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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蕈扶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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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路口的红灯一共有120秒,绿灯却只有20秒。
过路人从这头,或是开车或是步行,拎着大包小包,丝毫不敢放慢动作,想要赶在绿色的倒计时结束前,穿过横跨六车道的斑马线,成功赶去另一头。
蕈扶是个例外。
几个路人在蕈扶身后互相大声喊,绿灯要到了,跑两步!
蕈扶看了看个位数的倒计时,脚下动作仍旧不紧不慢地走下马路牙子。
才下了雨,马路牙子下有一洼不算干净的积水,路人疾步奔跑,毫无防备,一脚踩下去,溅起高高的水花。
蕈扶浅色的裤腿全脏了。
路人哎呀一声,匆匆忙说了句抱歉,风似的赶在绿灯来之前到了斑马线的起点,接着在绿灯的20秒里,顺利跑到对面。
蕈扶低头看了眼自己乱七八糟的裤腿,小声叹了口气,在红灯的120秒倒计时开始的时候,站在了马路这头。
120秒很长,蕈扶站得笔直,和过去一样,趁着两分钟几乎完全空闲的时间,开始到处看看。
她数拐弯的车什么颜色最多,用车牌的第一个字来判断是不是本地的。等到靠近自己的车道上汽车都拐完弯后,她又抬头去看还没有散开的灰白云层。
一只不知道什么品种的鸟雀飞过,细长的尾羽坠在身后弯曲成漂亮的弧度。
滴滴!
身后的电动车按响喇叭,催促站在最前头挡路的蕈扶快些走。
鸟雀飞远了。
蕈扶如梦初醒,移到斑马线的边缘上,给电动车让行,慢慢悠悠地往前走。
留给蕈扶的时间不多了,毕竟绿灯只有20秒。
如果蕈扶继续用这样慢吞吞的速度走,20秒的时间只够她走完三车道那么宽的斑马线。
绿色的数字很快变成了10。
蕈扶想了想,决定用跑的。
就像她少年时一样,双腿迈开大步,双臂身侧摆动,用8秒去跑完五十米的短道。
蕈扶穿的是长裤和板鞋,日常时候确实宽松又舒适,但并不适合跑步,再加上常年坐在办公室里没有锻炼,她跑得比自己以为的要慢很多。
绿色的数字一直在变小。
倒计时还剩3秒。
她几乎没剩什么体力了。
倒计时走到2秒。
她想或许应该每天留点时间给锻炼。
倒计时最后1秒。
她心脏突然一阵刺痛。
蕈扶没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还保持着向前奔跑的姿势,一鼓作气冲到了斑马线尽头。
她以为就凭这副“经久失修”的身体,肯定遭不住五十米冲刺,停下来后就会大汗淋漓,腰弯成虾米,然后肺部拉风箱似的,气喘吁吁。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她的身体没有半点沉重的感觉,甚至自那阵莫名的刺痛以后,变得轻飘飘的,似乎可以轻轻松飞起来,和之前看到的鸟雀一样,飞得高高的。
她回头,想看一眼红灯到第几秒了。
身后的场面有些乱。
空荡的电动车胡乱停在斑马线上,汽车在车道里排着规矩的长队,打头的几辆车车门大开。本该骑车开车的人全都聚在斑马线上,以什么为中心点围作一圈,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有个年轻的女人越过蕈扶,跑到人群里,张开双臂将他们疏散开。
女人喊,我是护士,她需要新鲜的空气,大家散开些!
听到这句话,人群散开了些。女人蹲下来,对人群中间正躺在地上的那人进行急救。
蕈扶看到,地上的人穿着宽松的衬衫和长裤,被护士放平,一身认真清洗过的衣服全是才沾染上的污渍,裤脚尤其脏。
蕈扶的心很平静,想着掏出手机打急救电话。
这个时候,她在嘈杂的人声中,听见了两道前后响起的很清晰的声音。
一道是泉水叮咚,一道是柔和的轻音乐。
蕈扶想,好巧,和她设置的铃声一样。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边拨打120,一边往人群走去。
停!
稚嫩又尖锐的声音直穿耳膜,蕈扶不知怎么,竟然真的停下来了。
一个小女孩突然凭空出现,浮在半空中,用小小的身体挡住蕈扶的整张脸。
蕈扶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小女孩说,你别看了。
蕈扶说,可是她需要帮助,你看都没有人想着先打急救电话噢。
小女孩沉默了一小会儿,说,你别看了……
蕈扶说,她需要帮助呀。
小女孩手脚并用,搂住蕈扶的脸,说,你别看。
蕈扶问,为什么?
小女孩声音带着些哭腔说,你别问了。
这下是蕈扶沉默了。
她伸手拍拍小女孩的背,轻声细语说,倒在地上的那个人是我吗?
小女孩呜呜不答。
蕈扶了然,问,你是阎王爷派来的吗?我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
小女孩狠狠擤了下鼻子,松开手,还是哭哭啼啼的,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蕈扶说,你真可爱,别哭了,先缓缓吧。
小女孩呜呜说,你不难过吗?
蕈扶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右边脸颊会向里凹出一枚小小的酒窝,左边的脸颊却没有。
蕈扶转过身,背对兵荒马乱的斑马线,情绪很平静,说,这有什么难过的,生、老、病、死,都是常有的事情,这次轮到我而已。
可是你才二十二岁!小女孩说。
二十二岁?
蕈扶一怔,在心理默默算了一遍,确实是这个数字。
原来她已经活了二十多个年头了,已经到了足够撑起自己的年纪。
过去听人说,二十来岁是最最神奇的阶段。因为在这个年纪里,有的人在读书上学,有的人家里躺平,有的人环游世界,有的人职场奋战,有的人儿女双全……
蕈扶哪一个都不是。
她一事无成,没有朋友,也没有伴侣,没有稳定的工作,也没有足够的存款。
所以她哪儿都没去,其实是哪儿也去不了。她循规蹈矩,和每一个普通人一样,简单地活着。
哦不,现在是不一样的。
她已经死了。
有些潦草,也有点邋遢,但这些不受她控制,因为她已经是死了的。
此前种种,此后万事万物,都与蕈扶无关。
可是啊,二十二,真是年轻的数字呀。蕈扶感慨。
小女孩抽泣,飘到蕈扶面前,刚想说话,眼眶里又盈满泪水。
蕈扶简直拿她没办法,帮她擦擦眼泪,很有耐心地问,所以小朋友,你是专程来接我的吗?我是应该转世,还是去地狱,或者天堂呢?
都不是。小女孩说着,握住蕈扶的手。
蕈扶问,那你?
小女孩紧咬下唇,过了很久,或许是背蕈扶的平和感染到,逐渐平静下来。
她说,我是巫散,为解决遗憾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