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槃传》芥末青豆

24、第二十三章

　　异度魔界。
　　虽有阎魔旱魃保证说一切无碍，但鸠槃神子毕竟是将近三个月的失踪。
　　是以，魔界后方一切决策基本都压到了战神肩上，这魔没有崩溃，真是奇迹。
　　与之相反，毗多一派是大喜过望。应着各方对鸠槃魔君行踪的疑虑，各个版本的传言开始出现。一直以来，在不明内幕者眼中，鸠槃神子便不如鸠槃王有威信，经此冲击，更是失去号召力。
　　九祸始终很明智。她原本是向着鸠槃神子一方的，但神子之行为，实在太不争气了，再加上家庭因素牵制，是以，随着神子失踪越久，她与毗多夫妻冷战反而不若以往激烈——这名女主识时务地转向了中立。亦有好事者言，讲九祸立场之改变，是与朱武战神私交有关。会兴起这种说法，倒也不全是八卦造谣。甚至有传言讲，九祸与朱武战神乃是旧识。然而，毗多都不在意，别魔自然更管不着。
　　虽然渐转中立，在魔界整体利益上，九祸还是极厚道。辅佐战神，打理后方，一若往常。
　　这日，她照例前往战神处商议事务。战神已近三日未休眠，虽脸色苍白，神色略显憔悴，但依旧镇静沉稳，让九祸也不禁感到丝佩服。
　　但她也知道，战神之镇静自若，也是台面需要。他还能支持多久呢？
　　正商议到一半，却有密函自前线送到。观信套，与普通战报无异，战神却识出，信角处有一墨点，似不小心溅上，这是与旱魃约定之密号。由旱魃传来的这种信极少，上一封，乃是告之神子去向不能透露、但一切无碍；这一封呢？还与神子有关吗？
　　战神持信沉吟，九祸踱开几步，讲：“前线来函，必属要事。战神请先阅信。”
　　九祸都如此体贴，战神自然拆信观看。
　　看来信极短。战神只看了几眼，脸色就变了。
　　包括败北于朱武之手时，九祸都没见战神露出过这种仿佛天毁地灭似的神情。他以手扶桌，闭目定了定神，再睁目，竟不管九祸，直接往外走去。
　　九祸觉出不对，横身拦在战神身前，道：“战神外出何事？”
　　战神心乱如麻，只把手中信函递与九祸，九祸一看，信上尽是暗语。她皱起眉头，道：“此为暗语，吾不知何解。”
　　战神这才有点回过神来，道：“鸠槃魔君在前线受伤，现……”
　　说到一半，他突然不言，又道：“吾要去一观。”
　　观战神神情，聪明如九祸，立刻猜出，鸠槃神子绝非小伤，甚至恐怕已经没命。虽然也受到了一定冲击，到底，她还是比战神镇静多了，道：“赶赴前线是魔君授命？”
　　答案不出九祸预料。战神答：“是吾意愿。”
　　九祸立刻客观指出：“观现在局势，战神突离魔界，或会酿成大乱。”
　　“那么，吾该如何？”战神突露狂乱之色，“没有神子，吾苦苦坚持的一切，皆无意义！”
　　九祸一时无语，战神排开九祸，化光而去。
　　——战神终于崩溃了。她想。或许，鸠槃神子确实应该让贤了。

　　阎魔旱魃对战神的到来，颇感意外。他摒退左右，道：“本座之密函，你没收到？”
　　“收到了，鸠槃魔君呢？”
　　旱魃不答反问，道：“既然收到了，怎么会来这里？你应该安排安排魔界的事情，以防不测！”
　　“够了！吾再问一次，鸠槃魔君呢？”
　　敢如此和阎魔旱魃说话的，战神算是第一个。旱魃新鲜之余，聪明地悟到了关心则乱、谁都不例外这一真理，他哈然一笑，大方地不去与战神计较，叫上魔医，令道：“带战神去见魔君。”

