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了我的魔女大人》高沧

133、求而不得的乞援（5）

　　“好久……不见。”从未预想到的来客，她下意识重复了对方的话，而后反应过来，快步上前。“你还好吗？你……”
　　不必再问，月亮投下轻纱般的光影，在相对的眼眸与面容上，绽开相似的浅笑。
　　即使那片恍若无物的月光似乎穿透了魔女的身体，那具曾叫人赞叹惊艳的完美躯壳，似乎濒临消散一般，具有奇异的透明质感。仿佛魔女并不是从远方跋涉前来，而是刚刚在这月色中凝聚成型。
　　但她们却都默契的认为，这并不是什么要紧事。
　　“吓到了吗？晖要我陪着才能睡着，可我想你想得厉害，丽贝卡，要不要请我喝杯茶？”
　　“怎么会，我这就让奈莉特安排。”
　　丽贝卡牵起潮的手，毫无意外的抓了个空。
　　“唔，那这样吧。”潮歪头想了想，竖起手指贴上丽贝卡的嘴唇。“放松一点，可爱的王女大人。就当做是第一天我们相遇时，是作为魔女与人的相遇吧。”
　　不过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丽贝卡甚至忘记了闭上眼睛，她听到隐约而幽微的噼啪，仿佛亿万光年外的星星接连爆炸，碎片迸溅，落入魔女之眼。
　　手中的虚无立即有了形状与温度，与记忆中相同，依旧是那样柔软、细瘦，在夜月中泛着微凉。
　　“仅限今晚的特权，无论我变成什么模样，你都能像这样。”潮动动手指，与丽贝卡十指交握。“牢牢地拉住我。”
　　许久不见，她怎么还是这么让人难以招架。丽贝卡本以为自己已经免疫了这种柔情蜜意的进攻，可事实证明，她无法免疫的，根本就不是某种进攻，而是某个特殊的敌人。
　　永远不会伤害自己的敌人。
　　奈莉特送来了花露泡制的安神茶后，默然退下，唇角挂着笑意。
　　她们比肩坐在盎珈树下，暗香悄然，月影与花影拥抱着在风中摇曳，心襟亦然。
　　“原来在阿斯加德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啊……”丽贝卡抚着脸颊，想象着潮所描绘的画面。熔岩的湖泊与瀑布，枭雄们的柔情与动容，还有那些庞然大物，他们有着世上最坚硬的铠甲与骨骼，可传闻中坚不可摧的龙之心，却是那样温柔。
　　“是啊，如果不是这么讲出来，我也意识不到这些。”看着她们交叠的手，潮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某个周末的夏夜里，与朋友逗留在操场上，谈论彼此的忧愁与心事。“上次太匆忙了，我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你。蒙尔森好么？有没有常常想起我呢？”
　　即使我们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力的拥抱彼此，但分别的时间那么长，又怎么是一个拥抱就能抵消的呢。
　　“你在问的是我，还是其他人呢？”
　　“诶？”潮睁大眼睛。“真是了不起，丽贝卡，我真要刮目相看了。好吧，那就快点告诉我，玛尔斯呢？他有没有想到我？”
　　潮在丽贝卡的肩头蹭了蹭，声音轻柔，正如月光蜿蜒流淌。
　　“这个，你恐怕要去问他自己了。他可不是我的哥哥那样，恨不得向全城宣告他有多么重视法芙尼尔小姐。”丽贝卡将茶杯放在身侧，看着繁花中魔女的眼睛。
　　那是一双多么动人的眼睛啊，如今才发现，浓密眼睫下的眸子里，饱含着多么丰沛的情感，似能将人融化。难怪惹的不近人情的玛尔斯时常眺望着雾隐峡谷的雪山，陷入某些难以磨灭的回忆中。
　　“那可真好哇，法芙尼尔一定过得很开心吧。”潮向后仰躺在柔软的草甸上，即使隔着重重绿幕，莫昂斯特的星光也那么明亮。“法夫纳终于能放下心了么？这可不像他。”
　　“狄恩有时会和他通信，不过最近已经没有那么频繁了。”
　　丽贝卡转过头看着她，不免回忆起那些千钧一发的时候，潮于是勾着她的手指晃了晃。
　　“那些已经过去的事，即使是魔女，也无法改变。”
　　“……”丽贝卡轻轻的点点头，侧躺下来。“你是在安慰我，应该是吧。”
　　潮于是将头侧过去，缓缓的眨着眼睛。
　　“你希望我怎么做呢，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丽贝卡下意识睁大了眼睛：“难道你都会为我去做吗？”
