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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镇澜之重回 ...

  •   合着这么些天,还惦记着那句“我还真就当墨先生是块宝了”。

      谢重珩气得冷笑起来:“我找他要人要装备要物资要计策。你若是能给得起,开出你的条件,我也不舍近求远,如何?但你若就是想找茬,我却没工夫奉陪。”

      他一指鹌鹑似的缩在边上的幽影们:“还有你们几个,我带兵的规矩,军中绝不留不遵号令之人。你们既然不愿听我指挥,以后也不必跟着我了,现在就走。”

      话毕,他自顾坐到帅座上,开始翻看整个碧血南区加急送来的军报,以便尽快了解尾鬼巨舰和各型战舰大致数量、分布的情况。

      凤不归一动不动,霜雪长睫半阖,彷如工笔细绘的妖孽面容上没有丝毫表情,不辨心绪,看起来像是正在神游太虚,实则却是在忍受着躯体的痛苦和神识中心魔气的侵蚀。

      谢重珩总恼他什么都不肯说,让他说什么呢?

      即使单看这一个轮回,凤曦也在那人心里藏了两世,早已扎了根,与他的魂魄骨血都融为一体,根本没有凤不归的位置。他要以什么身份和立场跟他说:我深陷过往,尤其恐惧于你将来会为了你所坚守的理念,毫不犹豫地舍弃我,牺牲我,甚至亲手毁了我?

      谢重珩只他是对自己有非分之想的一介下属、幽影,从未接受过他的心思和情意,纵然对他多么冷血都合情合理,又何来舍弃一说?

      难道要他告诉他,我就是你记忆中救了你、养育你,最后又杀了你,将你的魂魄放逐到另一个时空的师尊?

      难道要他告诉他,我还是那个与你相处百年、得你全心全意地信任,却在无尽山巅肆意凌虐你、折辱你,几乎将你逼到崩溃而死的盟友?

      纵然凤不归不是真正的人,也没有多少人性,更无所谓什么底线什么道德,但让他带着对谢重珩的伤害和欺骗去得到他的人和心,去拿回那份七世不改的情意,他到底做不到这么卑鄙。

      胡思乱想许久,他挣扎着回过神,迟钝地想起方才的事,终于觉得安排紧急军务的关键时候,自己一时没克制住心绪,使了绊子,无异于背后捅刀,确然做得有些过分了。

      他只留下一句“我带你去见他”,又隐了身形。

      谢重珩只当没听见。

      于他而言,大昭的战场和局势毕竟陌生。尾鬼对碧血南区的攻击,半数以上都集中在镇澜城一带,何况,此处是关系到整个碧血沿海防御的重镇。

      若能守住,战舰群可径直往北,占据中区和北区的所有海域,往南则可与抚星城遥相呼应,迅速援助南区沿线甚至灵尘北区,因此压力尤为巨大。

      否则,也不会在已有谢烜镇守抚星城时,还要将谢烽这样重要的人物派过来。

      谢氏军明面上只需要守住碧血南区,实则为自身安全计,远不能满足于此。谢重珩虽身在镇澜,担负的却是南区乃至整个碧血境海域的防御之任,需要通盘考虑周到。

      第一次在故国疆域上,光明正大地主持这等规模的战争,且他现下代表的是谢烽。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绝不可出任何纰漏,不能不万分谨慎。

      他顶着谢烽的面容,先熟悉镇澜城和南区其余地方的情况,又召集将领们议事,整整一天一夜没合眼。大致有数后,即刻遣了探子赶赴灵尘宗族,询问后续能提供多少物资,尤其是各型战舰。

      离开主座帅案,准备转回一屏之隔的寝帐稍事休息时已经是深夜。

      瞥见面目平凡的青年并未随同僚一起离开,灯火映照下,带着点奇怪的眼神看过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谢重珩顿住脚步,侧首问他:“虞将军,还有什么事吗?”

