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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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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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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谢义柔看来,程雪意和洪叶萧的相识很俗套。
他父亲好逸嗜赌,家里全靠母亲打些零工度日,下面还有个年幼的弟弟。
程雪意却从小很出色,性情温柔,成绩名列前茅,一进高中校门就是学委兼风纪委员,开学不久,他负责收一笔资料费,全班加起来拢共六千块钱,那笔钱在书包里收得好好的,不翼而飞了。
闲话甚至传到初中部,说程雪意私自昧了那笔钱,彼时的谢义柔还在念初二,他听了一嘴就当耳旁风了,反正和洪叶萧无关,他才懒得在意。
可他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倘若有,一定会亲自去高中部,替程雪意把那个六千块的窟窿填上,再撕烂那些讲闲话的嘴。
那几天,程雪意从走廊去趟卫生间,都能听到毫不避讳的猜忌,譬如“他偷钱贴补家里啦、仗着学习好老师不会怀疑他啦、最后肯定拿班费补窟窿咯”,诸如此类。
程雪意简直要哭了。
呵呵,不过那死人是不会真的哭的,谢义柔想,他擅长比哭更能勾起人保护欲的路数,就是眼里含着泪,脸色憋得通红,捏着拳,胸膛一起一伏了,却还是要倔强地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多么白莲啊。
洪叶萧就是这时候出现的,恰如小时候扮演解救落难王子的侠客公主,小时候谢义柔就因为小两岁,又太漂亮,总是演不了王子,老演她和王子生的女儿,谢义柔为此一直耿耿于怀。
可长大了,真有解救落难王子的情节,主角依旧不是他。
洪叶萧是个胆子大的,否则也不能从小是孩子王,她幼时想当一名入殓师,她妈本意是不想让她到一线去做接触尸体的活,想唬退她,就让她去替路边一只被汽车轧死的鹅入殓,那鹅是小柳河的,天气热在马路边都长蛆了,一群绿头苍蝇嗡嗡叫。
可洪叶萧赶走了苍蝇,把那些蛆虫一只只捉下来,梳干净了它的毛,把它埋进土里,从头到尾有条不紊,没有一丝丝犹豫。
洪叶萧在学校很有威望,三两句话就吓退了那群说闲话的。
谢义柔是听别人转述的,可他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她幼时赶苍蝇、捉蛆虫的那幕。
他想,她解救程雪意,应该也是像小时候那般英武神勇的吧,当初他在旁边看着她入殓那只鹅,几次都快熏吐了,事后把鼻尖凑到她指尖细细嗅嗅,是一股干净的肥皂味,才敢把手塞进她手心被牵着。
后来洪叶萧当着全班的面,上交给老师一个她捡来的信封,其实是她自己贴补的零花。
不过不重要了,包括后来程雪意发现那笔钱是被他爸偷去赌,一定要攒钱还她,也不重要了,因为程雪意已经是被解救的王子,他只需要负责慢慢和公主相爱就好了。
童话故事里,公主和王子过程再曲折,总是要在一起的。
谢义柔试着把自己挤进那出戏,论起来,他应该就是那些坏角色,递毒苹果的、给王子下诅咒让他变青蛙变野兽的……反正不是什么好人。
倘若程雪意还在,的确轮不到他这种坏角色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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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坏角色哪怕上位成功,心里也总有根刺,这两年,谢义柔没少拿当年那些事来和洪叶萧较劲,但凡她语气里有丁点儿维护程雪意,他绝对要闹,这会儿掀被朝外去。
