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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碧血之局势 ...

  •   凤不归安静地听他说完,微微弯起唇角,碧色狐狸眼中却毫无笑意,只有两道幽幽深渊,暗无天日的鬼域一般。

      那把珠落玉盘似的声嗓语调缓慢,说的话却绝不客气:“又抬出你那‘墨先生’来压我?他算什么东西?一个生前冷血算计死后卑贱肮脏的鬼物,也配跟我有牵绊?你还真当他是块宝了?”

      他靠过去,微微俯首,鼻尖几乎相触,气息纠缠。纤白指掌蓦地按上青年的脖颈,指尖摩挲着脆弱的喉管和那点流畅的凸起。

      举止堪称亲昵,却无端令人心惊,仿佛已然按捺不住、随时可能将猎物撕碎的凶兽。

      致命之处被人拿捏着细细把玩,饶是什么样悍不畏死之人,也无法轻举妄动,不得不受人挟制。青年本能地全身一僵。

      凤不归盯着掌下的人,漫不经心地道:“这就是你的惩治?谢重珩,你又以为自己算什么?我的事,也是你能决定的?”

      “当初我决定离开往生域,固然没有人能拦得住我,什么时候回去,也不由旁人说了算。”

      又妖孽又温柔的模样下,一字一句都压抑着无从掩饰的暴虐。

      遭暗算至今,时日并不长。然而天绝道中枢那缕心魔气的侵蚀下,他日日深陷在过去的噩梦中。如今的他,已经全然察觉不出任何关切和好意。

      无论对方说什么、做什么,凤不归都会本能地怀疑对方有什么目的:是为了如同他的父皇凤烨一般算计他、抛弃他,再在最后关头告诉他真相,给他致命一击?还是单纯像他从前几世对谢重珩做的那样,仅仅是为了耍弄他,看着他被自己任意摆布于股掌之间?

      谢氏的先祖都是因了他从前的“母后”谢女灵才得以崛起,他们脚下踩着的,是他满地的血肉。作为谢氏的后人,传承他们的血脉,谢重珩又能好到哪里去?

      将所有最难以承受的结果想过一遍后,他又会紧接着挣扎出一丝清明,告诫自己,眼前这个人同他相处七个轮回,从来是一腔热血一颗真心,根本不会有他想象的那般不堪。

      两种念头都坚决无比,在凤不归神识中厮杀,此消彼长,如同千军万马,日夜不休。当时天绝道中枢不跟他硬拼,就是要一点点拖垮他,将他耗到自己彻底崩溃。

      躯体和神识的双重折磨将他整个溺没其间。他在无尽的痛苦中浮沉反抗,无声嘶吼,缚着锁链的困兽一般,却无人知晓,更无人能够伸手拉他一把。

      谢重珩没料到他突然就翻了脸,更想不到他竟会这般曲解他的意思,有霎时的怔愣。

      一路克制的情绪终于爆发。

      反应过来,他登时也沉下脸。骨子里的凶悍和相信凤不归不会真正伤他的认知下,他也不顾命脉还在别人掌中,索性一把抓着他的衣襟更拖近一点。

      “那你要怎样?我还真就当墨先生是块宝了,如何?你对我有意见冲我来,别扯上不相关的人。”

      “我的事你差不多都知道,你的事却从不肯告诉我哪怕一星半点。你对我全无半分信任可言,或者说,你自恃修为精深手段高明,潜意识里,一贯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从来就没有当你我是平等的存在,觉得我不够资格插手你的事。”

      “纵然瞧不起人,大可以直接说。不必一边勉强自己憋在心里,一边又做得这么明显。”

      略略一顿,青年抿了抿唇,似乎觉得后面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却终究压制不住火气,冲口而出:“我猜了一路,也问了你一路,你却什么都不肯说,我想做点什么都无从下手。”

      “我是处处不如你,是不是还要感谢你嘴下留情,没有当面嘲笑我不自量力?你想要我怎样?说!”