　　见到鸠槃神子在魔医环绕中，气若游丝、晕迷不醒却不时呕血的模样，坚强如战神，也终于承受不起了。
　　——愤怒、焦虑、痛苦、担忧、疲惫、虚弱、挫败等情绪齐齐爆发出来。只有一个念头在他脑中回荡：吾不在旁……吾又不在旁！而这念头凝聚成一股洪流，冲垮了战神的意志。他只觉眼前一黑，摇摇欲倒。
　　魔医见状，连忙搀扶。战神回了半天神，终于重新集起一些意识，挥开魔医的手，哑声道：“魔君……性命如何？”
　　“魔君外伤数处，倒不碍事；身中之掌，应属佛门高手所为，虽伤及筋骨脏腑，也还好办；麻烦的是，佛气入体、横冲筋脉，魔君内息紊乱，功体难聚，无法自行驱出。吾等已处理好外伤，佐以理气之药，接下来……”
　　战神打断魔医的话，道：“说重点！魔君到底性命如何？”
　　魔医沉默不语。战神怒道：“说！”
　　魔医被一吓，终于说了实话：“吾等尽力，听、听天命吧。”
　　起肖之路，不由分说。战神吼道：“什么天命！汝又非佛！！神子绝不可能有事！”
　　遇到高位者发飙，医师大都只有噤若寒蝉地站在一边、喏喏称是，魔医也不例外。好在战神及时打住，他镇静了一下情绪，复道：“怎样才能救得神子？”
　　这真是个难题。魔医苦着张脸，答道：“正如之前所讲，眼前情况，难处在于魔君无法自行驱除体内佛气。若有功体相去不远者，行功助魔君驱除佛气，倒可转危为安。”
　　战神此时虽混乱，反应倒不慢：“汝之意思是讲，此者难寻？”
　　“是的。”魔医回答，“首先，与魔君实力相去不远者便是难寻；其次，实力相去不远者中，并无属性为冰者；此外，此术对行功者损耗甚大，是以……”
　　这句话的潜台词很明白了：在极重武力的魔域，没有哪个上位魔愿平白损耗自己的功体去救别魔。其实，若鸠槃神子当下势力还极盛，倒很可能会有魔来倒贴；可惜现在分明衰败，断然不会有魔愿意来做这种费力又树敌的事情。
　　魔医语毕，见战神眉头紧皱，连忙宽慰：“其实，魔君的情况有些怪异。似乎有股另外的魔息在魔君体内聚起，虽现在还弱，却渐有增强。如果能一直保持，届时此魔息贯通筋脉、联聚魔君的功体内息，则可自行驱散佛气，万事大吉。”
　　是说，终于有句顺耳的了。战神语气和缓了些，道：“汝等有把握保持此魔息不散？”
　　“……属下无能，为何会有如此魔息，吾等也不知。只能施以常规手法，无把握一定能保持魔息不散。不过，就目前看来，似乎没有散的迹象。”
　　这种说法乐观倒乐观，但实在太悬了。战神沉默了一下，还是寄望于现实点的：“若行术驱出佛气，非要属性相同者？”
　　“倒也不是，主要需实力相若者。”
　　战神点点头，道：“吾可予魔君一试。”
　　魔医怔了怔，很有职业道德地提醒道：“战神属性为火，与冰正好互克，若是由战神亲自出手，恐怕功倍事半……”
　　“会影响魔君？”
　　“于魔君倒无影响，不过战神之功体……”
　　功体于武将而言，有时更高于生命。战神自然明白这个选择意味着自己将失去什么，他沉默半晌，最终平静地道：“不影响魔君就行，快去准备。”

　　四处都在落雪。这是片梅林，一片没有尽头的梅林。
　　他行走在这片梅林中，感觉疲惫而寒冷。繁花似锦、芬芳扑鼻，带着让魔生厌的清圣佛气。
　　偏偏不知为何，他连一丝功体都无法使用，既不能毁林，也无法化光而走，只能像普通人那样在雪地艰难跋涉。
　　找不到出口，佛气的压迫越来越重。他能感觉到佛气侵蚀身体的疼痛，并且清楚，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了。
　　——如果一直出不去的话……
　　一丝陌生又熟悉的音色从梅林深处传来。这是什么声音呢？噢，是了，一莲托生讲过，这是叶笛。
　　但这和一莲托生所吹曲调不同。旋律如此清越、纯净、冷寂、淡泊……到底是何人在吹奏？是这片梅林之主？
　　他索性豁出去了，不再茫然寻路，反向声音的源头走去。
　　远远地，他看到一条模糊的背影。再欲近时，却怎样也无法走近，亦无法绕到对方身前。他停下脚步，凝目而望。
　　眼前一切突然粉碎，沉入冰冷的黑暗。
　　这种黑暗带着他熟悉的魔之气息，缓解了佛气带来的重压。
　　[唔，汝终于回应吾了。方才，汝之意识在哪里呢？]
　　[……]
　　[哈，不回答也无所谓。反正，即使是死，汝之归处亦只有炼狱。]
　　[看来，尔救了吾。]
　　[是的，吾救了汝，这是吾第一次救谁。汝知为何？]
　　[尔之心思，吾猜不到，不去猜。]
　　[好个猜不到！好吧，吾救汝，原因之一，是因为汝未向吾求救。吾颇好奇，尔是肯定吾会救汝呢，还是生无所恋了呢？]
　　[或许，吾只是自信吾不会死而已。]
　　[莫名的自信，不过倒很配汝。反正，出手救汝的确然不只是吾而已。]
　　[是吗？还有谁？]
　　[耶，汝不会猜不到吧？鸠槃魔君？]
　　他不语，眉头却缓缓皱起了。
　　[记得吗？汝曾讲过，死亡对于魔来讲，太过轻松简单了，吾很赞同。所以，吾救汝，原因之二，是想观汝活了之后如何收场啊，哈哈。]
　　[……]
　　[这次，吾之幸灾乐祸，汝还能敬谢不敏吗？]
　　[……]
　　低沉的笑声在黑暗中回荡。他闭上双目，感觉魔气在体内渐渐充盈。此外，不知何时起缠绕在身边，驱散了寒冷的暖流，那是……
　　多么盲目、愚蠢、孩子气的眷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