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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餐条子汤泡饭 ...

  •   阿嬷恢复了意识后,浑浊的眼眸缓慢聚焦在贺乙脸上,伸出瘦如枯枝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贺乙的手背,像是在高兴,又像是在安慰。

      贺乙想说阿嬷你终于醒了,但一时词穷,不知用当地人的话该怎么说,虽说有原身记忆,可要不是出现频率较高的信息,他很难精准提取出来,更别说东一个词、西一个字地拼凑语句了。若是他口音模仿得不像,不就穿帮了……

      不过只是听的话,倒是能听得懂,只闻阿嬷缓缓说道:“乙儿呀,饿了没啊?阿嬷给你烧饭去。”

      贺乙是饿得不行,但他哪可能让带病的老人家给自己弄吃的,便想开口拒绝,可嗫嚅半会儿没发出声来。

      就这当口,阿嬷已经抓着贺乙的手臂,从板车上下来了。

      阿嬷回首一看,才发现方才自己盖的是贺乙的冬被,便捶了捶他肩头,嗔怪道:“被子咋给我了,你还病着呢,命不要了?”说罢又瞅见自己外衣正晾在一旁的背篓上。阿嬷收回了捶他的手,让贺乙转过身去,自己将外衣穿回身上。嘴上絮絮叨叨地念着,然后在贺乙看不到的地方,悄然抹了抹微湿的眼角。

      阿嬷换好衣服后,拉着贺乙走到了牛棚后头堆放禾秆草的地方,道,“这是咱藏东西的地儿,你认一认。”

      他们的米面、锅碗瓢盆还有换洗衣服原来都藏在这里。起先他还以为阿嬷是每日从家里送吃食上来给他,可看到贮藏在此处的米面的量,他方知阿嬷从初始便打算住在这棚里,没想下山去,多半是因为放心不下原身,想就近照顾他。

      阿嬷问他记住了没,贺乙回过神,点点头。

      阿嬷又说,可惜调料都被大媳妇给锁柜里了,取不到,带不上山来。不过好说歹说还拿了点梅菜干,送粥拌饭都行。

      贺乙仍是静静听着。

      自阿嬷醒来至今,贺乙一句话没说,阿嬷也不觉奇怪,因原身一直以来就是这么个性子,寡言少语,憨厚木讷,除了小时候话还算多,人也野些,但自从其十岁时双亲去世后,便一直这样了。

      贺乙想劝阿嬷回去找郎中看看,纠结半天发音,才含糊吐出几个字,阿嬷却知晓了贺乙的未尽之言。

      “阿嬷没事,精神着呢。”阿嬷似是想证明自己真的没事,用陶土块垒起个方形台子,陶土块间相互错开些许空位以便排气,底下放入柴枝,点火架上瓦煲,准备做饭。

      贺乙劝不动,只得过去帮忙。

      两人便忙活起来。

      不过主要还是由阿嬷动手,因为他还没搞清该怎么下手,阿嬷就张罗得七七八八了。

      昨日扔竹筒里养着的餐条子被阿嬷利落地使刀去头剔内脏,涮过水后便被丢进瓦煲里,连同有些蔫的葱结和姜片一并煮了。

      同时又多垒了个陶土台子,加生米加水放进另一个瓦煲里,架到这台子上煮。

      阿嬷碎碎念道:“乙儿病得这样厉害,也没点禽肉畜肉能补补……唉!这山野货真多,要是懂打猎这活儿,该多好呐!”

      过了会儿,阿嬷想起来什么,便跟贺乙说道:“说来乙儿你可知道,你张婆婆他们家的孙子就住在这山上?”

      “我跟你张婆婆,以前那关系是真的好,之后再也没有同谁这么好过了。”阿嬷说着说着便陷入了回忆里,片刻后才发觉话题跑偏了,忙绕回来续着说,“他们家徐小子不知道从哪里学了打猎的本事,便一直住山上,一次村子都没回过。村里人也不爱提起他,都觉着他怪。他不在这个峰头,应该是住在……反正小屋那要再往里走十里不到吧,我记得。你的病他定是不知道的,要是遇着他来这边了,你就告他知道。毕竟这山也不是咱的,咱也不能连累人家。”

