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琳公子谱》蓝黛青

8、兰台公子

　　按照之前和舒颢的约定，秦忘情和江峰青在凤城多呆了两日。

　　先是上山帮忙收殓那些横死的修士尸首，再等他们各自所属的世家或宗派，遣人过来接走灵柩。

　　这几日，原本平静的凤城变成了一个热闹场所。

　　魔将之子云飞渡重现凤凰山一事，已经传遍了整个修真界。不少仙门修士特意赶来凤城寻找线索，想看有没有机会将其诛杀。

　　闻非泛那个雄心壮志的想法，也是不少仙门后起之秀的年轻修士们的想法，他们都在渴望这个一战成名的机会。

　　况且诛魔榜上，云飞渡的赏金仅次于风陵菀，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如果谁能杀了他，绝对可以名利双收，但凡有点实力的修士都在跃跃欲试。

　　大量仙门修士涌入凤城，让城中的大小客栈都客似云来，乐得各位掌柜的嘴都合不拢。

　　这天下午，悦来客栈有两位修士正在争最后一间上房。掌柜干脆坐地起价，直接说谁出的价钱高就给谁住。

　　两位衣饰煌然的修士谁也不肯服输，比着赛似的加价。

　　不过他们还在喊价时，一个书童模样的青衣童子，直接将一锭金子放在掌柜面前。

　　“那间上房我家小侯爷要了，另外再给我们安排两间厢房，务必收拾得干干净净。”

　　掌柜的看着那锭闪闪发光的金子，眼睛都直了，马上点头如捣蒜地一口答应下来。

　　“好嘞，我这就马上安排。”

　　客栈已经没有空房了，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

　　掌柜的加倍出钱，请一些分开住的同行客人答应挤一挤，又腾出了两间厢房。

　　秦忘情就坐在客栈一楼的厅堂里，就着一碟瓜子一壶清茶，和其他客人们一起看热闹。

　　悦来客栈服务周到，每日下午都会请说书先生来说一个时辰的书，算是为客人们提供一项娱乐消遣。

　　距离说书先生说书还有一刻钟才开场，秦忘情反正闲着没事，早早跑下来占了一个前排座位，没想到先看了这么一出热闹。

　　能花一小锭金子来住店的豪客，在凤城这种小地方，可谓是难得一遇。

　　听说还是一位什么小侯爷，不少人的脑袋瓜都齐刷刷扭头看向门口，等着一睹小侯爷的风采。

　　客栈大门口，停着好几辆气派非凡的马车。

　　一帮仆从打扮的下人们，正川流不息地从车里搬出各式各样的起居用品。小到茶具，大到浴桶，什么鸡零狗碎都有。

　　秦忘情头回见这种世面，看得哑然失笑：知道的是这位小侯爷来投宿住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搬家呢。这些富贵王侯出趟门也太麻烦了吧？

　　最前面是一辆格外豪华的马车，小侯爷在里头磨蹭了好半天，终于搀着一个随从殷勤相扶的胳膊下了车。

　　车帘一掀，先伸出一只穿着云头靴的脚，上面覆着半幅衣袍下摆。

　　那是一袭孔雀羽金丝的织锦长袍，宝蓝底色上用孔雀羽线捻金丝铺绣着云纹图案，端的是华美非凡。

　　小侯爷一亮相，却比这袭雀羽金丝的华服还要耀眼。他大约十八九岁的年纪，生得俊美无俦，犹如玉山照人，光彩夺目。

　　小侯爷走进客栈时，说书先生已经到了，正准备开场说书，他也一脸饶有兴致的神色踱进了厅堂。

　　厅堂里的桌子几乎全坐满了，尤其是靠近说书台的中心位置，无一空桌。

　　秦忘情来得早，占了一张位置很好的四方桌，等着江峰青下楼一起听书。

　　虽然已经没有空座位了，但是一点也难不倒派头十足的小侯爷。

　　两个训练有素的仆童，很快抬来一张轻便又舒适的藤椅，往说书台前一摆，再铺上丝滑柔软的绸缎椅垫，恭请小侯爷落座。

　　小侯爷的尊臀刚在椅子上坐定，两个丫鬟又走马灯似的来了。

　　一个手里端着茶盘，上面摆着一盅香茶和四小碟点心；

　　另一个手里拿着一把香气扑鼻的羽扇，站在椅子后面动作轻柔地摇扇，为他送上香风阵阵。

　　江峰青下楼时见到这一幕，有些好奇地压低声音问秦忘情：“这是何方神圣？”

　　秦忘情的声音压得更低：“师兄，我觉得用何方妖孽更恰当一些。”

　　尽管他们的声音十分低细，但是坐在前面的小侯爷还是听见了。不过他并没有回头怒视，而是似笑非笑地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茶。

　　台上惊堂木一响，说书先生开始说书了。

　　前两天他说的还是《杨家将》《彭公案》之类，这几日见凤城来了不少仙门人士，就紧跟形势换了内容，说起了十六年前仙门一举剿灭魔派的那场幽明域之战。

　　说书先生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亲临其境一样。

　　故事的高潮处，就是舒窈深明大义地杀了自己与魔尊秦戈刚满月的孩子，毅然将襁褓中的婴儿抛下百仞之渊。

　　这一段故事，在场的仙门修士几乎都有所耳闻，但是说书先生绘声绘色的讲述，依然让他们听得津津有味。

　　不少人大声叫好，既是夸说书先生说得好，更是夸赞舒窈的那份深明大义。

　　“当年西施以身报国，助越灭吴，留下千古美名。素隐真人忍辱负重嫁给魔尊，充当内应协助仙门一举灭了魔派，也值得美名天下扬啊！”

