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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真相是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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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弦绷紧,一声铮鸣,不惊飞鸟,只卷残云。
刹那间,云散如花,纷纷扬扬在这天地,北风卷携着飞远,不知去处。
小小少年,十一二岁,生来灵脉,天赋卓绝,别人家的孩子刻苦努力十年,堪堪入了修道门槛,他早早摸到了仙门门槛,拒绝渡劫飞升,压制修为留在此地。
号清浊,人称小仙君。
“应不隔,多年不见,修为不见涨,面皮子厚了不少。要不你改个名字,厚颜无耻,这四个字你考虑下呗。”
清浊仙君马尾高束,腰佩长剑,碧海天的道袍北风灌满,如海面波纹,荡漾开去。
少年来得急,周身的风略带凉意,晏行知吸了一口,被呛住,捂着嘴咳嗽起来,声声撕心裂肺,喉咙仿佛都被撕裂了,捂着嘴的那只手掌心干干净净,一丝鲜血也无。
应不隔眼眸中闪过复杂情绪,他盼着晏行知咳血,说明云山雾海不负所望地重创了晏行知。
没有看到那抹血色,失望之余,反而松了口气。
到底是不忍心的。
清浊扶着晏行知,又是拍背,又是喂水,还忙中抽空,拨拉了几根琴弦,贴着应不隔的咽喉,断了几根头发,留下几道血痕。
“诶诶诶,你这人忒不讲理。这种时候装什么好人,当初坑他进云山雾海,你可是出力不少。”
应不隔偏头,将周围人扫视一圈,突然咧嘴一笑,傻里傻气,十分破坏形象地龇着大白牙。清浊给晏行知拍背的动作有些僵硬,却没停下来,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想我到底是谁,为什么这么像,一点破绽都没有?”
晏行知咳够了,推开清浊,有风在他掌下汇聚,无形的力量蓄势待发。
“是啊,怎么能这么像呢。当年的晏行知行筋骨寸断,血肉皮囊被蛊虫啃噬的分毫不剩,我捞上来的部分烧成灰也只是可怜的一小捧。”
应不隔笑看面不改色的晏家兄弟,晏游非被夙兰宸挡住,看不清他的神情。
不过也不难猜,那样心思玲珑的一个人,怎么会一点都察觉不到呢。
“我就说嘛,修真界有什么好,披着人皮的日子过久了,就真把自己当人,忘了来路归处。我不算好东西,但是我敢承认,接近你,算计你,都是我的本意,各种原因太过复杂,日后再续。”
“且说眼下,如果不是天道失序,谁会想起五十年生死未卜,或许坟头草都一人高的晏行知呢。晏家有两分真心,是因为他们需要你,需要第二个晏游非走出来,撑起一切。所以,只要皮囊长得像,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分别。”
应不隔说完,长叹。
“好好的皮影戏被你们扯下了遮羞布,没意思,太没意思了。可惜我准备的嫁妆,我是真心实意想嫁给晏行知,呵。”
应不隔说完,没有人接话,晏行知的手在虚空抚了抚,突然落下。
“我本想着死的安静些,你们既然送上门,我也就不客气了。三日后是个好日子,适合出殡,下葬。你们来给我扶陵送葬,我因修真界白得了三日自由,就当作我的谢礼。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对了,别忘了多点一盏长明灯,给晏行知。”晏行知说完转身就走,他累了,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睡觉。
跟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消耗自己的自由,他是多想不开呀。
走出多远,晏行知回头,方才欣喜迎他回家的人默契地避开他的视线,只晏游非在看他,眼底沉着笑,夙兰宸蹲在他的轮椅旁,给他揉腿。
【你看,他多像一条狗。】
【我活一日,他就要做一日的狗,直到我死,魂魄消散,再寻不回。】
简陋茅屋,坐在轮椅上的人,也是如此,眼底沉笑宽慰他。
晏行知循着模糊记忆往自己的小院走,方才那段记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什么情况下人会对自己的记忆感到陌生呢?
