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登》尤洇

52、天光

　　阿维塔不止坐起来舒服，开起来更趁手。
　　郁烟从铜锅涮门口一直把车开进观海听澜，都还没有开够。张伯然瞧见她喜欢的模样，跟她约定，以后一有机会就让她开他的车。

　　她也不扫兴，一口应下。

　　等后车灯消失在广阔的视野中，再不见踪影，她才调转脚尖，走进宋栖寒家。

　　宋栖寒鲜见的没有在工作。

　　他站在落地窗前，目视她从张伯然车上下来的全过程，微微垂落的眼睫在眼睑下方扫出一片阴影，盖住他眼底的情绪。

　　郁烟换好鞋，去岛台后面倒水，“你在看什么？”

　　“看你从别的男人车上下来，”他的语调沉沉的，透着股阴冷劲儿，“还对他笑。”

　　“那是我研导的朋友，也是我现在的领导。”
　　“嗯。”
　　“知道了就不许再犯病了。”

　　“知道归知道，”他提步走过来，从后面圈住她的腰，唇瓣吻上她耳廓道：“但醋我还是要吃的。”

　　郁烟被他抱在怀里，仰头喝水，“一个礼物能不能让你的醋劲儿消下去？”

　　“什么礼物？”
　　“今早我跟姗姗上了趟灵隐寺，给你求了串沉香，等等给你戴上，不要沾水。”
　　“正好。”
　　“正好什么？”
　　“可以用来盖我的纹身。”

　　郁烟：？？？

　　“你哪有纹身？”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面对他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我怎么没看到过？”

　　宋栖寒挽起袖口，向她露出还红肿的左手腕，“刚纹的。”

　　他的手又细长又白，因着体脂率不高的缘故，手腕呈现出皮贴骨的状态，侧骨凸出一小块，两根手筋并排着被略微鼓起的交错青筋覆盖，而在毫无排布规则的青筋上，骤然多出一道青黑色的痕迹。

　　——————

　　是长实线。

　　她用来做个性签名，时刻警醒自己，他就把它纹到身上，带着不可磨灭的痛苦与印记，随时激励自己。

　　不可谓不对自己下狠心。

　　“疼不疼啊？”郁烟用拇指轻轻触摸上那条直线，甚至还能感觉到没有消肿的纹路，里面，还藏匿着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怎么突然就去纹了这个？”

　　一点征兆都没有。

　　“之前就想纹，昨天听你说完才下定决心。”
　　“那万一以后后悔了怎么办？”

　　“不会后悔，”昏黄的灯影虚糊的笼罩着他，像是为他镀上一层金光，他垂首看她，坚定的一语双关道：“就算想后悔，看到它也不会再后悔了。”

　　郁烟抿抿唇，从包里掏出丝绒盒，把里面的沉香手串取出来，轻轻绕过他的手，给他盘到手腕上。

　　这下。

　　110颗沉香分四圈盘踞在长实线刺青上，虚横交错的围绕着它，却没有掩盖住它，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与青筋交相辉映，碰撞出最具性张力的一只手。

　　“好了，”她看着他这只手腕，满眼都是喜欢，“纹身是对人生的追求，佛珠是对平安的祈祷，宋栖寒，你一定会有一个最美好的未来的。”

　　“还缺一样东西。”
　　“什么？”

　　“你。”他重新抱住她，偏头吻她沁香的发，“如果没有你，我要那些也没用。”

　　手指轻抚上他的手腕，郁烟“啧”他：“怎么？从机器人变成恋爱脑了是吧？”

　　“没变，机器人一生只认一个主人。”

　　他也只认她。

　　“那叫声主人听——”听他这么说，她瞬间起了玩心，可很快，就后悔了，“——算了，你还是别叫了，我怕你爽。”

　　宋栖寒起了故意逗她的心思。

　　他将薄唇凑到她耳边，轻轻的，掺着气音的，用一种仿佛带有钩子的重低音蛊惑她，“主人，编号007为您服务。”

　　瞬间。

　　郁烟背后爬满了鸡皮疙瘩。

　　“别叫！你闭嘴！”她手忙脚乱的想去捂他的嘴，不想让他再这么犯规，勾的她心脏“砰砰”跳个不停，“不是，哪有你这种人啊？让叫就叫就算了，怎么还自己加词？”

　　“不喜欢吗？”
　　“......”
　　“......”
　　“你别说，其实我还挺喜欢的。”

　　“喜欢就让我充会儿电，”他禁锢住她作乱的手臂，趁机埋在她颈窝里撒娇，“工作一天好累，电量要耗尽了。”

　　郁烟聆听着自己越跳越快的心跳，下意识的关心他，“他们又为难你了？”

　　“没，事情多罢了。”
　　“忙完了吗？”

　　“忙完了。”
　　“那走吧，上楼睡觉。”

　　“......”