      此时正巧有个幽影回来,一脚踏进门,却一眼瞥见两人情状,感知到两人之间气氛不太对。好死不死,他又刚好听到最后那句,下巴颏“当”的一声砸在地上,一时退开也不是,进来也不是。

      他欲哭无泪,只觉腿脚发软,僵在当场,只恨不能即刻聋了瞎了。

      这两人,一个是从最初被所有幽影追杀的区区血食,一把刀生生打下半个往生域,且极力将之彻底改造的狠角色。一个却是真正的时空主宰,心念一动就能让万千幽影灰飞烟灭。

      苍天在上,他们的纠葛恩怨,也是他可以听可以看的么?!

      谢重珩先松了手,示意他过来。

      幽影颤着腿偷眼瞥去,见凤不归居然没当场发作,反倒一声不吭地转身回了里间,方才震惊地扶着下巴颏“咔哒”合好。

      他扶着墙挪近几步,禀报刚刚听到的消息。

      第一件事,是灵尘谢氏奉了昭明帝的旨意,派遣比已故名将宁长策名头更盛的谢烽为主帅,从主战场分了一支军|队,沿星峡海岸向北,协助大司乐镇守碧血南区。帅帐定在尾鬼攻伐最烈的镇澜城,已经出发多日。

      谢重珩略一沉吟,点点头。抚星城现今的守将,此前领着谢氏军与宁苏曲作战的谢烜,正是谢烽的胞弟。

      他虽久不在大昭,但谢烽多年前就已成名,是活着时就被雕刻了白玉雕像、迎进昭烈神殿,与一众开国功臣一起供人跪拜景仰的人物,又是与死守火云城的族叔谢烟、尚在永安的伯父谢煜同辈之人。

      原身那从未见过面的父母,谢焕和宫临溪夫妻当年正是在谢烽麾下,最终战死灵尘,埋骨星峡海。他自小崇敬此人,视为英杰、楷模,从前在学宫时,也就难免多关注一些。

      然而大军出行,许多事情本该是绝密。眼下却连行军路线、具体地点都传得尽人皆知,岂不蹊跷万分?

      第二个消息却是关于永安宁氏的。

      宁氏嫡系连同旁系人质之惨烈,不下于最后在飞星原上,破碎身魂、化为重明虚影的旁系。

      宁氏府被围许久后,昭明帝突然下令执拿宁氏诸人,先行断绝了他们自尽的机会,再投进天狱中,极尽酷厉折磨。期间将他们废去灵脉。

      因宁氏血脉和功法的特殊性,所有人都被残暴地戳去重瞳,成了彻底的瞎子。

      此后,无论老幼,女眷尽皆被卖进永安最低等的女|昌寮,男子则被分开送进北三营南七营,全部充为军女|支,每三月轮换至下一处。昭明帝令专人严加看守,为防止他们自行了断,甚至将所有人手脚筋挑断、割去舌头。

      尤其是掌执宁松羽,竟有太医随行,严令务必留其性命。

      有未经证实的传言说,帝王在宫中下旨时面目扭曲如厉鬼,阴森森道了句:“父债子偿,鬼神难欺。这些人的罪孽,上天都看不下去。当年之仇,不共戴天,朕自继位至今九十八年,终得一报。”

      话音未落,“喀嚓”一声,谢重珩一拳砸断了旁边的柱子,面色铁青。

      永安宁氏嫡系,男女皆有早年铁血征战、拼死护国的将军,旁系人质更是不乏以身殉国的英|烈之后。不曾想竟沦落到如此地步,受尽凌|辱,生生被糟|践蹂|躏至死。

      无怪碧血宁氏起兵时万人一心,死战至最后一刻也无一人退缩半步。

      宁苏曲临终托付,要他寻到宁松羽并杀了他时,他虽已隐隐有所猜测,但总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堂堂龙渊时空最大王朝的帝王,岂会疯狂、无耻至此?

