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琳公子谱》蓝黛青

6、素隐真人

　　新月弄清辉，雪一般皎洁的月色，轻笼着幽篁馆那片翠阴阴的竹林，越发显得枝柯如画。

　　侯钧已经被下人带去客房休息了，幽篁馆内只剩下舒穹和舒颢父子俩。

　　舒穹沉吟着问儿子：“颢儿，你怎么看？”

　　“爹，此事甚是蹊跷。如果风陵菀和云飞渡还活着，那这些年来他们躲得实在太过隐蔽，我都想不通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在仙门重金悬赏的诛魔榜中，风陵菀和云飞渡两个名字是赏金最高的诛杀对象，几乎所有修士都在铆足劲地追杀他们。

　　然而这两个人却像人间蒸发了似的，整整十六年没有泄露过半点踪迹，这让人很难不怀疑他们已经死了。

　　然而，眼下现实却给出了截然相反的答案。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但他们显然是做到了，否则凤凰山上不会响起七弦琴弹奏的魔音贯耳。颢儿，在你听来，对方的功力如何？”

　　“至少练到了六七成，已经有了一定威力。中等世家或宗派的子弟多半都很难抵御，以下的自然更加不是其对手。”

　　“这个云飞渡蛰伏多年，一出江湖就对仙门修士痛下杀手，看来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颢儿，你说该什么办？”

　　舒颢胸有成竹地说：“爹，云飞渡藏头匿尾躲在凤凰山，借山魈之名暗杀仙门修士，也是自知实力尚且不足与仙门正面交锋。眼下他羽翼未丰又行迹暴露，倒是仙门把握时机将其诛灭的大好时机。虽然不知他躲在哪里，但爹可以传令下去，让仙门各家各派布下天罗地网，严查彻查一切可疑人士，没准有机会把他找出来。”

　　舒穹满意地点了点头，岔开话题道：“好了，快去见见你娘和姑母吧。你这次外出游历了一个月，她们都十分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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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幽篁馆后，舒颢先去了清晖院，这里是舒穹与妻子游心生活起居的住所。

　　游心出身于仙门四大世家之一的震泽游氏，是时任游氏宗主游意的胞姐。她嫁入孟渚泽舒氏已经二十年，与丈夫舒穹一直情深意笃，琴瑟和鸣。

　　舒颢来到清晖院给母亲请安时，游心一见儿子回来了，从心到眼笑出一朵慈爱的花。

　　拉着儿子的手问了半天这趟外出游历的见闻后，游心也像舒穹那样叮嘱道：“颢儿，娘已经见过你了，快去擎珠阁见姑母吧。”

　　舒氏仙府后花园有一处清池，池中遍植青莲，池畔的一处玲珑楼阁便是擎珠阁。

　　碧莲朵上擎珠阁，是当年舒放为掌上明珠舒窈专门修建的千金闺阁。

　　帘外雨潺潺，雨打残荷，如珍珠落玉盘，清响无限。

　　但落入舒窈耳中，却是一片令人心绪凄迷的凄风苦雨声，平添许多愁。

　　独坐南窗下，舒窈静举白玉指，轻抚朱弦琴。清泠的琴声和着淅沥的雨声，在清涟池上空幽幽回荡着。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乡远去不得，无日不瞻望。
　　肠深解不得，无夕不思量。
　　况此残灯夜，独宿在空堂。
　　秋天殊未晓，风雨正苍苍。
　　不学头陀法，前心安可忘。

　　舒颢撑着一把油纸伞来到擎珠阁前，还没进门就听见了舒窈的轻弹浅唱。琴声如泣如诉，歌声如怨如慕。

　　秋风秋雨愁煞人的时节，舒窈经常在雨夜弹唱这支曲子这首歌。舒颢很小就已经听熟听惯，但那时他并不懂歌里的意思。

　　渐渐长大后，舒颢曾经似懂非懂地问过舒窈：“姑母，您在思量谁呀？”

　　舒窈当时摸着他的头微微一笑，笑容中满是邈远的悲凉与哀愁，他就很乖巧地什么也不问了。

　　长到已经完全懂事的年纪后，舒颢听说了姑母当年为配合仙门剿灭魔派嫁去幽明域充当内应，并在事成后大义灭亲杀夫又杀子的壮举。

　　初闻此事舒颢十分震惊，私下里询问母亲游心是否果真如此，得到了肯定无疑的答复。

　　“是的，那个孩子和你同岁，只比你大半个月。虽说是稚子无辜，可他体内毕竟流着魔血，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啊！”

　　“可是，那孩子毕竟也是姑母的亲生骨肉，她怎么狠得下心呢？”

　　“颢儿，你有所不知，当年你姑母有位心上人被魔派害死了。她是为了替他报仇才义无反顾地嫁给魔尊，充当内应谋取时机剿灭魔派。那个孩子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但也是她所憎恨的仇人之子。你姑母是敢爱敢恨的性子，爱的时候毫无保留，恨的时候不计后果，所以她能狠得下一颗心不要孩子。”