      仅仅这么简单地一瞥、一顿,无形中就透出了如同真正的谢烽一般的威势。一半明朗一半昏暗的光线下,简直令人一时错觉他就是本尊。

      额角那道伤疤瞬间血色加重,虞承绍目光有霎时的恍惚。

      青年将军近乎仓惶地踏前一步,却又立刻被他的声音惊醒般,视线凝聚如刀锋,死死盯着他。须臾,却只是梗着脖颈拱手一礼:“末将无事,先行告退。”

      谢重珩心知这位镇澜守将必然是看破了自己的伪装,察觉了什么,想问真正的谢烽的情况。

      但按照谢氏军中不成文的铁律,替代者既然被原主认可,允准代其行事,必然是因为原主的具体事宜绝不可公之于众。下属就不得擅自打探原主的消息,以免泄露军情。

      此人眼有悲色,分明对谢烽的敬重非同一般,但无形中又总对他带着些隐约的敌意,更是不知从何说起。

      他既不肯说,谢重珩也实在没时间追问。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素白衣衫的男人只着了一层里衣,散漫地斜卧在他的床上,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长及腰下的一头雪色长发披散下来,铺了半张床,质地柔滑光泽莹润,彷如灵力流转的醉流仙锦一般。

      凤不归形貌太过醒目,不能出现在人前,又不屑于变更,寻常都是隐了身形,晚间都宿在此处。

      “谢帅”通宵忙碌时就剩他自己,不太忙的时候却是两人同卧一床,倒没被任何人发现端倪。

      谢重珩竟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妥。他两度重伤的那些时日,以及行宫之围后消沉的一整年,两人比这还要亲密得多。

      不知是不是因了这个缘由,他竟常常忘了前世在往生域中,亲眼所见的无数族人被虐杀分食的惨烈景象,忘了凤不归的本质同样是个嗜好血肉的幽影,对活人生机的追逐是他们成型的方式所决定,是天生从骨子里生出的瘾。

      他几乎已将那妖孽真正当成了跟自己一样的凡人、同类,根本想不起来本,他该时时提防着对方将自己活生生喝血吃肉。

      但他却并不知道凤不归休息根本无需床榻,只以为此时条件所限,再要分得那么清楚,反倒显得矫情,心里有鬼。那人又处处不对劲,只怕必然是在天绝道中有什么损伤,故而从未提过要他另居别处的事。

      简单洗沐完毕,谢重珩立在床前,居高临下看着他,过了会才道:“我需要单独跟墨先生谈,有没有问题?”

      这是完全不想让他知晓任何谈话内容的意思了。凤不归慢吞吞地反应过来,点点头。

      青年这才熄了灯火,揭开被子躺进去。

      即使是主帅的寝帐,行军床也不算大。两个同样修长挺拔的成年男人躺在一起,未免显得稍有些挤,不得不尽量靠近。

      布下结界,寝帐与外界彻底隔绝。凤不归将他拢在瘦削的怀里,一只手点在他额间,忽然懒散道:“不必这么防备我。我不至于害你。”

      谢重珩冷冷道:“我死不足惜。但事关这么多将士的性命和边境安危,你该不会以为,我能心大到将这些都压在一个紧要关头,随时可能为了个人情绪,不顾大局胡闹的人身上吧?”

      外间议事处的灯火透过屏风映进来,幽暗、昏沉。抬眼望见那双碧色眼瞳中,快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受伤的眼神,他自己也仿似被刀子扎进胸腔般地难受。

      念及凤不归近来的古怪多半还是当时为了寻他,在天绝道中发生了什么,他终究心里一软。

      伸手握住那人的肩臂,谢重珩放缓了声嗓,试图同他讲道理:“你再对我有什么意见,别拿正事当儿戏……”

      一句话没说完,剧烈的眩晕突然袭来。凤不归不想再听下去,运转妖力,直接卷着他的神识进了往生域中的“墨漆”身上。

      他果然信守承诺,自进去后就锁闭了自己的神识,留他们两人密谈。谁也不知他避到了哪里。

      谢重珩上一次回往生域还是在初到抚星城不久,嘉平七十六年中。而今是嘉平七十八年中,外界不到两年,里面却已经过了近二十年。

      昔日盟友端坐在扶光城一座宅邸中的主座上,身形瘦削。他有一副端肃大气、极度尊贵的容色,温和中又隐含着几分威仪,只是面目太过沉静,无端显出些看尽沧桑的寂寥意味。明明是张年轻的脸,却带出中年人的稳重和通透。

      仍是谢重珩当初离开时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然而同时,他对此人说不出的陌生感和模糊感也一如既往。

      但这种感觉,跟凤曦还不完全一样。

      区别在于,想起扎根在心里两世的师尊,他连他们之间的过往一概都不记得,只死死记得有这么个人、这么回事。相较之下,他与墨漆的百年岁月,他几乎还能从头到尾记得不少细节。

      唯有这两人的音容笑貌,实在是如出一辙地想不起什么。

      没心思细究,也没有时间寒暄客套,简单打了个招呼后,谢重珩直接通过神识传了一列清单,问对方:“二十艘巨型战舰和标准配套的中小型各类舰船,操控、维修的船舶师,相应的水战兵士、器械装备,按正式参战的规格配备,额外加配部分超小型飞行战舟,以及这些粮草物资,全部调配完毕,先生需要多久?”

