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yingf

5、第 5 章

　　长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妈，这是什么歌啊？”
　　母亲抱着还年幼的我，站在月光下的阳台上，晚风轻轻拂过我们的面庞，带动了母亲身上那件柔软的衬衫，如海面的涟漪，又像是草原上的绿波。因为靠海的缘故，所以总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咸咸的味道，母亲说这是家的味道。
　　“这是爱啊。”
　　母亲看着我笑着说。
　　我用右手搂住母亲的脖子，再握住左手的手腕，接着俯在母亲的耳边问道:“爱是什么？”
　　“爱啊，我不知道，我不懂爱到底是什么，但我希望你有一天会知道，也许对我来说，爱就是陪伴，就像现在这样。”
　　“那爸爸呢？他是不是不爱我们。”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你爸爸他啊，可是很爱你的。”
　　“那他为什么总是不在我们身边，过年的时候他也不回来。”
　　“你啊，可别看不起你爸爸，他只是去的地方有些远，可能迷路了也说不定，但他这个人啊，不管走到哪里，总能走回来的，这点我深有体会，有时也想，这确实挺让人头疼的。”
　　我靠在母亲的肩膀上双眼目视着前方的大海，那里黑乎乎，混混沌沌的，又像是一张漂浮的黑色幕布，就这么突兀地拿出来放在一旁，待到夜深，你依稀能在微弱的银光下分辨出它，可它将自身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又不是那么清晰可见。海浪击打着石壁，声音富有节奏感，浪花乘着风在空中翻转，落在水面上的音乐竟不知怎的抚平了我心中的起伏，也让我淡了对父亲的埋怨。
　　“今天的月亮很圆呢，是几号来着？”
　　母亲慌慌张张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我抬头看向天上，与铺墨的海面不同，天空总是充满了魔力，大自然造物的重心似乎一直放在那片无垠的世界，满天繁星闪烁着令人莫测的光芒，充满了启示。无数的孩子都妄想着能揭开它运转的秘密，像是平日里思考着如何取到放在冰箱上的零食一样，这是孩子好奇、渴望了解一切的天性。那淡黄的月亮涂抹在夜的中央，应该是中上一点的位置，它被星星拥簇着。我想它也许是被孤立了，不然为什么它如此与众不同呢，这与人们普遍的观念不同，我打小便深知这一点，人生成功的哲学是要往前看，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到，会做到最好，但我想的却是失败了会怎么样，所以我自顾自地为月亮悲哀起来，却又因为没有逻辑的支撑而矛盾着。
　　“妈，几天几号和月亮有什么关系？”
　　母亲看着手机屏幕笑了起来，“今天是十五呀，快看月亮，兴许你爸爸正借着月亮在偷偷看着我们哩。”
　　“那，月亮也会看到我们吗？”
　　“会哦，今天我们都能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人。”
　　我眨了眨眼，再次看向了月亮，一抹谈黄色在无尽的夜空中极为显眼，我想兴许那里是所有爱的梦乡吧。
　　“想吃什么？”
　　“可我们几小时前刚吃过晚饭.”
　　母亲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笑着说：“有什么关系嘛，多吃点，长个子。”
　　“那就……”，我紧皱眉头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什么，“随便吧。”
　　“又随便，可是没有随便这个吃的哦，樱。“
　　“随便啦！“
　　……
　　在这个被夜晚所吞噬的房间中，那扇此时此刻正被月亮所眷顾的门，吸收着令人有些窒息的光芒。仅仅是几米的距离，现在看来竟是隔开了两个世界。这个景象有些不切实际，但却还是让我心生出一种无法言喻的向往。我不幻想着门后是梦幻般的仙境，但至少，也会是如同雨后那欣欣向荣的世界，陈旧腐败的过去被雨水冲刷地一干二净。
　　我有些什么都不在乎了，脚下的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用右手抓住门把手，左手捏住保险钮。不知道是不是月光苍凉的原因，身子竟开始因寒冷而止不住地打着颤。我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接着将头侧向一边，耳朵贴在门上，眼角的余光见到了那轮明月，既不觉得刺眼疼痛，也不觉得它过于绚烂，它毫无感情却又有着给予人安心的伟力。小时候母亲总是对着月亮微笑，“月亮真圆啊。”并说着这种毫无依据的话。被过去的场景裹挟后，我将注意力全放在了余光里的皎洁中，仿佛有一只手正不断抚摸我的头，让我想起了斑驳回忆里那阵温暖的海风，那是我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一想起这些，全身都放松下来，放在门把手上的手现在也仅仅只是搭在上边而已。
　　“是啊，真圆呐。”我喃喃道。
　　听到了母亲粗重的呼吸声。意识到她可能也如同我这般，将耳朵紧紧地贴在门上，在背面那扇被黑暗所覆盖的门上。意识到我们可以听到彼此间的呼吸，但却非得隔着只有几厘米厚的木门。意识到包裹住我的不过是虚假的光明，而我唯有打开门，虚实才能转换。