      竟然还有别的人在这山上?贺乙是真没想到。他往阿嬷指的方向望了眼,暗自记下了此事。

      饭香很快从瓦煲盖边扑出,等汤也熬煮得差不多,祖孙俩便以板车为桌,吃了起来。

      初看到米饭的时候,贺乙愣住了。这米偏黄,显然不是上一世他常吃的大白米。大白米是精米,而这种黄黄的米是磨成精米前的糙米,是稻米脱壳后得到的产物。

      在原身记忆里,少有大白米的出现,也就逢年过节能吃上那么一些。说来讽刺,实际上即便是年节,他本来也没机会吃上的,大伯娘抠着份量买,然后诡辩说贺乙长这么高,可怜他们杰儿个子不高,营养都被抢走了。又说他当哥哥的得让着弟弟,是以一碗精米都没打算给他留。奈何贺杰是不高,可身子壮得跟头牛似的,不然也不会被挑去当衙役。最后还是阿嬷看不过眼,将自己的分一半给贺乙,贺乙才吃上了大白米。

      贺乙夹了一筷子糙米,迟疑了一下,放进口里,然后嚼了嚼咽下。

      还行,就是像夹生的大米罢了……他默默往碗里倒了些餐条子汤,拌着糙米饭,寄希望于这样吃能好入口些。

      餐条子汤尝起来没有腥味,可能因为餐条常游于中上层水域,本身腥味就不重,何况还放了姜去腥。虽然汤没有放调味料,但贺乙还是尝出了些许清甜。

      鱼肉也没有调味,但是熬煮的过程中已经融了部分进汤里,软烂鲜甜的鱼肉入口即化,拌着略硬的糙米,反而多了点嚼头。

      汤水裹着米粒,确实好入口多了。贺乙不知阿嬷牙口不好会不会吃不来糙米,便朝她的碗扫了眼,却发现她甚至没给自己盛米饭,碗里只有连鱼肉都见不着的稀汤水。

      贺乙心下有些沉,阿嬷这么紧着原身,若是知道现在她眼前这人并非她真正的孙子……

      他不免暗叹了口气,欲拿过阿嬷的碗,为她添些鱼肉。手还没伸过去,阿嬷却倏然身子一歪,直往一旁栽下去,贺乙急忙扶住老人肩膀,一丝不妙的预感浮上心头。紧接着他余光便瞥见了令他瞳孔猛缩的画面——

      只见阿嬷嘴角还挂着温婉和蔼的淡笑,但眼睛已失了焦距……

      贺乙不自觉粗喘着气,颤抖着手探向阿嬷的鼻下,发现那处已没了呼吸。

      她昨夜还病得那样厉害,当然是不能说好便好了,且是恢复得如此精神……

      竟是回光返照……

      贺乙觉着嘴里瞬间返上了浓重的苦味,眼眶泛起涩人的酸意。

      良久,他抹了把脸,将阿嬷的双眼捂上,再将她搬到板车上,盖上草席。

      日光那样烈,他却只觉到冷。才来这个世界没几天,他却又一次经历了亲人去世。这样重活一世真的有意义吗?他甚至不知能去质问何人。

      贺乙眼看自己又要陷入惯有的消极思维,连忙望向阿嬷所在之处。阿嬷还躺在板车上,还须得入土为安,他不能往下沉,不该放任自己往下沉……贺乙挣扎了片刻,最后让先安置好阿嬷的念头占据了上风,勉强将自己从忧郁中抽离了出来。

      古人重礼节,讲体面。莫说是孙辈,即便是子辈,也不得随意埋葬父母的尸体。安葬逝者有着众多极其繁琐的步骤,他是万万不能独自安葬阿嬷的,必须将阿嬷送回家里,让那个大伯置办体面的葬礼,过里长的户籍簿子才行。

      他倒是不怕大伯他们搞事情,因为他们早先便提出过分家,阿嬷这一走,分家事宜无须阿嬷的同意,只需要让里长公证即可。为着分家,大伯一家子定会操办好丧事。加上有村民帮看着,自己就算无法回村,阿嬷的白事应当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现在正值四月天时,山里温差大,白天日头足的时候,气温也不低,阿嬷的遗体放不了多久……当下之急便是得尽快将阿嬷送下山去,送回贺家。

      可他身上带着“疫病”,不知由他将阿嬷运下去,村里人会不会避之不及,由此生出什么变数。最稳妥的办法还是找到谁来替自己,要么直接送到山下去,要么找大伯递个话,让大伯来接阿嬷的遗体回去。

      贺乙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合适的人选,他没空犹疑不定了,带上盛水的竹筒和一把切菜刀,便往山里更深的地方去了。

