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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书店店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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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来到一天前,丰台市,谭家。
三足圆香炉前摆放着茶酒,香烟徐徐而上,俶尔白灰落下,犹如残蝶羽翼的鳞粉;黑白相片上的女人面容恬静,眉眼间带有一丝怨气,似是不满拍照之人的唐突。
谭容久久凝视着自己的妻子。
此时已是三月中旬,距离曲秀逝去,已有大半年的时间了。
曲秀提不上温婉贤惠,在抚养教育孩子方面,所用手段也缺失人性,生活中发疯状况之态常有——谭容在组织的三年中,通过大屏幕,目睹了太多儿女受辱受罚的情景。
这个女人毫无疑问可恨,但他毕竟和她有过一段恋情,见过她的好,如今成了婚,自己又弃逃在前,所以无论如何,谭容也无法彻头彻尾地讨厌曲秀。
这么多年,他也曾试想:如果十三年前没有离开那个村庄,而是选择留在家人身边,放弃为儿子绑定内卷系统,会不会……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但过去是无法改变的。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咯”一声,原来是女儿打开房门,出来晃悠两圈打杯水。
谭瑞安已是中考备战状态,同谭逸一样,她学习也格外紧张。
虽然这个孩子学习天赋尚不如谭逸,也未能成功绑定负责人,但自她记事以来,曲秀就不断地给她灌输“内卷”的概念,殴打辱骂至今;如今曲秀已死,那“好好学习”的枷锁,也成了一种奇妙的动源,挤着她、推着她,让她继续坚持走下去——
毕竟,曲秀死前的那一个月,他们也曾拥有过一段幸福温馨的日子。
这段回忆告诉谭家的所有人,他们仍有机会去争取自己的幸福,而不仅仅被约束在“内卷”这个牢笼中。
谭瑞安打完水后,也自觉走了过来,从柜子里拿出三支香。
“擦啦”,谭容用打火机将其点燃,她看见女儿拿着香,跪下拜了三拜,随后虔诚地插进香炉内。
“我哥呢?”谭瑞安问。
“周六下午要考数学,考完就回来。”谭容说。
“哦,”谭瑞安想了想,说,“我想吃补习班底下的煎饼果子。”
——曲秀出事后,谭瑞安病症加重了一段时间,那期间她没去上学,当然也退出了补习班,久而久之,便许久都未尝到那“老朋友”了。
“之前给你买的不好吃吗?”谭容将打火机和线香收好。
“不喜欢街边的,”谭瑞安帮着收拾柜子里的零散物件,说,“没有辣条可以加。”
“少吃点那种。”谭容说。
俩人将柜子里的物件摆放好,忽然,家中客厅的灯跳了一下,随后熄灭了,四周陷入黑暗,唯有厕所旁的小夜灯闪着荧光。
“这家店的灯泡质量果真不好……”谭容就要起身,去厨房仓储箱里翻新的灯泡,就感觉谭瑞安拉了拉他的衣服。
“?”他转过头去。
“你看——”谭瑞安指向香炉下的柜子里。
有什么东西在散发淡淡红光。
谭容蹲下身,打开柜子,将前面物件挪开,发现那发光的东西,正是那枚做工精致的九宫锁!
虽说原先它也会发光,但只是浅浅一层,幽幽至极。
而现在那锁面流光溢彩、红光炫丽,似是注入了血,嫣红非常,犹如从原来亘古的玛瑙,转为了一枚鲜活悦动的心脏。
谭瑞安就要伸手去碰。
“小心,我来。”谭容先试探了下九宫锁四周温度,再用一根闲置的筷子戳了戳它,发现并无异常后,便用抹布将其包裹拿出。
那九宫锁当真绚丽极了,红宝石的光泽,从长短轴的缝隙里散射出来。
“看底下。”谭瑞安指了指。
谭容将其翻至底部。
只见九宫锁的底部多了一条裂口,裂口似蛛网般盘曲而上,伸出许多裂缝,那红宝石光泽,正争先恐后地从裂缝中爬出。
“破了。”谭瑞安说。
谭容皱起了眉头,他心想:
这九宫锁是组织“斩杀令”的代表,一向坚硬无比;水深火热、风吹雨打,都伤不了它分毫。
怎么会破呢?