      谁想如今亲耳听见,竟比他预感的更残忍。

      所谓仇恨,该是先太后之死。纵然昭明帝痛恨宁氏,如此发落掌执一家也就罢了,竟为一己私仇,行此丧心病狂之举。也不怕令天下人耻笑、寒心。

      谢重珩也是武将世家的子弟,一向自认为也是个军|人,不免感同身受。哪怕只是稍稍想象一下,已是悲愤难以自抑。

      虽说权势之争向来残酷,胜利者往往对落败者赶尽杀绝,但有如此帝王,竟不知大昭是会先亡于外敌之手,还是会先崩塌于内部之乱。

      然而除了愤怒,他什么也改变不了。法阵修补完毕,一行人即刻撤出抚星城,在郊外偏僻之处落了脚。

      那天的短暂争端后,两人之间已经不是冷淡疏远,而是几乎凝了一层寒冰。

      但谢重珩至今如坠雾中,不知症结究竟在哪里。兼且他终究担心谢氏的状况,碧血沿海,尤其是南区的局势,可谓焦头烂额。

      对方既然极度不配合,眼下他也实在没有时间耗在这些事情上,只得私下嘱咐幽影们照看好凤不归,自己领了几个人,外出查探几座沿海城池的防御情况。

      凭他的经验,其实可以预料大致局面。此番不过是实地验证罢了。

      上次与宁苏曲所部作战的那支谢氏军本就数量不多,又是在极其仓促的情况下,转去接管了碧血境星峡海岸的防务,只能先挑几处重点城池防守。其余疏漏之处,已然混进了不少尾鬼的浪客和细作。

      宁氏军离开前又炸毁了所有舰船,谢氏军如今连出海作战都做不到,只能依托从前的守军沿海设置的堡垒工事,坚守不出。所有海域全部落入了尾鬼的控制。

      灵尘谢氏纵然分兵过来,单只防范尾鬼,兵力也严重不足,遑论碧血南区还有此起彼伏的流民为乱,隐藏身份的尾鬼浪客和细作横行。

      这帮流民早已被逼得全然没有了什么忠君爱国的理念,只想活着,根本不可能被号召起来,像曾经火云城的那些百姓一样参与防御。

      桩桩件件,皆是防范的重点,眼下亟需解决的要紧事。

      除此之外,北、中两区虽说沿海多有山脉和礁石悬崖阻隔,尾鬼大部|队登岸极为困难,也依然是颇为棘手的问题。若不能给予重创,或打掉其嚣张气焰,一举震慑敌人,势必会直接影响南区。

      前往镇澜城的路上,谢重珩遇到个被伪装成大昭百姓的浪客追杀的中年人。

      现场显然经历过一番惨烈厮杀,血肉和残肢飞洒得到处都是。死的不下百余人,有大昭的,也有尾鬼的。

      那人一身寻常装束,看不出身份。只是将近入夏的时节,竟还怕冷似的裹着厚缎披风,未免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他骨架高大,却颇为槁瘦,发上已有霜雪之色,处处都隐约透着点虚弱枯朽的意味。但即使躯体衰败,奄奄一息,也掩不住军|人骨子里的铁血刚毅之感。

      谢重珩本不知道此人究竟是谁,值当敌人暴露如此之众的细作追杀他,只凭他掌中那柄形制特殊的陌刀和功法残留痕迹看出,必定是谢氏旁系的核心子弟。但等他和幽影们横插一脚,解决了剩下的尾鬼人,拨开那人血污凌乱的长发,他当场如遭雷击。