      经过猎户小屋时,贺乙没有停留,选择继续往里行进。

      没走多远,便发现脚下的小径逐渐变得难以分辨,植物不再簇拥在路两旁生长,而是看不出章法地野蛮生长着,带刺的不计其数,无须片刻,贺乙的裤腿便挂满了花刺儿,而布料太薄,有些刺儿直接挂腿肉上了,疼得他几乎龇起牙。

      贺乙走走砍砍,然而手上的菜刀太短,除草效率低下,使起来不怎么就手。

      但他不能随便慢下来,现今日头还足,眼下都还看得清,若是拖到天黑,啥都看不见,别说找人,自己指不定都要赔在这里。

      贺乙还觉得身上有不少虫子在爬,不是红疹发痒引起的那种错觉,而是真实感觉得到有毛刺触角在皮肤上扎刺蠕动。

      但他还能忍,实在弄不掉的贺乙也不管了,一门心思继续走。好在这一路他只须朝着一个方向进,没偏移。然而他才刚庆幸完,便遇上了疑似分叉的路口。

      前方有两片相对开阔的地,分别往西北方和东北方,无法,贺乙在一棵缀满长豆荚一样果实的树干上刻上记号,然后选了往左边走。

      可能是来到了海拔更高处的缘故,一阵风吹来,能把人激得打寒颤,那是一种入骨的寒意。

      路上遇到的山货很多,猎户小屋和牛棚附近的地同此处一比,简直就是荒地。各种奇异的菌菇、茎叶繁茂的野蔬、眼熟的野生作物、挂着红果紫果的灌木丛等等,应有尽有,更别提穿梭于林间的野兔野禽,头顶上的枝桠也常常发出声响,贺乙抬头一看,只见扑簌而落的叶子,却不见活物,怕是猴子松鼠一类的野物从头上经过了。

      贺乙最担心的是毒物,手上缺点趁手武器,或许他应该削根竹子再来的,走了这大半时辰,也不见有竹子,已是来不及制作了。

      偏生有时候,越不想什么来,便越会遇上什么。

      贺乙觉得太累了,需要休整下,便找了个石块打算坐下。谁知刚坐下,贺乙拿着竹筒仰起头预备喝水,视线却猝不及防地与一双红底竖瞳正正对上了。

      那标志性的竖瞳,显然出自不远处的一条卷着树枝缓慢蠕动的大蟒蛇。

      俱是贺乙惯常喜怒不形于色,可这下是真的保持不了冷静了,冷汗不住地从额头渗出,脑内速闪过各种念头,但一时也想不到有什么好的应对措施。

      只因这并不是什么小蛇,贺乙没想到自己一来便能遇到如此可怖的、蛇身足有碗口粗、在枝干上缠了好几圈的巨蟒。

      “……草!!”此刻什么教养礼仪都是虚的,贺乙只想骂街。

      难道今天他就要交代在这儿了吗?

      贺乙觉得自己双腿已然没什么知觉了,脚底软得跟踩棉花似的,都不知道往哪儿施力合适。

      短短数弹指,他后背便彻底汗湿了。即便内心惧怕得上下牙床都快打架,贺乙也不敢将视线移开半寸。

      那条大蟒倒是悠然,滑腻沉重的蛇身缓缓绞缠着大树枝干,徐徐吐着蛇信子,似在观察贺乙。

      贺乙很想捶两下自己腿,让它尽快恢复知觉,但人越是怕的时候,身体越易不听指挥,贺乙除了不轻举妄动,压根做不到别的事。

      一人一蛇就这么僵持住了。

      数十息漫长得像是过去了一刻多钟,汗猛地滴入眼中,贺乙顿感眼睛一痛,一时睁不开右眼,他下意识去揉搓,便没注意到自己率先移开了视线。

      刺痛感退去,贺乙重新睁眼,却不曾想眼前竟是放大了数十倍的极具震慑力的红底竖瞳。霎那间,贺乙感觉心脏都要蹦出来,反射性地往后一仰——

      于其往后摔倒的瞬间,贺乙眼中的画面变成了慢放镜头。伴随着破空风声,他视线里骤然出现了一道雪白色的矫健身影,从他头身上飞跃而过,再将那巨蟒重重地顶飞了出去,使得巨蟒尾巴抱着的那节粗枝也一并塌下,四周猛然震起一圈尘泥败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餐条子汤泡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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