　　“当然不会啦，你在想什么呢？是斯科特把你变得天真了么，我亲爱的王女大人。如果是这样的话，阿斯加德的龙类可能会要求我把整个弗拉瑞都变成他们的岩浆泡澡池的呀。”
　　王女赧然别开眼神，那问题刚出口，她便也觉得自己太过天真，竟然奢望神明这里的例外。
　　整个蒙尔森都已经足够例外的获得了两位魔女的看顾，太过贪婪的念头，必然会因其荒谬招致灾厄。她有些犹豫，是否该询问一番席间慈悲魔女的责备，这是人类无法参透的神谕，然而事关国运，真要问出口却又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
　　与看似离经叛道，实际一切以王国利益为先的狄恩不同，她依然很难说服自己将她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不单纯。
　　哥哥说的没有错，她依旧是那个心软的小女孩。
　　“是我拒绝了你，丽贝卡。朋友之间，也会有矛盾的嘛。”潮看出她的为难，主动转开话题。
　　对，这样我们才更像是朋友了。丽贝卡禁不住向潮靠近了一些，想去拥抱她，她们之间一直还差一个重逢的拥抱。
　　“对，你说得对。”
　　“嗯？哪一部分对？难道斯科特真的有这么大的魔力，真是不可思议，我看他说不定也能胜任我们的使魔。”
　　丽贝卡还在犹豫，但潮已经将她的手牵起来放在自己的腰侧。
　　“你的玩笑真是……”更让人难以招架了。
　　“怎么？我觉得这个看法很中肯嘛。说实话，丽贝卡，我还以为这次见到的你，已经是已婚人士啦，我还好奇是谁给你做了伴娘，谁有那么好运接到了你的捧花。”潮故作忧虑，像是真在为踟蹰不前的斯科特烦心。
　　“‘伴娘’？”陌生的词句击中神经，曾在脑中反复盘旋的想法电光石火间再次涌上喉间，又被一再压抑。而她的迟疑，自然引起魔女的思量。
　　“诶呀，说的有些多了。”
　　那双荧荧的眸子，颤动的眼神，究竟是在鼓励自己问下去，还是就此作罢。这一次，丽贝卡飞快的做了决定。
　　朋友，是可以无话不谈的。
　　“奈莉特和我提起，关于你。你身上的气息，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是吗？”
　　既然你已经有了答案，为什么还要询问我呢？丽贝卡本以为潮会这么说，然而事实证明，她仍然和她们第一次相遇时一样，依旧摸不清楚对方的想法。
　　“没错，丽贝卡。”魔女大方承认，坦荡接受她的惊疑。“我并不是作为魔女诞生在这里，在这之前，我和你一样，曾……我也是人类。或许还更加弱小，那个世界，是没有魔力的。”
　　“没有魔力……”那样的世界，丽贝卡无法想象。自从出生，她周围所萦绕的丰沛水元素就已经昭告世人，他们的这位新领袖象征着江河湖海，象征着王国永不枯竭的生命之源。
　　因此蒙尔森的农夫们从不会因夏季短暂颗粒无收，也不会因冬季苦长荒废春耕。因为他们心系万民的王女会注满每一户人家的水井，并永远不令其冰封。
　　如果没有魔力，不知会有多少人，饱受风霜折磨，有多少人，在一次次的斗争中死去。
　　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魔女淡淡解释道：“不过或许我们称之为‘科技’，或者‘科学’……这类的事物，会被你们视为‘魔法’。比如打开开关就能冒出火焰，关上门能制作出冰块，按几个按钮就能看到对方的面容听到声音的……电子产品，金属仪器吧。有许多这样类似的东西。”
　　“科技？”从那个不受控制的话题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概念涌入脑海，还来不及分析甄别，就被新的概念覆盖。丽贝卡茫然的眨着眼睛，下意识喃喃：“听起来，是非常精彩的世界……”
　　“是啊。”
　　不知被勾起了什么回忆，魔女的眼眸中出现了一种她看不懂的光辉，透过这片光辉仿佛能窥见那个世界瑰丽绚烂的一隅。丽贝卡没来由的害怕，就在她发现掌中的身体忽然微微的闪了闪，像是被风摇晃的烛火一般，就要熄灭在眼前。
　　“唔……”
　　身体比言语更快做出反应，她再一次将魔女牢牢的拥在怀抱里。即使这只是一片游荡在面前的意识，她也要让她感受到自己，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挽留。