      多年前,尚在永安学宫时,谢烽的巨型白玉雕像被迎奉入昭烈神殿。时任顾氏掌执主持大典,雅乐奏响天地,昭明帝亲临祭坛,祭告神明先祖。

      作为谢氏下一任掌执,年幼的谢重珩有幸见证那场令人心潮澎湃、生出无限豪情的盛会。参拜仰首的短暂时光里,他曾在雕像上遥遥见过眼前这张脸。

      只是那么一眼,这张肃厉冷硬、正直得如同律令法度的脸就彷如烙刻般,留在了他神识中。

      昭烈神殿中供奉的,尽皆是于王朝有卓著功勋的人物。

      大昭地灵人杰,英豪辈出,密集如天河中的繁星,何其之多。然而就连当初随同圣祖凤千山征伐天下、创立大昭的六族开国功臣,有资格进入其中的,也不过才得二十四人。

      此后数千年间,内中不过添了寥寥九人,无一不是改写了整个王朝历史的大贤大能。

      多年前,谢重珩尚在襁褓中时,尾鬼出动了五大神侍中的四个,率重兵攻伐灵尘。

      那场持续数年的战争中,仅仅为着击杀其中一名神侍,他的父母就与数十谢氏高手殒命星峡海。谢烽身为主将,运筹帷幄,指挥得当,令四大神侍无一生还,敌军全面溃退,终究未能侵占一寸土地。

      以此奇功,谢烽成为继二十四开国功臣之后,进入昭烈神殿的第十人。

      大昭的热血儿女,尤其是谢氏子弟,有谁没听过他的名头、记住他的面容?有谁没将他当成一世景仰的英雄、毕生追寻的方向?

      又有谁,没在幻梦里畅想过如他一般提着陌刀,傲立星峡海岸,阻截敌寇于大昭海界之外,震得尾鬼人闻其名而胆颤,建不世之功勋,在昭烈神殿占据一席之地?

      谢重珩自有记忆起,就听着这位族伯的故事长大,自然也听说过,他父亲谢焕和伯父谢煜年轻时,都曾跟随谢烽在灵尘作战,深受其指点教诲之恩。

      私心里,他甚至不愿承继武定君和谢氏掌执之位,而是期盼着当他长大成|人,英杰尚未老去,他们有机会一起,并肩镇守王朝的边界。那才是他无上的荣耀。

      然而他再也想不到,本该与大军一起行动的谢氏军主帅,灵尘的传奇将领,无数人心中的神话,竟会只带着数十亲卫,尚未到达镇澜城,就遭遇敌人围攻,重伤濒死。

      大概是为了竭力保持清醒,多延续一点时间,谢烽连惊魂钉都用上了。

      惊魂钉全名九死惊魂钉,不算什么独门秘术,与针刑一样,都源于酷厉刑求之术。只不过针刑用于骨骼,惊魂钉则损伤魂魄。

      九枚长钉,钉入周身九处关窍,最初由施术者操控开启。一旦开了第一枚,就再也没有中止的余地,后面八枚将在性命攸关、神识不稳时陆续自行开启。

      惊魂钉炸开,神魂剧痛,生不如死,却能强制维持心智清明,不为任何内外因素迷惑、沉沦。兼且有强行抽取魂魄之力续命的效果,如死九次,故而得名。

      身中此物者,魂魄多有缺失,轮回之后身心不全,非痴即残,困苦不堪。每开启一枚,魂魄之力就损耗一分,需历经一世方能慢慢补回。若是九枚同时开启,当场就得魂飞魄散。

      大昭人历来有视死如视生之说,最注重身后之事,包括转世,甚至将之看得比生前更重要。哪怕是平民百姓都不会希望自己落到这个地步,这种东西几乎成了死士专用。

      但不到万不得已,连死士都宁可被酷刑折磨至死,也不会轻易动用惊魂钉。

      谢重珩救下谢烽时,九死惊魂钉已经开启了最后一枚。

      上天终归网开一面,没让这位一生叱咤风云的大昭柱石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连将来九世都搭上,最后仍旧含恨而终。

      他搜遍了乌金手环,寻出最好的丹药,终于暂且吊住谢烽一口气。但他也知道,以这位族伯的伤势,死亡不过是一时半刻的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0章 碧血之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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