清浊小仙君一脸懵地目送晏行知渐行渐远,半张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应不隔的话如当头一棒,他到现在都没缓过来,看向平日里关系不错的晏家兄弟,牵强一笑。
“他说的,你们都知道?”
“啊,我突然想起来,给行知的见面礼还在炉子里,先回去了。”晏梧脚底抹油,跑了。什么手足情深,都没有他的大火炉可爱。
“嗯,司律,我记得你刚回来,受伤颇重。我扶你回去,给你开药方,新来的小弟子太笨,药方都开不明白。”
晏惊清扶额,他这几个弟弟看热闹比谁都积极,遇事跑的比谁都快。
“清浊,应不隔的话,不是说给你一个人听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问出和你一样的话,置游非于何地,让行知如何自处。”
“我,我只是想知道,行知他到底怎么了。”
修为再高,也是个涉世不深的孩子,被宗门捧杀的棋子罢了。
“晏行知要死了,七日后,我们一同给他扶灵送葬。”柳枫溪姗姗来迟,不问也知道应不隔的狗嘴里吐出了什么,扰乱清浊的心神,看来这位藏的也够深的。
“打扰了,待葬礼结束,再提恩怨。”柳枫溪对晏惊清拱手,表明来意。
“走吧,我送你们去住的地方。”
晏惊清拂袖转身,走在前面,一摊子烂事,至少现在可以眼不见,就先躲懒吧。
“走吧,先安顿下来,你想问的我同你说。”
柳枫溪拉着清浊跟在晏惊清身后,他不是很想多管闲事,但应不隔对清浊的针对,让他不得不管。
人都走光了,夙兰宸跪在地上,额头抵在晏游非的腿上,声音很低,在说着什么。
晏游非侧耳听着,有一下没一下摸着夙兰宸的头,眼眸中暗沉一片,他明明在看,也看到了许多,可眼眸里什么都没映出来,空空荡荡。
“近来睡不安稳,总梦遍体伤痕,刻骨铭心。你不觉得小知了和我很像吗?他的命途比我还要坎坷曲折,我做再多,也护不住他,一如当年。”
“不会的。我保证,他会好好的,你也会好好的。别想了,求你别想,都是我的错。我不会让你为难,我会护他,也会求他,求他同意你我的婚事,一日不成,就两日三日,我们有许多时间,不急的。”
夙兰宸浑身颤抖,哀求着晏游非不要去想,前尘里不为人知的往事太过不堪,他一人背负就好。
晏游非没有回答,夙兰宸抬头,就见人已经睡过去,他起身,小心翼翼,近乎虔诚地亲吻了晏游非的额头。
“不怕,你什么都不用怕,有我在。”
杂草丛生的小院,晏行知吐出一口血,整个人重重摔趴在地上,咬牙爬进屋子,关上门,设下禁制,才放心昏死过去。
意识消失,一身血肉再无支撑,只剩一副破烂不堪的骨头架子。
晏游非推门进来,关好门,不给任何人窥视的机会。靠着门板坐到地上,沉默地守着,闭上眼,试图拼凑出记忆中的鲜活少年。
“没用的,天道要抹杀我,不会留下痕迹。应不隔也没说错,你的苦心怕是要辜负了。我自己都说不清,眼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骨头架子爬起来,关节处咔咔作响,听得晏游非直皱眉,手在半空,想扶,却又不知从何下手。
“你是晏行知,晏家的孩子,是我弄丢了五十年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小知了。”
骨头架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让自己坐起来,指尖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划出一道又一道。
“破双道之局,哥,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别想太多,他们如何想是他们的事情,你只要知道,我接你回家,不是因为我需要你去做什么。修真界垮了,大不了一起死。舍一人,救天下人的人戏码,话本子都不这么写了,亏他们想得出来。”
“宗门山脚此时已经人满为患,不必等到明天,今夜子时,月亮最圆,他们就会上山找一个说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实在不行威逼利诱。”
