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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凯蒂 ...

  •   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纪周一直了无音讯,一则他本就擅长“隐身”,二则定州城本就乱成了一锅八宝粥,也实在没有什么人手去追捕他,这事儿就跟过年腊肉般晾了起来。
      岳永年是“光荣牺牲”了,他是外地人,只能一直停尸在知府衙门,等着他家人来认,但时值战乱,鬼知道什么时候才来得了,天气又热,衙门的仵作只得在棺木里填满了香料,以防腐烂出味。
      另外,因为长青病情反复,终不见好的彻底,凯蒂只能带着小竹暂居一家小客栈,晓里担心,让碧儿也跟着去照应她,却听碧儿说凯蒂每日吃吃睡睡,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偶尔会对碧儿说:“告诉你家主子,如果敢抓我老公,我打断丫两个前蹄。”
      晓里听了,只能是嘀咕一声:“不愧是人事主管,只对人不对事。”
      而她,每日除了在展日召的旧居闭门思过,便是去知府衙门继续思过,每每经过街上,满眼都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流民,实在触目惊心。
      听说穆老爷已经关了钱庄当铺,将能调的钱都调了出来,派人押去南方替朝廷筹集军粮药材,看样子也颇为操心。
      不知道……前方的战事怎样了?慕容临呢,他现在又在做什么,跟墩子似的胡人交手,丫能玩的转么?
      晓里看着这满眼凄惶,心好像被一根细线勒着,终日难以释怀。

      是夜,彩云遮月,四下一片虫鸣,却更衬的定州城一片死寂。
      纪周坐在一棵树枝上,仰头看着深黑色的天空,安静的宛如一抹暗影。
      都到定州城门口了,自己为什么回来?明明深知向前一步即是深渊,他为何当时却就是无法潇洒转身?
      他的心不是早就应该冷硬的像一块石头一般么?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悄悄改变了?不但想带她离开,还肯为她回来。
      想着想着,那些已经飘远的山居岁月的记忆,像飘落的树叶般再次被风扬起。
      ……
      有一段时间,天久旱未雨,他挺心疼的看着叶片耷拉的菜叶,道:“全都蔫巴了。”
      凯蒂笑嘻嘻的拎着水过来,道:“这鬼天气,人都蔫巴了,菜还能不蔫巴?”
      可说笑归说笑,菜还没有长齐,家里却已经没吃的了,凯蒂催促他去别家借米,他面有难色的说:“前些日子就去借过了……”
      凯蒂恣意一笑:“别怕,那三牛,他有把柄在我手里的呀!”
      原来,她上次是故意放过那偷刨别家土豆的缺德汉子,就是为了留有后着。

      某天,没晚饭吃,两口子躺在床上硬扛,突然他冒出来一句:“怎么闻到一股饼的味道?”
      凯蒂想了半天,突然叫道:“对了!好像上次大婶送的酥饼被我藏在隔柜最里头了,打算过年吃的!”
      两个人立刻点亮蜡烛爬起来,蹲在隔柜前悉悉索索的吃完饼,又一起心满意足的躺回去。

      凯蒂觉得地道农家都需一条看门狗,因为找不到拉布拉多和哈士奇,她就自己上山抱了个肉呼呼的小狗回来,他看了之后很汗:“那是狼崽……”
      她只是“啊”了一声,坚持要养,半夜,狼叫不止,他被一只脚踹醒,听见躺旁边的娘们说:“快起来,宝贝儿一直在惨叫着等你去玩它。”
      后来,当狼娘强行把孩子衔走时,她还失望了很久。
      他带她去摘乒乓大小的野桃子。
      她将野花晒干,放在衣服里熏香。
      她有时候会无比怀念的说起自己以前怎么怎么风光,虽然听起来很不靠谱,但她却真的就像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与粗茶淡饭的日子并不相衬,她却仿佛浑然,惘然不知,坚定的与他执手走下去……
      ……
      这些往事,从未如此清晰的涌现出来,他固执的认为这不算是他的记忆,但的确一直都在他心里。
      纪周嘴角牵起一抹微笑,他想,没办法了,这女人手里拿着能凿开石头的钢钎呢。