　　“丽贝卡，你知道吗。你，是我在这个世界所认识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是被承认的，第一个人类朋友。所以，你知道，对我来说，你有多么亲切，我有多么喜欢你吗？如果可以的话，即使看做是蒙尔森的人民对天中犀的喜欢那样，也可以哦～”
　　一开始的惊讶后，魔女也环抱过来，抚着王女散落的长发安慰。
　　“我……我……”丽贝卡懊恼的发现，自己总是在这样的时刻笨嘴拙舌。在奈莉特面前是这样，斯科特面前也是，在魔女面前，更加词不达意。“我只是，还不了解……”
　　“不要紧张，丽贝卡，在我面前，你一直都是可以无所顾忌，说任何话，就像我对你一样。”
　　魔女无疑提示了她，对的。对方已经把自身最不可告人的秘密和盘托出，她们无疑已经真正成为了无话不谈的伙伴。
　　“虽然还不了解，但是，我还是很希望有朝一日，还能够去你的世界，你的家乡看看。我……我很少去旅行，以前还会兴致勃勃的去计划，但后来都不了了之。所以，这一次，如果是和魔女所做的约定的话，那么我想这次应该不会失约了。”
　　“哇，丽贝卡……”
　　她笑了笑，小声补充：“是有些自私的心里话，你不会觉得我很天真吧？”
　　“很天真，天真的可爱，呵呵……”
　　“嗯？”
　　一般当人们用这样的语气询问时，实际上并非是为了获得认可，而是为了寻求安慰。每当此时，奈莉特或是斯科特总会柔声开解，毕竟他们的王女很少像这样袒露孩子气的心事。
　　“丽贝卡，我不能和你做这样的约定，因为我不能许诺你我做不到的事。你可能对我有所误会，认为我会在世界之间穿梭，但实际上，我做不到这一点，那么我也就不能给你这样的希望。”
　　“潮……”
　　此刻的心情难以言表，说是失望、疑惑、释然、喜悦都不恰当。身为王女，她已经见过太多阿谀奉承与虚与委蛇，而蒙尔森所求得过的请询，也从未如此明晰。
　　明晰带来的不只安稳，还包括一定会伴随而生的寂寞。
　　“会难过吗？如果我能够委婉一些……”
　　“不，这样就好。”丽贝卡摇摇头，轻轻呼出一口气。“和以前一样，我喜欢你和我说清楚每一句话……比起那些诗句，我并不是说那不好，那是很优美的语言，但是……那是你家乡的语言吗？”
　　“呵呵，很难理解是吗？或许是读音的关系，那只是一种情感的表现形式，能够体会到其中蕴含的情感，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潮，你是想家了么？”
　　魔女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平躺下去，仰望着树影之上深不见底的星空，丽贝卡禁不住去想，或许就在这一瞬间，那个世界的月光也会照耀在她的身上。
　　像是对这个漂泊的旅人投下一声怜悯的叹息。
　　“所以，丽贝卡，对我来说，你就像是……”
　　“家人。”丽贝卡也放平身子，和她一起眺望。“我愿意做你的家人，蒙尔森会是你永远的家。无论是觉得疲惫，还是苦闷，还是在旅行中发生什么不顺利的事，或者任何事，任何时候，我都欢迎你回来。或许无法与你的家乡相提并论，但是蒙尔森永远，永远都欢迎你回来休息，只是看看那也很好，大家都会很开心。”
　　她握紧对方的手，即使只是意识的存在，但也能感觉到脉搏的跳动与血液的温度。即使是魔女，但也拥有人类的心。
　　“……真好，这样的热烈，正是你会说出的话，所以我才这么喜欢你，可爱的丽贝卡。”虽然为了表达诚意，她也的确该做些什么保证，可是考虑到之后的计划，考虑到一切的不确定性，潮最终还是忍下了之后的话语。
　　对蒙尔森与阿斯加德包括瓦尔纳来说，人类的寿命、龙类与独角兽的寿命、魔女的寿命，就是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深渊。更不要说那不确定的，世界之间的鸿沟。
　　他们中的每一个对自己都是那样诚恳真挚，她不能再像捉弄哈迪达斯那样去捉弄他们。包括哈迪达斯，在离开之前，许多事都需要有个了断。
　　星月浮动，夜色愈发深沉，就连一睡不醒的花妖们的香气都已经快要消散，微风摇动的晕影晃动在群裾与人们的心头。无论还有多少久别重逢的絮语，她们都不得不就此作罢。这里是莫昂斯特因比特尔宫的偏殿，并非蒙尔森王城内的别院，况且，丽贝卡是个无论何时都充满信心的女子，她始终觉得，她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