“你有碰过这个东西吗?”谭容问谭瑞安。
谭瑞安摇了摇头。
那就怪了。
谭容陷入了思考。
九宫锁是不会被破坏的,除非……
谭容身体一寒:
除非这九宫锁不是真的。
让我们再将时间拨片还原到曲秀坠楼之后。
发现了妻子之死存疑的谭容,花了两天,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决定先独自着手调查。
这枚九宫锁是谭逸交给自己的,说是曲秀将谭瑞安关在书店之内,上锁所用。
他在谭瑞安病情稳定些时,也通过询问了解到,这枚锁是当时书店店长所给,曲秀并没有。
因此,在一个工作日,谭容前往书店,找到了书店老板,问这枚锁是怎么回事。
可书店老板闭口不谈,硬说是曲秀自己的,明显与谭瑞安所说有了出入。
而且警方那边,表示书店的监控坏了很久了,也给不出监控。
这时谭容就意识到,这一条线已被组织侵染,能查之物,所剩无几。
说不定这名店长……也早已是组织中之人,或者是组织所用的一把“刀”,用完即弃。
方不可与这组织之人有过多接触。
然而,就是这一犹豫,加上谭逸当时状态堪忧,谭瑞安病情尚不稳定,夏晓风与一代大人联手谋划,让谭容短暂地抛下了这家店,投入现实中去、未来中去。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如果说九宫锁是假的,那么书店的店长就很有问题。
这枚“斩杀令”是组织宝物,一经出手,必会保证安全完好送达到“斩杀之人”手中,这样接下来任务线的进行,才合乎程序。换言之,只有拿到真九宫锁之人,才是被组织“斩杀”回收的对象。
因此,如果转手将真物送达他人,相当于完完全全的“借刀杀人”,偏离原定程序,后果不堪设想。
“会不会是店长贪图这九宫锁的价值,将其调虎离山、收入囊中了?”
谭容心里冒出这个疑问。
于是,在春雨绵长、薄雾依稀的夜晚,他为谭逸谭瑞安留好晚饭,便说了个出去跑腿加班的借口,揣上这枚开裂的九宫锁,搭上了前往北艾区的地铁。
他要找店长问个清楚。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谭瑞安趁他不注意,也溜出了门,跟在他身后。
谭容略有生气道,你跟来干什么?
谭瑞安眨着眼睛说,我想吃煎饼果子了。
谭容叹了口气,心想这不给她吃她是不回去了,便道,那我给你买,你拿回家吃。
说罢他就张望起来,想找找街边哪儿有那热气腾腾的小推车。
可谭瑞安又拉了拉他,说,我要吃补习班楼下的。
谭容拿她没办法,只好先应下了女儿,决定先去北艾区补习班那儿,给她吃个够,打发她回去后,再去书店找那神秘的店长。
然而事有转机,在地铁上时,谭容察觉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庞。
贼眉鼠眼又肥头大耳,两撇小胡子挂在脸上,一股说不出的猥琐劲儿。
正是那书店的店长!
如今无论是书店,还是补习班,都未到站,但如果现在跟丢了……那后面店长去往何处,他也很是难寻了!
谭容决定先将女儿安置到一家奶茶店中,独身追踪那人。
这是一家地下商城,连着地铁,又逢周末,人流不少,谭容身体素质不行,跑上没几步,就累得气喘吁吁了。
错乱之中,他看见那人出了商场门,便穿过了人群,松了口气,走到街道上,环视四周,跟上了那个背影。
在密闭的商场里找人不是他的强项,但是,在街上寻人,他还是有一套的——毕竟,大半年前,他也是这么找到了谭逸。
店长抽了一根烟,快步穿过小巷,走过凹凸不平的砖板路,将吸完的烟头扔在握手楼的窄道里,然后蹬上一辆小绿共享单车,嚼着槟榔骑远了。
谭容与他保持着安全距离,依旧没让他离开自己视线范围内。
这人走路骑车坦荡极了,也没有一点儿反侦察意识,论谨慎程度,不像是组织出身。
因此,谭容进一步确认了这人是被组织利用的。
来到一家儿童托养机构前,店长锁了车,又缩着脖子,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如狼似虎地抽着。看他不停抖动的脚,似是在等谁。
谭容躲在暗处,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拍上了自己的肩膀!
“!”谭容吓得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就要本能反击,却闻到了一股煎饼果子的味儿。
“爸爸,别不要我,”谭瑞安细声细语道,“哪一种煎饼果子都行了。”
谭容将她往后一拉一挡,做了个“嘘”的手势,随后拍拍她的肩膀,心酸地安慰道没有不要你,你怎么跟过来了?
