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美新世界》五脚心

1、第一章

　　公元2030年发生了什么？

　　那年6月的第一个星期日，其实就是儿童节后的第二天，以往这个时候商家们会尝试把滞销的商品低价售卖，但是因为30年的情况有些特殊，街上的店门紧闭，一个人都没有。

　　万在C城的大学区，至少这里一天前还算大学区，不过现在你每走一步都可以踩到一个学生不完整的肢体碎片，运气好的话也许是一整条完整的胳膊，出门前抹过防晒。

　　但是A族不需要防晒，比如万。

　　万是半年前突变为A族的，直到今天它都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个晚上。上床时万还是一个正常的人，但半夜里它就因为翻身滚到地上而发现自己突然长到了三米长，不仅如此，它的皮肤也变得黝黑发亮，身体的一部分骨骼长出皮肤且坚硬无比——但这些其实都还在可接受范围内，倘若我们把万的接受度从一到十进行编号，数字越大表示越接受不了，那么编号十一的那一项一定就是——

　　万惊讶地发现它的下身变得尤其光滑，其程度不输一个油盐不进的蠢货的大脑。换言之，它的生殖器官都没啦！大惊喜，我的朋友们！也许上一秒你还在为父母因为你不愿意结婚生子骂你而发愁，下一秒你就可以骄傲地告诉他们：“嘿！爸！妈！你们猜猜我们三个里谁要绝后了？！”

　　可惜万当时没有机会开这种玩笑了，因为它好不容易从自家那个原本设计得过高的门槛里挤出来，它那半夜起来解决生理需求的老爹就尖叫着晕了过去。

　　于万而言，当时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它爹不是很在乎它的感情生活吧，哈哈。

　　政府的车子来得很快，毕竟近半个月来各地陆陆续续出现了像万这样的怪胎，由于它们诡异的外表——比如三根指甲最长可以达到1米还自带伸缩功能的指头，被外骨骼覆盖的脸上看不到眼睛——实在无法再和正常人类以前生活，于是社会为它们单独划了几个地方出来。

　　一开始大家还相安无事，毕竟在突变之前A族和人类都是血脉相连、朝夕相处的亲朋好友，但不知道哪天，在某个发了疯的家伙在路上表演了“大变活人”的戏码吃了另一个路过的倒霉蛋之后，专家们便开始伙同营销号进行舆论散播了。

　　互联网在其中功不可没，恐惧病毒以非程序的姿态通过媒体媒介成功扎根人们心里。

　　再后来就是划区域管理、一些经典的种族歧视言论、人权定义大讨论、非人道研究，长相魔幻的A族开始了它们的51区无期游，疯狂科学怪人接受反对党内部的反A族主义者们的委托开始重操二战生化研究旧业，虽然我不能打包票这些戴了面具的科学家们祖上究竟有没有纳粹血统。

　　再再后来，也就是今天，不过是比今天要早上一周，万所在的那个隔离区，一帮受不了偷工减料的午餐、争取加餐失败的哥们在进行了为期两个月的策划之后成功踢到了隔离区区长的屁股，把那个肥头大耳的秃毛鸡撕成两半。

　　事实就是，A族无论是速度、体力、力量、自愈能力各方面都远超人类，它们大概是一个处于人类巅峰水准的运动员狂磕兴奋剂后又打了超级士兵血清的加强版。所以当万跟着它的狱友们走出牢房，来到以往中午午休时的大厅去听那个踢了区长屁股的反动头子进行“天赋A族权”演讲的时候，因为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万缩进了角落。

　　我们小的时候，在课堂上，有一种东西叫“角落定律”，别问这是哪来的，问就是我临时下的定义。当老师需要找个学生回答问题的时候，除去最积极的，他们偶尔也会临幸一下最消极的那位。

　　于是乎，万就被老大哥们推了出来，和其余一部分被派往C城做非自愿原则下自愿参选的“外交大使”，工作内容很简单，跑到C城，帮助那里的同胞们摆脱人类非人道的统治。

　　至于具体的帮助过程，再此不过多阐述，一来过于啰嗦且内容极为不人道，二来万其实也没有参加，讲与不讲并不影响。

　　当杀红了眼的A族们在路上肆意抓走各种人类表演“活人消失术”的时候，万因为厌恶那种糟心的味道躲进了一间隔音效果极佳的便利店里，虽然它不得不因此保持难受的蜷缩姿势。

　　不幸的是，这间便利店所在的大楼下一秒就被军方的炸弹轰烂。

　　但A族依旧以压倒性的力量优势取胜，在释放了C城隔离所里的其他A族之后，一伙被压抑许久的疯子们开始进行惨无人道的屠杀。不过好在人们的撤离速度可观，最终这些A族也没有占到多少便宜。