      一阵夜鸦的啼哭,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纪周沉沉的出了一口气,该来的,总算是来了。
      危笃仰面立于树下,纤瘦如竹,披散的发丝下,一双漆黑的眸子透着寒意。
      静谧的空气中,酝酿着势均力敌的杀气。
      “你果然不是那么容易死的。”纪周先开口了,懒洋洋的语调里透着无所谓的态度。
      “你果然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抓住的。”危笃回应道,声音里似有一丝安慰。
      纪周问道:“你接近岳永年,就是为了骗我杀他?”
      危笃却是笑了:“其实,谁能骗的了你,只是你自己骗自己。”
      纪周没有再说话。
      是的,虽然感受到了危笃独有的血腥之气,但他只要稍稍去试探一下岳永年,就立刻能明白他不过是个二流武夫,但他没有,他只想逃避,一如当年还是杀手时,他已经身处庙堂之高,却已经心在江湖之远了。
      危笃对他的心思,是刻骨的了然。
      “说吧,你生生的把我逼成朝廷要犯,究竟是何目的?”纪周冷冷道。
      月影下,危笃似在笑:“不这样,你会甘心回来与我站在一起吗?我早已告诉过你,你要么选择继续和我联手重振寒鸦堂,要么就是一个死。如今大汗正是用人之时,我希望你能做一个对的选择。”
      原来是赶鸭子上架,端的是费尽心机。
      纪周不屑道:“我也可以选择被朝廷通缉一辈子,那也只不过是一纸文书而已,谁又能真的奈何得了我?”
      “你有的选择,你的妻儿有的选择吗?”
      纪周缓和的脸色骤然收紧。
      危笃的话宛如一条绳索慢慢的将他绑紧。
      成为逃犯,他永远都不能与凯蒂和小竹安享天伦,只有重入寒鸦堂,帮助胡人灭了弘文王朝,他才有见得光的一天……
      事实上,就算他能忍心独自浪迹天涯,那只看不见的利爪,仍然会伸向他的妻儿。
      路,当然不止一条,却俱是绝路。
      纪周只想大笑一场,却又硬生生的咽回去,终于,他对上了危笃冰刃般的目光,缓缓道:“看来我只好遂你的愿了。”
      顿了顿,他又道:“但条件是,我要你助我先带走我的妻儿,不让任何人为难他们。”
      危笃有些鄙夷的别过脸去,仿佛眼前的纪周已经不堪,除了杀人的本事,再也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冷血杀手:
      “这有何难,这定州对我危笃来说,根本就是个无界之城。”