洪叶萧正被他那句“给程雪意的鬼魂腾位置”给呛了一嘴,只听见门“砰”一声,阖紧的门外隐约传来他在和哪个兄弟语音:“棱镜?我二十分钟到。”
棱镜是个酒吧名字,这下她掀了一半的被子盖了回去,躺回原位。
她这趟来是谢义柔在视频里撒娇,说要她来监督他期末复习,当然以他当时懒洋洋趴在桌上,玩着卫衣带子,软柔柔看着她时的神态,彼此都心知肚明,监督期末复习是假,情侣间那点踉踉跄跄才是真。
只是被意料外的照片打乱氛围,这会儿听他要去酒吧,以他出门那么横的状态,估计要后半夜才回,通宵也有可能,她干脆自己先睡了,明天还得赶一早的航班回南州市,公司一堆事等着。
只是经此一晚各自冷落,彼此有了点冷战的意味。
潘兆胜来音乐学院找好友时,谢义柔在图书馆复习中外音乐史。
谢义柔看书?破天荒了。
他和谢义柔是死党,谢义柔当初的成绩可愁煞了谢家人,一家子知识分子商界精英,出了个成天考倒数的混球。
初升高他闹离家出走,不肯去美国念高中,谢老夫妇也不想离孙子太远,心软由他读国内高中的国际部,结果大学要送他出国镀金,他又不肯,指着北市一所大专,分数线约等于无,多花钱就能读的,说“就读它好了”,没把一家人气撅。
潘兆胜是知道的,谢义柔指的那所大专离洪叶萧就读的那所双一流很近,开车十来分钟的事。
见他打定主意不肯出国,谢家只好给他找别的门路,好在他从小喜欢捣鼓许多乐器,识谱背谱不在话下,他总说和弦里能看到斑斓的颜色,只是一叫他定心坐在老师跟前学他从来都坐不住,于是狠下心威胁他,不学就出国,算起来他满打满算学了三个月,音表方向的省统考竟然排第二,后来又过了北市音乐学院的校考。
大学两年来,谢义柔都在啃老本,乐理史论课能逃则逃,若女朋友在忙,他便跑去和那帮狐朋狗友消磨时光。
凭着天赋,前不久的期末专业考高分通过,现在竟然会坐下来复习笔试部分?
等潘兆胜凑近一看,复习个鬼。
笔记空荡荡,那本教材被他划满乱七八糟的线条,而谢义柔本人,撑着下颌,歪着脑袋在看窗外打架的麻雀,精致白皙的侧颊镀着层玻璃弧光。
他坐旁边用胳膊撞了撞他,谢义柔回头,眼神在问:你来是……?
潘兆胜提溜一下手里的餐盒,上面印着某五星级酒店的logo。
谢义柔困顿了一个上午,眼睛生亮。
昨晚他就站门口,对空气假装说完那句要去酒吧的话,去车库坐等着,毕竟半夜酒吧鱼龙混杂,他身上染酒味洪叶萧是不会抱他亲他的,只是在驾驶座枯坐两小时,跑上楼见卧室一片漆黑,呼吸均匀时,他彻底恼了。
在隔壁录音室待了后半宿,鼓捣词曲和乐器,结果没等到洪叶萧的只言片语,听孙妈说,她要去赶飞机,吃了早饭匆忙走的,只是顺带嘴问了句“谢义柔不吃吗”,听孙妈说他不饿,这是他原话,也没什么反应,点了点头而已。
谢义柔没胃口,早饭的确没吃,来了学校图书馆。
只是一上午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趴着睡了会儿,就在看麻雀打架。
潘兆胜鬼精一个人,哪能看不穿谢义柔的希冀,压低声音道:“声明,不是洪叶萧喊我来的,我在酒店请人吃饭,顺道给你外带了一份,要么去食堂坐着……”
从前洪叶萧忙时为了宽慰谢义柔,会差他捎带礼物餐食,谢义柔这次也以为是。
话未完,谢义柔眸光冷下来,在纸上刷刷写了什么。
移过去,几个大字:
图书馆,闭嘴。
潘兆胜写:哦。
结果谢义柔注视着两人的字条,想到什么,愈加嫌恶地皱了皱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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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那个死人和她认识后,最常去的就是市图书馆。他喜欢看书,科普类的、哲学的、文学类的都看,买不起课外杂书,通常去市图书馆翻阅。
司各特的《修墓老人》图书馆没有,是的,就是昨天发现照片的那本。洪叶萧便约好时间,把自己的那本带去图书馆借给他,两人相邻而坐,他看到有意思的地方还会指给她看,两人光一个眼神交流,就像有几行诗的内容。
嗯,在谢义柔揣测中是这样。
在图书馆,他们还会用字条传话,一张字条移来移去。
谢义柔就偏把脑袋凑他们两个中间,问:你们在说什么?