　　第二天一早的太阳还没露头，郁烟先被一阵急促的铃声吵醒。

　　她拧紧眉头拉起被子把头完全蒙住，嫌吵，顺便踢了脚旁边同样被吵醒的宋栖寒，示意他赶紧接电话。宋栖寒摁揉额角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手机，才发现，是她的手机在响。

　　来电人备注：卢以姗。

　　“烟，”他掀开被子，强迫她面对吵的人脑袋发懵的铃声，“你手机，卢以姗找你。”

　　郁烟“腾”的睁开眼，夺过手机，接通。

　　“卢，以，姗，你最好是有——”

　　“——郁烟！”不等她面色铁青的警告完，对面的卢以姗先按耐不住的开口大叫道：“大事！大事！！！！你快醒醒！！！别睡了！！！”

　　她的声音又尖锐又高昂，直接把她为数不多的瞌睡虫吵散。

　　她揉着一头凌乱的头发坐起来，在一旁宋栖寒的担心眼神中有气无力的问她：“怎么？”

　　“我姑！我姑！我姑她突然跑来杭州找宋清桓了！还被媒体拍到了！现在热搜上全都是相关词条！狗仔连她俩以前的事情都挖出来了！！！”

　　这下。

　　郁烟彻底清醒了。

　　“你说真的？！”她眼里的迷雾散去，迸发出惊喜的光芒，赶忙道：“等等给你回电话，我先去微博看看。”

　　挂掉电话，她点进微博。

　　果然跟卢以姗在电话里说的一样，现在，热搜上轰轰烈烈的铺满了关于宋清桓和卢薇的报道。不光刚拍到的照片，甚至就连她们过往那些不为众人所知的恩怨情仇，都被列出事无巨细的准确时间线。

　　一时间，网友们像是找到了情绪发泄点，纷纷不请自来的在有关词条下口诛笔伐着。在唾骂宋清桓是个不负责任的渣男的同时，也在替卢薇感到不值与心疼。

　　顺便带上了宋栖寒。

　　几乎是刚目睹这场“盛宴”的瞬间，郁烟就知道这是谁授意的了。

　　她退出微博，从通讯录里翻出卢薇的联系方式，正犹豫到底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安慰一下她的情绪时，却不想，她的信息早她一步，传送进来：

　　【卢薇：不用感谢我，我只是做了我很早之前就想做的事情。】

　　【卢薇：希望你不会像我一样满盘皆输。】

　　黑色的字体映入眼帘，虽然每个字看上去都是那么方正又毫无情绪可言，可是，藏在背后的决绝与孤注一掷的强烈情绪却镶嵌在遣词造句里，通过网线精准的传达到她心里。

　　说不感激是假的，说不难受更是虚伪，光是扫了一眼时间线的她都不禁为她感到痛苦与惋惜，更何谈是她本人？

　　可能她的伤口早就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愈合为疤痕，只要不去想，不去碰，就可以装作没有发生过这回事，继续过她岁月静好的生活，可是，因为她，她再一次忍痛生生的把好不容易愈合的疤痕撕裂，主动将隐藏在其中的痛苦与难堪摆在众人面前，任由众人观摩，指点，评头论足。

　　说不难过只会是故作坚强。

　　她立马给她回拨了一通电话，在接通的那一秒，她真挚道：“姑姑，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以后我就是你第二个侄女，我会和姗姗经常去看你的，谢谢你。”

　　“说了不用谢，我只是做了我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情，跟你来不来找我帮忙没关系，”电话对面的卢薇破涕为笑，依旧温柔到骨子里，“不过你这个侄女我确实很想认，如果你觉得心里过意不去的话，以后就多来陪我喝喝茶、聊聊天，那样的话，我会很开心。”

　　“没问题，一有空我就去上海陪您。”
　　“你给我的佛珠我拿到了，很漂亮，我很喜欢，我会好好盘的。”

　　“知道您不缺钱，我就自作主张的给您求了平安健康，希望以后的每一天，您都能身体健康，万事顺意。”

　　“谢谢你，正好求到我心上了，”对面的卢薇好像是撩了把头发，听筒里传来细微的沙沙声，她不骄不躁的嗓音混在里面，像极了水，“我这个年纪，对钱和爱已经没那么看重了，唯一有所求的，就是健康和心安。”

　　郁烟听她不再像之前那么难过，暗自松口气，旋即决定，“姑姑，你还在杭州吗？我现在去找你。”

　　“还在，不过你不用过来，我定了去马尔代夫的机票，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不用担心我，这点小情绪，我还是能自己消化好的。”
　　“那...等您回来，我去上海陪您。”

　　“好，希望明天的董事会一切顺利，我会期待你们的好消息。”
　　“......”

　　通话终止，郁烟放下抵在耳边的手，压在心里的最后一块大石头也成功落地，摔成不值一提的粉碎。

　　她捏着手机，偏头对他笑，“宋栖寒，我就帮你到这儿了，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人生的长实线，还得靠自己走。”

　　宋栖寒僵住。

　　眼底的情绪从震惊转为迷茫，又从迷茫变成喜悦，最后，全部化为不可动摇的坚定。他握上她的手，与她四目相对。他问：“为什么要偷偷帮我？明明你——”

　　“——因为我在赌你是个潜力股，也相信你是不会让我输的。”

　　那一刻。

　　太阳终于露头，窗外天光大亮。

　　所有难言的隐晦与背地里的付出全都得到了阳光的曝晒，被微风和鲜花簇拥着，看见了一直以来都想目睹的灿烂风景。

　　那一刻。

　　宋栖寒收紧握着她的手，对她发誓：

　　“他日若身居高位，必百倍奉还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