　　现在，儿童节过后的第一个星期日，在满是建筑废墟和尸块的草坪上，万一口一个地吃着从便利店里捞出来的三明治，它想起了半个月前的监狱生活，那时候它们不被允许进食长达一周，仅仅因为研究它们的人在测试它们的忍耐极限。

　　那天，万和它的一个狱友杰克一起吃掉了另一个饿死的狱友，但是它们终究没有解决饥饿问题，因为吃下去的东西很快因为恶心又被吐了出来。

　　对比起来，还是三明治好吃。

　　这时候，路过的一个负责清理废墟寻找人类的A族发现了偷懒的万，那哥们很生气地过来指责万的失职，而后强制它加入自己的搜寻任务。

　　“把活着的人类找出来，你这个懒鬼！”

　　“我受不了那种味道，长官，行行好给我找点别的事情吧。”

　　“不行！快滚去做你的事！别让我再发现你偷懒！”

　　倒霉的万，它不得不站起来拖着自己有气无力的腿游荡在原本属于图书馆的废墟之间，这里没什么活人的味道，死的也没有，只有尘埃在空间旋转，比一个16T硬盘的速度要慢上许多。

　　万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接着它屁股底下的那块水泥就塌了。人们常说一个人倒霉起来连路过的狗都要朝他叫两声，万现在大概就是这个状态，那个打发它干活的哥们听到了它这儿的动静，骂骂咧咧地过来给它来了一拳，警告它不要偷懒，而后塞给它一个小得可怜的对讲机——这个尺寸是它们能从人类那里搞来的最大号。

　　“别让我知道你在偷懒。”

　　那哥们骂骂咧咧地走了。

　　万叹了口气，一身蛮力无处发泄，于是它选择把一块还算完整的地板从堆叠的废墟间掀起来以表达不满，虽然这个行为怪幼稚的。

　　碎渣和灰尘随着地板的掀起掉落，一粒粒尘埃在阳光下摆动，A族的面部器官都在它们的外骨骼之下，所以那些粉尘并没有给它的鼻子带来什么困扰。

　　然后，地板被掀掉了，发出的声音竟不如万刚刚无意中造成的倒塌。

　　一个昏迷的女孩就趴在那地板之下，身上没有活人的味道，但也不是个死人，因为她闻起来根本没有味道。

　　万吃了一惊，它下意识抬头环顾四周，没有别的A族，很好。它伸出手戳了戳女孩的脸颊，没有尸体的僵硬感，还有鼻息，倘若被其他A族发现，那么今晚的餐桌上应该会多一道爆炒人肉或者人骨炖汤。

　　索性万对吃人这件事一直兴致缺缺，不止它，一些A族也不太喜欢，也许它们之中有的也像喜爱人肉派一样痛恨人类，但是对那种讨厌的味道，它们会选择敬而远之，只吃一些人类会吃的食物；碰巧，万对于给那些人肉爱好者们加餐这件事没兴趣，而且它还有那么点同情心，具体多少只有阿努比斯的天平知道。

　　万伸手抱起女孩，那个瘦弱的、昏迷的女孩，她那么小，在万的手掌之中软绵绵地躺着，躯体的温度和呼吸的炽热灼烧着万的手掌。

　　之后万就跑了，它跑得很快，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快，躲过其他的同胞们跑进城外的森林中，因为在那里，没有A族会发现它们、发现那只漏网的小鱼。

　　万把她藏在一颗大树上，那些层层叠叠的树冠足以托起她娇小的身躯。

　　之后它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晚饭时间，万照例啃它的三明治，这回从奥尔良风味换成了烟熏猪排，尝起来不错。不过那个早些时候骂过它的哥们过来痛斥了一下它一整个下午都在摸鱼开小差、不见影的行为之后，它的晚饭好心情都没了。

　　饭后是自由活动，但是娱乐内容很少。人类的手机、电脑对于A族太小了，根本无法使用——不过反正也没有什么使用价值——电影是很好的选择，因为它足够大，但是A族们在排除了人类主演和异种题材之后几乎找不到什么合口味的东西。