“贪心不足,云山雾海他们占了多少机缘,还是不知足,想着……”
“那个,云山雾海的机缘他们一个也没拿走,出秘境时我设下了禁制。除非留下,否则他们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晏游非眼角跳了跳,他大概能想到今晚会是如何的鸡飞狗跳了,晏惊清反应过来,怕是要被气死。
不过,那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人,一白骨,相对而坐,大笑出声。
一门之隔,晏无回抓着晏惊清的右手,晏晏抓着晏惊清的左手,生怕一个没看住,自家大哥怒斩亲弟,血溅当场什么的太凶残了。
“松手。我还没那么禽兽,手足兄弟都不放过。就算没有他们,修真界也不会放过我们。衍天宗占了最高的山头,享受得天独厚的灵脉资源,就这一点,一个个都得了红眼病,丑得可以。”
晏游非起身,脱下衣袍丢给刚刚重塑血肉,浑身赤裸的晏行之。素白的单薄里衬得晏游非越发病弱,是病入骨髓,从血肉中渗透出来的病弱,让人一眼就可以感同身受,那种生命被一点点蚕食殆尽的感觉。
“少时顽劣,离家未曾书,惹兄长担忧,行知错了。”
晏行之将并不合身的衣袍穿好,乌发散在脑后,手指轻点,无形的琴弦将头发虚虚拢住。他挺直脊背,就那么跪了下去,晏家人有傲骨,非是骨碎魂消可以折断。
离家五十年,这迟来一跪,是晏行之给予晏游非的宽慰,亦是给晏家傲骨的一个交代。
“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晏游非拍拍晏行之的头,没有扶他起来,转身打开门,对上晏惊清探究的眼神,扯出一抹笑,笑意直达眼底。
晏无回同晏晏默契的退后几步,旁人或许不知,但他们却清楚。晏游非生来便不是个爱笑的,从前晏行之年幼,怕太过严厉吓到他,晏游非才慢慢学着笑。
后来,晏行之生死无踪,晏游非笑着将修真界翻了个底朝天,很长一段时间,修真界的人提起晏游非的名字,都不敢大声。
生怕惹了这尊杀神。
“听说人都来齐了,正往山上赶?”
“一些臭鱼烂虾,充数的玩意,七宗八门的人还没来。”
“真是耐得住性子。也对,做都做了,早一些,晚一些并无区别。他们谨慎些,也是好的。”
听懂了晏游非话里有话,晏惊清很没形象地翻个白眼,谁家宗门掌门有他憋屈,手足兄弟稳坐长老位置,该要的好处绝不手软,有麻烦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躲得远。
晏游非是个例外,凭一己之力掀翻整个修真界,他是不躲,一番折腾下来,晏惊清案板上的麻烦事已经摞到房梁那么高。
又能怎么样,自己的亲弟弟,护着呗。
总不能为了些无关紧要的外人,伤了自己臂膀,修真界的麻烦,不过是为了多谋些利益,只要有求,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麻烦。
“不是谨慎,是他们做的还不够多。”
晏行之依靠着门框,垂着眼,避开了在场几人的目光,将心头的伤疤再次撕裂,哑着嗓子说。
“五十年前,我并非困死于云山雾海,葬身毒窟。离开宗门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在距离宗门三个山头的荒野,被伏击,重创……被四分五裂之前我的意识都是清醒的,可我看不清那些人的脸,头颅斩下之前,我看到你们御剑从天上飞过,我用最后的力气喊着你们,喉咙都破了,没有一个人回头看我一眼。”
“不可能!”
晏游非脸色难看地出声否认,脑海中浮现的一种可能性,让他差点失控。
“确实不可能,当初我们避开你,事出有因,绝不会对你见死不救。”
“我记得你离开宗门不久,柳枫溪传信回来,说你出事。我们匆匆离开,并未听见你的呼喊。”
晏无回和晏晏脸色也好不到哪里,但两人也是否认,那一天真的太特殊,他们不可能记错。
几人中,只有晏惊清没有发言,晏行之也不着急,就那么等着。
似是笃定了晏惊清会说什么,他拢了拢身上的衣服。
”我听见了。”
随着晏惊清话音落下,惊雷炸响,不偏不倚砸在晏惊清身边,劈焦了他半个身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