      定州知府衙门
      转眼又是好几日过去了。
      “岳大人……臭了……”仵作为难的禀告道,其实他这算是一句废话,那不堪一闻的气味,早已越过衙门的院墙扩散出去,连乞丐叫花子都不敢在附近逗留。
      “他家人有消息了吗?”晓里憋着气问道,旁边的官差脸色发绿的说:“有信了,今儿傍晚就能进城。”
      “那……替他们准备好扶棺的马车吧,再买些酒水纸钱,今晚上在知府衙门给岳大人践个行。”晓里吩咐着,正要往外摸银子,就见那官差苦笑了一下,无奈的告诉她马车是现有的,只是最近城里每天都死人,几家寿材店早已卖空了,连化人场都停满了,烧都烧不过来。
      晓里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这才几天功夫,局势竟已糜烂至此。
      那官差叨叨的诉苦:流民一涌而入,定州再富足,又哪里禁得起这么多人嚼?何况还要筹集军粮,舍粥棚每日都要被挤塌个好几回,熬出来的稀饭也是日渐透明,天气热,人口密,胡人们又习惯跟牲口睡在一起,已经有了爆发瘟疫的征兆……
      晓里听完,脸色难看至极,半晌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那你们备好马车就行了,其他的我来想办法吧,决不能让岳大人这么冷冷清清的‘离任’。”
      她走到街面上,一路躲着要饭的孩子,终于跑回巷子里,打开收存慕容临衣物的箱子,忍痛捧出了一叠雪白的宣纸。
      “等仗打完了,我再买一卡车赔给你。”晓里喃喃的对着空气说。
      她用小刀把纸都均匀的裁了,然后试着想做成小白花,却无奈手笨如蹄,捏了半天也捏不出个形状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做这些。”门口传来凯蒂的声音,晓里不好意思的抬起头,只见她打扮的跟山贼似的,不但头发全包起来了,脸上还蒙了块三角巾。
      “下次进屋记得要先敲门,被看过电影啊?不敲门就进的房间要不是凶案现场要不就是洗澡现场——而且不是叫你别随便出来的吗?小竹呢?”晓里说道,凯蒂关好门,走过来捏起一张白纸三两下叠出一朵玫瑰来,说:“我知道,姐现在是疑犯家属,要本分,可我已经老老实实窝在客栈这么多天了,成天都被官差们关注着,你知道我渡过了多少个强忍肌肉抽搐的夜晚么?今儿是非得出来放风了,小竹我交给碧儿带着呢,街上闹病气,可不敢把他抱出来。”
      晓里接过她叠的玫瑰花,摇头道:“靠之,你就不能稍微主流一点儿?叠个P的玫瑰,弄点儿以前去烈士陵园扫墓那种白花不就好了?
      “做那些没有技术含量的活计,姐不乐意。”凯蒂根本不理她,只是埋着头,双巧手翻飞不止,又是一排玫瑰出来了。
      她比皇帝还任性,晓里也拿她没办法,只能帮着裁纸,两个人动手不动口,竟是沉默的忙碌了许久,待宣纸耗尽,地上已经铺满了白花。
      凯蒂抖了抖酸疼的手臂,定了定神,突然转头对晓里道:“就是今晚?”
      晓里点点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随着血红的夕阳渐渐褪近,定州衙门那间停尸的狭小偏房里,突然发出了一阵阵哀恸的啼哭声。
      凯蒂抱着哭闹不休的小竹,焦头烂额的对长伏在地的两位老人道:“我知道你们恨我,但无论如何,我要替我夫君向你们赔个不是……”
      “我不用你赔不是,倒是赔我儿子来!你知道我岳家是三代单传嘛!?知道嘛!?”老头子晃着须发银白的头叫喊道。
      “苍天哪,我儿到底做错了什么!竟碰上你那禽兽男人,叫我们老两口哪里叫屈去啊!我,我要吐你一脸口水……”老婆子也开骂了,把一辈子积攒的刻薄话都抖落了出来,二老联手,天下无敌,恨不得咒的凯蒂咬断丁香小舌自尽去。
      周围的官差都一起杵着围观,凯蒂的脸色越来越尴尬,晓里有些听不下去,也开口道:“老人家,我,我也有责任的。”
      “你又是谁?”老头子问道,旁边一个官差马上轻声提醒道:“她是当朝公主,说话小心点儿。”
      老头果然是个识时务的,立刻调头继续向凯蒂道:“我只找你!你还我儿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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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直是好一通混乱,终于还是知府大人出面,把二老劝出去了,晓里直觉得自己脑袋都要被臭晕了,忙拉着凯蒂要赶快离开这毒气室,凯蒂却摇头道:“你先走吧,我想给岳大人多鞠几个躬。”
      “那……你自己小心点儿。”晓里叮咛了一句,也转身出去了,她最后往里瞧了一眼,便轻轻的掩上了偏房的门,脚步声渐渐踏远。
      “岳大人,你……安息。”凯蒂鞠完躬,一边哄着撒泼的孩子一边红着眼圈道:“你是个好人,你的人格就跟你的脑门一样闪亮,是我老公不对,千万别怪我老公,他其实不是坏人,就是有点儿冲动,脑子里跟刮大风似的……”
      “你说谁脑子里刮大风啊?”
      乍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凯蒂的头发差点儿竖了起来,她猛然转过身,刚要脱口叫出纪周的名字,声音却又被死死的噎了回去。
      因为在纪周身旁,还站着一个男版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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