　　这时候就会有一个大傻瓜掏出它的人类俘虏来供大伙玩乐，而不热衷此道的A族们会自觉避开群体躲起来享受安静和夜晚。

　　至于万，它今晚的目标是搜刮医院，那里没怎么遭难，万很快用各种药品装满了它的麻袋，其中一些它认得，但更多的是没见过的，只是外包装上写了可以治疗炎症、外伤之类的功效。

　　然后这位医疗限定版的圣诞老人就带上它的麻袋，没有雪橇和麋鹿的护送，独自去往森林。

　　女孩就在那里，也已经醒来，正抱着粗大的树干想办法下去，见到万来了，她的眼眶顿时积蓄泪水，恐惧的情绪融入表情，如花一般在她的脸上绽开。可怜的小东西，她甚至不敢尖叫，只能死死抱住树干盯着树下离她不过几米的万发抖。

　　知道自己被讨厌了的万无奈地放下药品，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第二天，C城的修缮仍在继续，A族们的目标是把这里发展成适合A族的一个分部，因此跟来的A族中有工程师和程序员等职业，它们会负责把这里打造成A族的天堂，前提是给够时间、以及像万这样的家伙不会偷懒。

　　但是，果不其然，万又偷懒了。

　　这回它不但偷了更多药和纱布，还顺了一些食物。

　　森林里的女孩依旧在树上，不过这回她把那袋子药也带上去了，天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这次万试着靠近她，它两手举起袋子把东西递到女孩面前，那个女孩没有退开，而是在犹豫之后接过食物和药。

　　第三天的时候，万帮她在树上做了一个吊床，留下了被子和枕头，虽然有些脏。

　　第四天，当万帮女孩把抽真空食品放进树洞的时候，女孩开口了，这大概是人类与A族反目以来第一次算得上和善的对话。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很低，但是，感谢A族的发达感官。

　　“万，你可以叫我万。”

　　万试着微笑，但是外骨骼挡住了它的满嘴尖牙，也许这样也挺好的，至少不吓人。

　　“谢谢你，万。”

　　“你可以叫我蕾格。”

　　第五天晚上，C城的A族宣布它们终于修好了信号发射器，这样它们就可以和总部——也就是万它们来的地方——取得联系。正如每一种智慧生物的通病，A族也是，当它们在某件事情上取得进展或成功，那么庆功宴一类的东西必然是少不了的。

　　长期游荡在群体之外的万躲开了吵闹，今晚它要为蕾格送去一台可以用的手机，也许这玩意可以帮助对方联系上人类方面。

　　万溜得很谨慎，当它进入森林时，蕾格正在尝试把吊床的结加固，不然她总觉得自己晚上会睡着睡着就掉下去。

　　“晚上好。”

　　“唔……晚上好。”

　　蕾格在黑夜中对着万微笑，森林里很黑，也难怪西欧的童话里会把夜晚的森林当做妖怪的主场，但是对于视力远超人类的万来说，蕾格的微笑很清晰，像天上掉下来的天狼星。

　　“你……会用手机吗？”

　　这个问题听着很蠢，但不失严谨，毕竟当你在饭点之后询问一个人有没有吃饭，那么那个人保不齐就真的没吃。

　　不过蕾格说她会用。

　　于是万把手机交给了她，那个比蕾格还娇小的金属薄片，路上万差点对它进行了压缩，尽管它已经很薄了。

　　“没有信号。”

　　半晌之后，蕾格说。

　　“好吧……”

　　万点了点头。

　　今晚的话题终止。

　　第六天的时候，还没等晚上，万就又一次见到了蕾格，不过这次是在一群A族之间，那个上次将万骂作懒鬼的家伙把蕾格捏在手中，它举起她简直轻而易举。

　　一群A族围着这个可怜的女孩，它们争论了许久，最后决定给它扣一个人类间谍的帽子，之后再挑个良辰吉日杀了录个视频发给人类方面，因为当它们不久前想起向人类示威的时候，留给它们的人类俘虏就只够勉强支撑起平常重建工作所需要的奴隶数量。

　　可怜的蕾格。

　　万在一众A族中远远看着蕾格。

　　可怜的蕾格。

　　蕾格虚弱地抬起头，她的目光那样锐利，精准地找到了万，就算她无法找到它的眼睛，但她至少找到了它。

　　“救救我。”

　　“求你。”

　　那个女孩用嘴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