程雪意在嘴唇前竖起食指,意思告诉他这里是图书馆,不要发出打扰别人的音量。
谢义柔是不管别个怎么看的,唯独面对洪叶萧投过来的目光,脸颊冒热,他当然知道这里是图书馆,只是一下子没注意而已,于是带着恼意,从架上抽一本书,坐那翻,一句话都不再多讲。
可他一看书本那些密密麻麻的蚂蚁字就头晕、困觉、恶心想吐,等他再醒来,人两个都走了,空调呼呼的风口下,谢义柔身上还披着件校服,是那个死人的,呵呵,他一向这么体贴,要不怎么招洪叶萧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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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次后,在图书馆不小心轻咳一声都会想起当初洪叶萧侧眸的目光,和自己发烫的感觉,好像在提醒他,看,程雪意就能和她交流哲学、历史小说,你就不懂,你一看书就想睡觉。
偏偏今早他真的睡着了,兴许是昨晚熬了一宿,到图书馆被那些字一催眠就趴着了。
不过,临走前,谢义柔把中外音乐史翻到没有涂鸦的一面,拍了张照片,发在朋友圈,定位是音乐学院图书馆,配文:
【又是充实的一上午。】
潘兆胜:……
坐在食堂吃饭时,谢义柔便一直在刷点赞。
不过,等刷出来一条洪叶萧转发的关于殡葬改革的最新政策时,他就不刷了。
手机搁下了,筷子也搁下了。
“这就不吃了?”对面打游戏的潘兆胜挑了眼。
谢义柔胃口瞬无:“嗯。”
“昨晚写了什么歌?”打从一进图书馆就看出来了,但凡两人吵架,他生洪叶萧的气,人就跟瘟猫一样提不起劲,也不去朋友攒的局,无精打采跑去上课看书,或者窝在录音室鼓捣词曲乐器,大概灵感来自心痛,痛的时候一天能写好几首,再把被窝给哭湿。
等洪叶萧把他哄得和好如初,他就开始飙车翘课,毫无禁忌了,跟撒了欢儿一样,当然,是瞒着洪叶萧。
这学期洪叶萧对他学习挺上心的,要他考个好成绩回去过暑假,之前自己忙论文,还硬拽他去图书馆看书;毕业后分隔两地,也经常办公中给他打视频,监督他复习期末。
不过谢义柔本身就见字犯晕,洪叶萧一在,就想贴着她抱,黏黏糊糊的,更没心思在书本上了。
谢义柔:“滚。”
潘兆胜不敢再拿这事惹他,这次来主要想知会谢义柔一声,他们音乐学院中外音乐史的老教授格外特别龟毛,往年要卡一大批挂科的学生,而且平时分给的特别严,像谢义柔这种估计平时分会直接给零蛋,这也意味他必须拿到足够高的卷面分才能过线,像以往那样啃老本,应付着看几眼书肯定不行,得强迫自己花更多时间背书。
谢义柔天赋在唱弹,哪怕即兴创作也信手拈来,但这种知识类的卷面作答他十分吃力,这和他容易走神儿有极大关系。
如果说能有什么让他专注力百分百,那无非是洪叶萧、乐音。
谢义柔听完像是放在了心上。
捞起车钥匙离开了食堂。
结果等潘兆胜打完游戏,收拾收拾桌子,对面椅子落下了本《中外音乐史》,一翻,里边全是鬼画符。
潘兆胜:……
半月后,潘兆胜听说他考了五十九,差一分啊老师都不给,可见谢义柔平时是缺了多少课,潘兆胜替他痛心疾首,谢义柔反而并不在乎,他只顾着把飞南州市的机票发在朋友圈,露出落地机场的时间,然后配文:
【期末圆满结束,回家。】
做这事时,嘴角少见挂了丝笑,这半月洪叶萧一直没理他,他眼底已经笼着淡青,不过还是在怄气。
发完后又在刷洪叶萧的点赞。
下飞机还在刷,不过等他没张望见那道身影时,似乎也没必要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