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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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导航查了那家医院的位置，买了张出省的高铁票。那班车的车程不算长，两个多小时，中午就能到火车站，再转出租车沿着海岸线一个小时就能到达。我决意直面林洁莹，不管将会发生什么事。林洁莹那时飞来找我的心情，我才明白个大概。
出发前的晚上，我竟然很早就有困意，设了早起的闹钟，换了睡衣，躺在床上，睁眼等着睡着，猛然间想起我没准备什么像样的礼物。我穿着睡衣从床上坐起，想起曾为林洁莹买花的花店，看了下时间，花店还有一个小时打烊。
我极迅速地换上衣服，虽然是初春，可脊背上当即见了一层的汗，头发因汗水紧紧黏在额头。我用冷水抹脸，睡意全无。当时我觉得我人生最重要的事就是去买那束一模一样的花，然后把花带到林洁莹面前去。
我从单元门口出来，天已经黑透了。我叫了车，在路口等，看见一辆绿色的双开门敞篷跑车飞驰而过。开车的男子戴一副橙色反光墨镜，将双手举高，让空气流过手臂，尖声呼啸。
明天会好吗？
我到花店时，店里剩下最多的是一种叫玛丽亚的玫瑰花。我请店员扎了一捧玫瑰，在花的中央插进去一根“祝早日康复”的标牌。我不喜欢那标牌的俗气，又另找一张我从杂志上剪下来的图案覆盖。我把花束捧回一路小心地捧回住处，放在书桌上，在花瓣上喷了一些水才睡，那时已经过午夜了。
高铁早上8点出发，我早到了一会儿，在高铁站的一家中式快餐吃过早餐，还有点时间可以逛逛。我想找卖旅游纪念品的店铺，没找到什么有趣的玩意。十年之后我意识到，就在我将彻底错过林洁莹的时刻，我在一个高铁站里，专心致志地，找城市吉祥物。
我在正午时分到达那家医院，我的样子在求医问药的人之间突兀之极——枣红色的帽衫，牛仔裤，白色帆布鞋。左手拖着一个大号黑色行李箱，右手捧着一个半人高的捧花挡住汗津津的脸。我问医院住院大厅的服务台的护士，林洁莹的病房在哪里。接待我的是一个穿着全套粉色护士服的女士，蓝色口罩后面的眼睛里有一种亲切的气质。她听我说明来意，饶有深意望了我一眼。
“林洁莹今早出院了。”她平常地说完就去忙别的事了。
我愣了，脑子一片空白。我扶着行李箱到了街上，觉得所有的毛孔都在向外喷涌汗水。外面的世界毫无变化，车还在马路跑，街边的小吃店还在卖新出炉的芝麻烧饼，街上的人还在路间奔流不止。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永不停歇。完了，完了，我确确实实地知道，从此以后什么都完了。我无所谓哪里开始，哪里结束，哪里停留，哪里消逝，我忘记了时间有长短，准备寂静地活它上千年。我没有欲望，我没有敌人。
我不记得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多久，只记得那位护士找到我时，她拿着我本来要送给林洁莹的捧花。她给了我一个米黄色的笔记本，说是收拾林洁莹的空房时发现的本子，里面写满了一些“天书一般”的话。她联系了林洁莹的家属，对面表示留在病房里的都不要了。她决定把这本子交给我，因为那本子若是直接丢了，未免太可惜。
我坐在海边长满青色水草的礁石上，对着灰黑腥味的海水痛饮罐装啤酒，喝满十罐便呕吐不止。等到吐无可吐，就用海水洗一把脸，呆坐一段时间后又爆发哭泣。我再也不愿意去想林洁莹的离去有什么意义，可越警告自己不去思考这一命题，头脑中有关林洁莹的点点滴滴越像宇宙中的碎片一样飞得无边无际。
我有很深很深的负罪感，我对林洁莹所作的事情何等残酷！意识到这一点，我的心里就时时闪过一个极黑暗的阴影，这阴影逼迫着我在此处或是地球上任何一处荒蛮地放逐自身。我仰面躺在湿冷的沙滩上，观望夜空中的星。我继续生活下去的意志突然崩塌，使我再也爬不起来。我不再展望未来，心中百般痛苦。
一次海水涨潮的凌晨，我把随身的背包丢在岸边，倚在一个无人的角落，背对着海水喝酒。那时下着大雨，雨点顺着大风飘进我的酒里，我不理会，晃晃瓶子继续喝着。狂风带着呼呼的声音夹着海水滚过来，浓重的冷气和着海浪向我扑来，风浪把我吹得趴在沙滩上。我手里的啤酒淋在我的后颈，沙子钻进我的鼻孔和嘴里，恶臭海腥气味漫进我的喉咙，使我想将内脏都呕吐出去。我发疯似的，用手把沙子从脸上拨开，粗砺的沙子划破我脸上的皮肤，鲜血从我的脸上流下来。
“喂！”一记手电筒强光照在我脸上。
我被巡逻的保安送到了海岸保安室，那时已经是早上了。值班的保安很客气地叫我填几张表格做一个留档的手续。表格并不复杂，无非是一些基本信息。我假装我是一个寻求冒险的大学生，听完安全教育，从保安手中接过背包离开，没有多话。
天空密云满布，我抱着湿漉漉的背包坐在公交车站的候车亭里，望着云层的最远端找寻乌云的界限，心里琢磨那些苍云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不时有车从我身边驶过，我跳上一辆不知从哪里发出，又不知到哪里停止的绿色公交车。车内人不算多，我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公交车恪尽职守地在每一站停下，乘客渐渐多起来，我的身边站满了穿着西装和制服的男女。乘客自说自话的交谈声和公交车中的新闻电视声交织，空气中尽是呼吸的气味。我存在其中，预感到此后将孤独地无法解脱。
[I ‘m in love for the first time.
[don’t you know it’s gonna last.
[it’s a love that lasts forever,
[it’s a love that had no past.
秦小涵今天第十二次打来电话。我决定接起来。
“喂？”
“李凡，你在哪儿啊……”她又开始说个不停。
“I don’t know, I don’t know.”
我放下电话。嘈杂的人群平静地将我的哭泣淹没，摇晃的公交车电视屏幕里，巴黎圣母院正熊熊燃烧。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