　　但我仍是没有开门，注意力仍是放在月亮上。我在脑海中无数次想过，最后决定了我该怎么做，该发出哪些声音，音量又是如何。懊恼过要不还是算了吧，但一旦将这些事情放下后，全身犹如有虫子在身上爬，甚至有的还爬进了身体的内部，在啃食着我的血肉，于是我只好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这些在我看来永无止境的事情。
　　“明天见吧……我们明天见吧！”
　　我心里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越是重复，便越是感到在哪块地方的藏着的种子正在疯狂地吸收养分，虽然它早就该破土而出，开出美丽的花。但现在还来得及，只要我们，明天见。
　　“伊，”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明天……”
　　我不禁屏住了呼吸，搭在门把手上的右手紧握。瞳孔中的月亮越来越大，渐渐地将眼前的所有事物占据，直到模糊后白茫茫的一片。
　　“明天，我们去看爸爸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后将手放下，立起了身子。我从未发现月光竟也会让人无法直视，犹如业火般不断地灼烧我的眼睛，我倒在床上，一刻不停地用手去揉搓，直到眼睑红肿，我才停下来。窗帘已被我拉上，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直到眼睛再次适应了黑暗。我在从中寻找不到一点儿光亮，等到回忆的洪流势如破竹地涌进我的脑海，我才认真地想起来，我讨厌她。
　　父亲已经不在了，这是我在上小学四年级，过了一年后才“亲眼看到”的一个事实，如果说这份经历带给了我什么的话，那便是坚强与一颗善于观察的心，只有这样，我才能在同级的学生中，以丝毫不差你分毫的姿态面对他们，但遗憾的是，带给我的弊端也同样坚固。
　　不得不说母亲隐瞒的很好。当我从母亲房间摸出那把能打开顶楼储藏室的钥匙，之后看到父亲的遗照时，突然理解了母亲所说的关于歌的含义，相反的，并没有去埋怨，也没有奔溃，兴许是早有预感的缘故，从我将钥匙插入钥匙孔的一刹那，可能我感受到的就是爱，因为我爱，所以我在这，因为爱，所以我现在才在这，既然如此，那我还有什么可以去哭闹的呢？
　　她下班回家时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我躲在门前鞋柜的后方时竟闻到了浓重的酒味，本想着在她进门的那段时间给她一个拥抱，告诉她，我爱她。但她看到我之后却是骂了我，大声斥责我为什么不去睡觉。强忍着眼里即将流出来的泪水，说完我知道了后跑回了房间。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我小心翼翼地走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忍着心中的恐惧感一点点地转动门把手，将门打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母亲还没有睡觉，现在大概是十一点左右，客厅的灯光我在床上通过门缝就能看到，所以当灯光刺痛我的眼睛时我就能凭着记忆找到母亲的位置，她坐在那喝啤酒，看电视，她在哭。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母亲她这副模样的呢？一天早晨我想在那摆放着满满牛奶的冰箱的上层取出一瓶放进包里--因为母亲说每天都必需喝牛奶—的时候，却看到其中混着的一瓶啤酒，那是什么时候放在那里的呢？也许不是那天早晨，也许之前没有放在那里，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要再去追究了吧，要说改变的话就太不懂得体会他人了，母亲是这么对我说的。难道说她早就在提醒我了吗，即将发生在未来的现在？所以每当她独自坐在客厅中看电视喝着啤酒的时候，我只是在躲在门后，靠着那小小的一道缝隙…….在看什么呢？有什么好看的呢？
　　“妈妈……”，我抓住楼梯的栏杆微微颤抖地说道，“爸爸他…是不是…“
　　终于有一天，我鼓起了勇气，因为我实在是不忍心看到母亲这副模样。在儿时的记忆中，母亲的脸上总是挂着笑意，总是那么温柔，总是……
　　哎？
　　她是什么样子的？
　　她猛然抬起头来，因哭泣而红肿的眼睛此刻正睁大了盯着我，“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吓了一跳，无数的电流迅速穿过我身体的每一处角落，浑身都在发软，使不上力气，牙齿在打颤，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所有出自理性思考后的行动全然消失不见了，于是剩下的就只有本能，出于对恐惧的反应。于是我用力地将门关上，又上了锁。那声音在这片空间中是那么的刺耳。
　　被子能给我安全感，尽管四周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我喜欢这片小小的独属于我的空间，不只是因为它无时无刻都散发出一股令我沉醉的香味，更加重要的一点是，每当我闭上眼后，仿佛就看见了那片黑夜下正在闪烁着银光的海面，从远方吹来的香味……
　　“伊！”
　　星星在远处的天边眨着眼，小兔子在那一抹淡黄色的光球上奔奔跳跳，有人抚摸过它的额头，抱起它的身子，我看见模糊的影子在向我招手，又隐隐约约听到了歌声。歌声？是谁在唱歌呢？