　　游心说到最后一声长叹：“如果卿子郁当年没有死，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娘，卿子郁就是姑母的心上人吗？”

　　“没错。他出身云梦泽卿氏，是天璇尊卿崇元的亲侄儿。当年在仙门也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只可惜英年早逝。”

　　从母亲那里打听到的消息，让舒颢明白了姑母的眉宇间总是带着一缕怅然若失的悒郁。

　　她的琴声和歌声，又为何又总带着一份刻骨铭心的思念。

　　舒颢走进擎珠阁时，舒窈的贴身侍女青葙，又惊又喜地迎上前，接过他手里的雨伞。

　　“公子回来了，小姐见了你一定高兴。”

　　虽然舒窈已经嫁过人，不再是闺阁女儿身，但是青葙依然按照老习惯叫她小姐，而其他人如今都尊称她为“素隐真人”。

　　舒颢独自走上擎珠阁二楼，隔着一挂水晶帘，影影绰绰地望见了帘内垂首弹琴的舒窈。不御铅华着素衣，清雅如疏梅映淡月。

　　烛影摇红间，那个窈窕未改的身影，仿佛依稀还是豆蔻妙龄的少女。然而时光已经悄然流过许多年，早就暗换了昔日芳华。

　　舒窈的轻弹浅唱还没结束，舒颢不想打扰她，便驻足帘外没有进去。

　　不过，舒窈很快就察觉到了帘外有人。横波目斜斜一睨后，琴声与歌声便一起停住了，唇角漾起一缕惊喜的浅笑。

　　“颢儿，你回来了。”

　　“是的，侄儿特意来给姑母请安。”

　　“快进来坐，青葙，上茶点。”

　　舒颢进屋落座后，青葙很快送上一盘精致的茶点。

　　全是他素日里爱吃的，都是舒窈亲手做的，从不用来招待其他客人，是只有他才能吃到的独食。

　　虽然只是一个侄子，但舒颢在舒窈这里得到的，是无异于亲骨肉般的百倍疼爱。

　　或许因为他与她当年狠心舍弃的亲生儿子同岁，有意无意中，她把他当成替代品，以寄托自己内心无从排遣的那份母爱吧？

　　舒颢刚才在母亲那里用了点心，肚子一点也不饿，但他还是吃了很多茶点。

　　因为舒窈最喜欢喂他吃东西，从小便是如此，长大也不例外。每次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她唇角的笑意，总是如涟漪般缓缓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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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尊舒穹传令仙门上下的一份文书，让魔将之子云飞渡重现江湖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四大世家与三大宗派，自然是最先得到这一消息的仙门中人。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

　　一望无垠的云梦泽水天相接，风云激荡，惊涛骇浪汹涌如沸水蒸腾，波涛似乎足以撼动雄伟的岳阳城。

　　距离岳阳城大约五十里的云梦泽湖面上，有一洲名曰芷兰汀，长满郁郁青青的芷草和兰花。

　　香花香草簇拥的深处，一座雕梁画栋的庭院建筑，便是仙门四大世家之一云梦泽卿氏的仙府“君子庐”。

　　君子庐里多君子，云梦泽卿氏的家训就是以君子之道自勉。

　　卿氏子弟每一个站出来都是温其如玉的谦谦君子，家徽也是“虽无艳色如娇女，自有幽香似德人”的兰花徽纹。

　　收到舒穹的青鸟传书后，卿氏宗主卿崇元就把儿子卿子邺叫到书房九思斋，将书信交给他过目。

　　卿子邺也感到惊讶：“云飞渡居然还活着，这倒真是令人意外呢。”

　　“当年在幽明域，是你和萧不羁联手诛杀了魔将云望川。此事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云飞渡肯定也听说了。如果他是回来报仇的，那么咱们云梦泽卿氏和彭泽萧氏，肯定会是他的头号目标。”

　　“那又如何，他一个人势单力薄，还能扳得倒咱们两大仙门世家不成？”

　　卿子邺有些不以为然地一声嗤笑，卿崇元一向行事谨慎，还是叮嘱了儿子一番。

　　“话虽如此，毕竟咱们在明他在暗，凡事还是小心为妙。若是不当心被这条疯狗咬上一口，就算不死也会难受的。传令下去，自今日起，卿氏所有子弟外出游历或夜猎不得单独行动，至少要两人一组。全部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设法追查云飞渡的下落。”

　　“知道了，爹。”

　　从儿子手里拿回那封书信时，卿崇元缓缓道：“你岳父现在也该收到了仙尊的青鸟传书，尘沙净那边，估计又要摔碎不少东西了。”

　　卿子邺苦笑了一下：“岳父那个火爆脾气，不提也罢。”

　　“你媳妇的脾气也好不了多少，他们萧家的人都是祖传的爆炭性子。好在云歌和云见这两个孩子，性格更像咱们家的人。”

　　卿子邺的妻子萧不渝出身震泽萧氏，是宗主萧浪的女儿。

　　她在幽明域一战前两年嫁入云梦泽卿氏，已经生了两个孩子——十五岁的女儿卿云歌和十岁的儿子卿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