我一直跟着。谭瑞安眼睛里都是落寞。
谭容心脏被戳了一下,他暗中发誓绝不将女儿再抛下了,便说那你跟着我,别出声。
谭瑞安虽然不明白为何,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把那加了肉松而非辣条的煎饼果子包起来,塞进小书包里。
她也随着父亲的目光,一同望去。
过了十分钟,儿童托养机构的门打开了,只见一名女子缓缓走出。
女子穿着一身艳红的长裙,波浪长发,走路婀娜多姿,可是曼妙。
只不过距离太远,谭容看不清她的样子。
店长见到,立马咧开嘴巴,凑了上去,一把勾住女人的肩膀,将这柔弱无骨的美人,揽入怀中。
二人说说笑笑,一同离开。
“走。”谭容低声说。
他们跟了上去,一直跟到握手楼的拐弯处,才停了脚步。
此处地面坑洼、水潭汇聚,四周墙体潮湿、霉菌斑驳,垃圾桶倾倒在地,食物腐臭,惹得流浪猫围来,见到有人,才“喵”地尖叫一声,跳上开裂的砖瓦,逃窜而去。
店长和女人不知在交谈些什么。
谭容斟酌了一下情况,决定再靠近些,他对谭瑞安使了个手势,就要往前走两步。
可就在这个时刻,那店长却突然发出了半声喊叫!至于为什么是半声,是因为后面半声,已被女人牢牢地用手掌捂住!
他被“砰”地推到墙上,面目狰狞,浑身不自主地颤抖着。
只见那女人正将一把刀,深深地捅入了店长的左胸。
血顺着两人的手流了下来,滴落于那水潭,污物的黑与鲜血的红混在一起,扭成了一股缥缈旋转、逐渐晕开的水丝绸。
谭瑞安就要尖叫,谭容眼疾手快地也捂住了她的嘴,极轻地告诉她别出声,带着她紧紧躲在掩体后,死死地盯着面前之景。
女人的波浪卷发垂至腰间,遮挡间,只能看见她的些许侧脸。
“这是‘惩罚’,”她声音轻柔,手上动作却极为狠厉,“罚你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了。”
她稍微松开一点手,男人便大口大口喘息起来,可每呼吸一次,那胸口的血就涌出更多。
“救……”
男人话音未落,她就再将那把刀插得更深,还搅动了一番,手段可是狠辣至极!
谭容感觉到手心湿润,再一瞧,谭瑞安面色青白,眼泪已经被吓得掉了出来。
“我以为你要解释一下,”女人咯咯笑了两声,慢慢地说,“但谁想到……你还要求救。”
“谁都救不了你,这是惩罚。”
“你必须死。”
她将刀子抽出,血液流淌不止,男人睁着那双瞪圆的眼,捂着伤口,缓缓倒了下去。
女人嗤了一声,忽然往谭容这边看来。
谭容猛地将谭瑞安再往掩体这边拉了拉,心跳急剧上升。
“刺啦——”
女人握着那把红刀子,令刀尖于墙壁上划拉着,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踏踏、踏踏、踏踏。
高跟鞋踩在凹凸不平的水坑上,那声音如同踩爆了一只又一只青蛙的肚皮。
踏踏、踏踏、踏踏。
女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谭容想拉着谭瑞安逃跑,但女儿已经被吓呆在原地了,她双目失神、肩膀抖动,似是失了神志,久毛病找了上来。
“安安,跑啊。”谭容用气音说。他想至少得让女儿先跑走,自己挡挡这个杀人犯……
踏踏、踏踏、踏踏。
刺啦、刺啦、刺啦。
谭容咽下了一口口水,握紧了拳头。
他感觉那条于天台负伤的腿仍隐隐作痛,明明医生告诉他已经康复了。
可忽然间,另一人的声音从窄路那头响起:
“妈妈,我们到了。”
再一听脚步声,似是一群人的到达。
那女人“哦”了一声,就转身过去了,她将红刀子扔到水潭里,淡淡地说:
“把场地处理好。”
说完便远离谭容父女二人,踩着高跟鞋“踏踏、踏踏、踏踏”走开了。
谭容这时才敢强拉着谭瑞安,奔跑离去。
而奔跑间,他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到来之人,都是一个个人高马大的成年男性,他们的衣服帽子上,都有一红色的长条。
那是内卷值条。
他们是组织的人。
——组织回收了这个男人。
谭容毛骨悚然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