      “墨漆”查看完毕,略一沉吟,道:“最多三天。但不知你是准备直接用于水上作战,还是打算先潜伏包抄?”

      谢重珩有些惊讶,不知道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诚然,他起步之后很长时间都处于十分窘迫的境地,还得时时防着更强大的势力被惊动,因此务求以最小的代价和动静取得最大的胜利。迂回穿插、深入敌后确然是他对敌时惯常用的套路。

      但往生域中的水战部|队基本上都是在他离开后建立发展的。回到大昭至今两年多,他上次回来时跑马观花,根本没有时间详细了解,对这些情况并不太清楚。

      闻言,他虚心请教:“能潜伏一段时日最好。但后续仍是需要与敌舰正面对上,还有可能硬碰硬。先生可是有什么说法?”

      “墨漆”微笑起来:“你当年留下的那些兵法籍册中,多有潜入敌后突袭之法。句芒、祝融两峰的炼器工匠和将士们一起,据此研究了一种水上水下两用的巨型战舰潜航舰。”

      “此物运载大量中小型舰船和部分飞行战舟,可潜入深水中远行埋伏。因其本身也装备器械,浮出水面时又与寻常战舰无异,水战为主,辅以少量空战兵力,还可在陆上短距离行进。看你需要哪种。”

      谢重珩惊叹不已。这简直是按他的需求量身定制一般。

      他哪里不知道这多半是墨漆的主意,对这位盟友简直要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即决定改用潜航舰。

      又听对方问他“但不知要送到哪个入口”,想起上次暗狰们奉命原路返回时,居然是走的碧血方向,他疑惑反问:“我们手上现在总共有几个入口?”

      “墨漆”温和一笑,轻描淡写:“四个。”

      瞧见对方震惊的神色,他补充了两句:“东南两境推行教化,以德服人。你离开后的这些年,北境玄武和西境白虎也归顺了我们。”

      “南境朱雀和西境之间的防御城墙早已拆除,东境苍龙和北境之间的天堑也搭建了飞桥。现在整个往生域俱为一体,除了中心的无尽山,一切都在我们掌控中。这点物资,不当什么。”

      谢重珩:“……”

      以德服人,什么德都需要靠实力说话。武德也是德,怕不是重兵利器铺陈到玄武、白虎城墙下之德。

      这样就好办多了。他也没时间追问具体经过,只道:“那就全部送到玄武东北方向的入口。”

      那边正是碧血入口。碧血境眼下混乱无比,这个位置不仅距离更近,而且比灵尘方向要方便、安全得多。

      “还有件重要事情,需要特意请教先生。”谢重珩道。

      “如今外有强敌,内有流民,两者并存,实在为祸不浅。我原打算将流民收编一部分,但一则怕人心易变,不好掌控;二则,怕朝堂更加忌惮,再生枝节。”

      “我思索许久,拿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知先生可有什么良策,能一举解决这两大难题?”

      这确然是个不太好办的事。几乎每个王朝末年,统治者们都会面临这个千古难题。

      “良策说不上,但多少能暂缓一下,以免冲突快速加剧。”“墨漆”微笑着起身,低头慢慢踱着步子。

      良久,他抬首望过来,和缓从容之态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却无端令人觉出几分怪异:“宋公子,在下不才,想来对公子还有些用处。但不知来日在下有事相求,公子是否能出面,相助一二?”

      他居然讨价还价起来,也没有现在就要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事的意思。

      谢重珩莫名其妙,却仍是道:“先生怎么突然如此客气?你我风雨百年,有什么事只管说。不违背我的原则,但凡我能做到的,我必然尽心竭力。”

      “我对大昭一应规制并不清楚。只是照你所说,朝堂连续动作,本就是为了削弱,也许根本就不会允准你们收编流民,扩展兵力。”“墨漆”得了他的承诺,方才温和道。

      “但,如果是流民为生活所迫,为着一口饭食,自愿受雇于人呢?”

      “要直接从流民入手开始组织,有些耗时费力,但如果前面有人做表率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2章 镇澜之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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