怎样?一朝重臣又怎样?还不是被老婆指着鼻子骂(惆怅.jpg)。
    父子二人:太难了,这都什么事儿555(抱头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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