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名十夜谈》独堇石

1、第一夜

　　我上班的那个课外辅导机构终于关门大吉了。我照常穿过百货商场弯弯绕绕的走廊到门口，看见的第一样东西是大门把手上挂着的链条和锁；第二样东西是贴在玻璃门上的A4纸和看起来一撕就掉的封条。这样一来我就失去了最重要的经济来源，只能把生活重心转移到本来当作业余活动的事情上了。
　　“老板？还记得我吗？”
　　“我就知道。”电话那头传来了我再熟悉不过的笑声，“你们家都上法制日报了。老地方，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我还想狡辩两句，至少不能承认这个发生了杀人事件的公司是我家——但是电话对面只留下了空荡荡的嘟声。我挂上电话听筒，转身退出这个好不容易找到的还能用的电话亭，小心地关上门。
　　走出路口顺着肌肉记忆正要走向公交车站，转念想了想，咬咬牙抬手招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坐上副驾位时恰好瞥到司机的运营证，上面的照片比本人年轻了不止十岁。怀疑的情绪陡然升起，但看见了发证日期和证件号开头的“1”，我只好在心里笑一下自己的疑神疑鬼。
　　出租车在市中心步行街的街口停下，我摸了摸裤子口袋，意识到手机昨晚落在办公桌上了。从鞋垫里抽出最后的备用金，我伸手把那张折得一塌糊涂的纸币递给司机，从后视镜里接到了他嫌弃的目光。他胡乱抹了抹储物格上的灰，打开暗格，挑挑拣拣半天抽出几张灰的黄的旧纸币捏在手里，又开始翻找中间夹着的硬币。我说不用麻烦了，接过那几张纸币，打开车门下车。装作不在意地踱步于步行街的石板路面上，转入一条光线昏暗的岔道，然后推开那扇挂着“营业中”的玻璃门，走上那段略陡的台阶。
　　咖啡的香气充满了房间。在正对门口的桌边，玫红色头发的男人叼着一支巧克力棒，正低着头在看一本小书。他面前的玻璃杯中冰块尚未融化，苏打水如初醒一般慵懒地冒着气泡。我坐到他对面，敲了敲桌子，顺手把还没来得及塞进口袋的那些零头放在桌上。
　　“唔……啊，你来得挺快，打车来的？”他三两下把巧克力棒咬断含在嘴里，有些含糊地跟我打了招呼。我见到他这副样子，心里仿佛有块石头落了地，整个人松弛下来，叹了口气。
　　等到他终于翻过最后一页把书合上，杯壁的水汽已经变成落在桌面上的圆弧形水渍。他抬起头，一边把书推向我，一边露出了宽慰的微笑：“这本书不错，你收着吧。”
　　书的封面上，烫金的花体字一时有些难以辨认，于是我用力眨了下眼，重又看向对面的男人。
　　他说事情都可以安排好，最快一周、也许两周之内，我就能开始这里的工作了。就在我们谈话的时候，一个少年快步从里面走出来，对他说：“老板，橘子那边的事情都安排好了，这位还有别的遗愿吗？”
　　我怀着疑惑看向少年。他身材瘦小，黑色的头发柔软地垂在脸颊两边，整齐的刘海挡住了大部分的目光，但我仍能感觉到他也在打量我。老板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来面向我：“是这样，你的工作和社会交往那边会有官方的公告。你要是想给家人留口信，我们可以帮忙转达。这位是专门负责情报工作的间谍先生。”
　　疑问太多，反而问不出口。我有些木然地望向老板，又看向桌上的小书。
　　“你想知道的，或者说，你需要知道的事情，我们会有机会慢慢聊的。当然我也有想问你的事情。”他并没有介意我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但是至少现在，先为你自己做的事情负责吧。”
　　我垂下头，闭上眼。
　　那个聒噪的家伙，我的上司，现在前所未有地沉默着。我身上是他刚才泼过来的咖啡，而他身上是正在慢慢变成褐色的血迹。那把剪刀现在还卡在他的颈侧。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是把剪刀拔出来丢进旁边的小鱼缸——如果那种状态能称之为清醒的话。
　　然后是穿上外套假装无事发生地关灯锁门坐车回家。上车时读卡器发出滴滴的警报声，看到是余额不足后司机挥了挥手让我赶紧往前别挡路；而我这时摸外套口袋才想起手机没带上。
　　回到出租屋之后和往常一样，把所有衣服都丢进洗衣机洗了。只不过这次额外洗了两遍。
　　第二天和往常一样地去公司，但是没有背双肩包，反正也不是真的去上班。看到门口被封就知道事情已经走到了哪一步。
　　——然后的事情就都是你知道的了。
　　“嗯，手机要拿回来，知道了，还有吗？”很奇怪，明明我做了那么久的老师，现在却轮到别人用这种哄小孩的语气对我说话了。
　　还有……给我妈带个话，跟他说待妹妹好点。还有妹妹，跟她说，咱们家就拜托她了。
　　“好。间谍先生，麻烦你了，记下来了吗？”
　　还有那个，呃，我的社交账号。帮我在社交账号上打一个类似于永久停止更新的公告可以吗？
　　“转发一首《亡命之徒》吧，写作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间谍先生又朝我看了一眼。
　　那也行。呃，如果有回复的话我可以知道吗。
　　老板朝他点了点头。他掏出一台微型电脑，放在我的面前：“这是你账号的公开部分，现在就可以看。”
　　我认出一个眼熟的头像——那是我唯一的粉丝。后面跟着一串话：“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帮助，……。得不到的爱，很孤独，但是没有你的远方，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