　　好像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是谁呢？在哪里呀？我问它你在哪里呀，听得见的却只有飘渺的歌声。
　　“吵死了！”
　　我猛然睁开了眼睛，掀开被子后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稍稍缓过来后发现牙齿有些疼，背后也流满了汗。母亲在门外敲着门，大声喊着我的名字。月光如春风吹入了我的房间，我伸出手试图触摸，待得手指划过一片虚无时，我才知道它将满怀的爱意留在了窗外，我抬头看向月亮，心不知为何放松了下来。
　　下床后走到门前，将手放在门上，传来的震动让我的手掌微麻。母亲看的节目是什么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她落寞又疲惫的背影，她经常就直接在沙发上睡着了，啤酒扔了两三瓶。她酒量不好，我并不知道她在外过的是怎样的生活，是否吞声忍气，低三下四，社会对女人的意见太大了，大到难以置信，但我又什么都做不到，不，不是不愿做，而是觉得太过于矫情，所以我总是默默地看着她，也从来没有对她说过您辛苦了之类的话。她曾经喜欢对我说：“伊，我们明天见吧。“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明天是一个崭新的开始，我们也将成为一个新的人。”但是对不起，母亲，让您失望了，明天对我来说就只是明天啊。
　　门隔开了我们，打开门是一个世界，留在门后也是一个世界，决定的权力永远在我们自己手中，只是很多人都忘了这点。
　　“妈。”
　　我说道。
　　母亲在外威胁着我要我把门打开。
　　我突然哭了出来。
　　“我们明天见吧！”
　　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我扯着嗓子，歇斯底里地冲着门喊道。
　　明天见吧，我们明天再见吧。
　　在那存在着的明天。
　　…….
　　“啊，你来了。”
　　我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但是我是绝对不能笑的。他会骂我吗?应该是会奔溃的吧，就算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我发火，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我见他不说话，叉着腰，喘着气，心里那份笑意却愈来愈浓。于是我歪着头，笑着问他：
　　“然后呢“
　　啊，快点离开我吧。
　　他慢慢挺直了身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有些意外的是，他并没有一直看下去，脸上的愤怒也只持续了一会，转而将头偏向一边，笑了出来。
　　“什么意思？”我问。
　　“因为一直盯着的话，会笑出来吧。”他说。
　　“有病。”我笑道。
　　“回家吧？”
　　我点点头。
　　他走在前面，拉着我的手，而我却没有回握住他。明明他什么都没问我，什么都没说。我望着他，感觉他好远，但又与风不同。
　　“嘿。“我叫他。
　　他回过头。
　　我睁开眼。
　　吸了一大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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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你啊，老是想这么多干什么啊？你干想着，又不会成真，还不是一场空哩！是我啊，就不会去想，一来是没那想象力，二来浪费时间，你时间长着呀！”
　　她走在我的前面，背着手，弯下腰偏过头来和我说道。
　　她今天穿的很朴素，一向如此。樱风不喜欢花哨的，觉得那些东西太过吸引眼球，简直颠倒了主次，“所以到底是看衣服还是看人呀？”，她就是会讲一些富有启示的话，倒也不是说是智慧的，只是对生活的看法罢了。
　　“喂！喂！在和你讲话呐！”
　　回过神来，樱风站在我的面前，看样子是有一会时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是我没注意——“啊，我有在听着。”——可能就在刚才，她将发绳给拿了下来，黑丝披散着。但并没有增添性感，她是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她无知却又睿智，粗心却又谨慎，她什么都明白，所以添加更多的是“原本的自己”。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这幅模样，准确来说应该是第一次主动向我展示这幅模样。
　　“不是啊！我刚才讲了什么你知道吗？明明这么认真来着。”
　　她撇着嘴，有些生气。
　　“你刚刚肯定又在想些什么吧！没用的，我不是就在你面前么？”
　　“哪有，我只是在看着天罢了，我是有好好在反思的！”
　　“净说胡话！我不允许你再说这个词了，你做的到么？怕是不可能的吧，如果你还是不明白的话，我是真的教不了你。”
　　她一说完，扭过头就走开了。看着她愈来愈远的背影，我不禁慌惚。
　　追上去后拉起她的手，说道“我啊，虽说搞不清自己想什么，目的是得到什么，有用的话我也是一句都讲不出来，只会重复，重复。但是啊，我保证，我会找到的。”
　　我会找到的，终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