　　“没错，说书的，以后这个故事你要多说，替素隐真人好好扬一下名。来，这点碎银子都赏你了。”

　　也有人听完后聊起了八卦。

　　“当年罗浮宗的秦戟为了魔女云涵黛叛出仙门，成为魔派至尊。没想到他的儿子秦戈后来又因为爱慕仙尊之女舒窈而中了美人计，导致魔派被仙门一举攻破，自己也命丧黄泉。这是什么要命的轮回呀！”

　　“话说秦家这父子俩也都是情种呢！一个为了魔女叛出仙门，一个又为了仙子倾覆了整个魔派。情之一字，有时候还真是害人不浅啊！”

　　秦忘情从小在罗浮宗长大，却是头回听说自家宗派出过一个为了魔女叛出仙门的弟子，后来还成了魔派至尊。

　　他忍不住低声问起了江峰青，“师兄，他们说的是真的吗？那个秦戟真是我们罗浮宗的人？”

　　对于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江峰青的对策就是顾左右而言他：“嗯，这茶味道不错，应该是今年的新茶。”

　　当年秦戟叛出仙门后，宗派就把他从宗簿中除了名，也不准任何人再提起这个名字，彻底抹去了他曾经存在于罗浮宗的一切痕迹。

　　然而在修真界，这件事始终流传不休。

　　从仙门正道的名士到邪魔外道的魔尊，如此极端的身份转变，就注定秦戟会成为一个长盛不衰的传奇人物。

　　江峰青有意岔开话题的时候，坐在前面的小侯爷突然扭过头，纡尊降贵地主动跟他们打起了招呼。

　　“原来二位仙友出自罗浮宗，在下陆漫行，蒙赤城宗主开阳尊不弃，收为嫡传弟子。不知道二位如何称呼？”

　　秦忘情毕竟年轻沉不住气，始料未及地脱口而出：“啊，不是吧，你居然也是仙门中人？”

　　陆漫行轻拍了一下腰悬的佩剑，笑眯眯地道：“当然，我有灵剑为证。”

　　小侯爷腰间佩着一把剑，秦忘情之前就已经注意到了。黄金的柄，白玉的鞘，剑穗上织着一颗鸡卵大的红宝石，光芒足以闪瞎人眼。

　　这等华贵非凡的佩剑，佩在一位金冠绣服的小侯爷身上，怎么看怎么像是装饰品。

　　毕竟剑为“百兵之君”，王侯将相有事没事都爱佩上一把，以此提升自己的英豪气概。

　　秦忘情还将信将疑着，江峰青已经想起了一人，跟眼前的陆漫行可以对号入座。

　　-

　　帝都金陵有一位将门出身的南平侯陆骁，和发妻一起生了两个儿子。

　　长子陆漫远是不折不扣的将门虎子，十五刚从军就与父亲一起镇守南疆，立下不少军功。

　　幼子陆漫行却生来体弱多病，一直由陆夫人带在身旁悉心照料。还在孩子三岁那年亲自陪着他入道观修行，希望可以藉此驱邪消灾，祛除疾病。

　　本朝的风气就是崇道修仙，许多王孙贵族甚至公主都入过玄门成为羽士，因为沉疴难消选择去修道祈福也很常见。

　　陆漫行修道后身体果然渐渐有所好转。道观的道长发现这个孩子在这方面极有慧根，在他七岁时强烈建议陆夫人送他去修仙。

　　“七岁是开始炼气的好时机，夫人不妨送小公子去试一试。若是小公子真有仙缘，能顺利引气入体，到时候洗经伐髓脱胎换骨，夫人又何愁小公子不能福寿绵长！”

　　陆夫人听了自然是非常心动，天底哪个当娘的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活得福寿绵长呢？

　　得知吴越一带的赤城山，就是仙门三大宗派之一赤城宗的仙府所在地，陆夫人就亲自带着七岁的陆漫行前去拜师了。

　　时任宗主闻安澜，当时一百个不想收这种簪缨世族出身的公子哥。

　　陆夫人以侯爵夫人之尊再三苦苦哀求，他最后只得勉为其难地答应先让陆漫行留下来试一试。

　　“要不就先让小公子留下来住段时间，至于收徒一事，且等本座看看他的资质如何再说吧。”

　　陆漫行就这样在赤城宗呆了下来，闻安澜有言在先，三个月内如果没有进展就请小侯爷打道回府。

　　结果却让人出乎意料，陆漫行才一个月就有了气感，成功引气入体踏上了修仙之路。

　　闻安澜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不得不承认：没想到这小子居然真是一块好苗子，本来还以为是狗屎呢，结果却捡到宝了。

　　作为赤城宗主闻安澜的嫡传弟子，陆漫行自然也是《琅琳公子谱》的上榜人物，名列第七。

　　评语是“颜如美玉，质比精金”，雅号兰台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