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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保镖 ...

  •   八月溽暑,江洲刚下完一场小雨,被正午的太阳一蒸,空气里都是沉重的闷热。

      学生会的两个高一女生站在操场旁边的公告栏前贴照片。
      前三张都是同一个人,照片上的人皮相好看,肤色冷白,眼尾狭长,喉结和鼻尖各有一颗小痣,就是表情太冷,看着有点凶。
      三张照片分别贴在了优秀学生代表、培优先锋和竞赛标兵下面。

      照片旁边标了字。
      褚鹤。

      江洲一中八月初开始补课是惯例,两个女生刚进一中一个星期,听了不少校园传闻,这个褚鹤凭一己之力占了一半。
      学习好,长得妙,武力值还呱呱叫。

      贴完照片,其中一个女生歆羡地叹了一句:“世界上怎么会有褚学长这么完美的人。”

      完美的褚学长正蹲在学校后墙上,寻找一个合适的落点。

      一中后门常年不开,以前是逃课迟到翻墙的绝佳地点,学校为了打击这种恶劣行径,暑假期间撤掉了墙角的箱子,还在下面修了一片菜园,里面全是软泥。
      褚鹤蹲着看了半天,有些犹豫。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同学,我想问一下,这里是江洲一中吗?”
      褚鹤扭头,看见一个男人站在墙外仰头看着他。男人西装革履,身后停着一辆宾利,戴着白手套的双手交叠在胸前,笑得很礼貌。

      他指了个方向:“是,正门往那儿走。”
      男人道:“多谢。”

      车后座推门走下来一个少年,冲男人说:“黄主任说他现在……”
      一抬头看见墙上的褚鹤:“就到。”

      褚鹤一耳朵听见黄主任三个字,抬腿要跑,扭头就听见耳边一声炸雷:“谁在墙上!”

      二十分钟后,褚鹤站在教务处外面,对着台阶蹭鞋底的黑泥。
      窗户开了一半,能看见那个把大黄招来的转校生,对话断断续续地飘出来。

      男生很瘦,皮肤是病态的苍白,在闷热的夏季仍然戴着口罩,时不时低咳两声。
      他看着身体不太行,大黄基本都是跟他旁边那个男人交流,转校生叫他“徐叔”,是他家的司机。

      预备铃响过两遍,午读结束,还有五分钟就要上课了。
      教务处的空调太凉,程久安有点胸闷,好在谈话适时结束,黄主任把外面站着等的男生叫进来,先是训斥了几句诸如下次不许迟到之类的话,然后让他替程久安抱着新发的一摞资料课本。

      男生没什么表情,倒是程久安先觉得不好意思,伸手想把书从他手里接过来。
      男生没理他,搬着书扭头走了。
      程久安只好冲徐叔打了声招呼,背着书包跟上。

      高二一班的教室在致雅楼四楼,从教务处抄近道过去要穿过一片花坛。
      骄阳当头,满园夏花烈烈,程久安抱着新校服在石子路面前停下,前面褚鹤已经走出去了十米远。

      弱势方在不得不麻烦别人的时候总是显得底气不足。哮喘病人挨不了花丛,他张口想叫人,最后还是绕开花坛走了远路。

      褚鹤到班门口的时候老师已经到了。
      赵一海教一班物理,新剪过的地中海看起来很精神,他瞪着褚鹤问:“怎么才到?”
      褚鹤平静道:“黄主任让我带新同学过来。”
      班里同学一阵低笑,看着他们褚哥胡说八道。

      赵一海也气笑了:“新同学?哪来的新同学?”

      褚鹤扭头一看,新同学早没影了。
      他把手里的课本资料往第一排同学桌上放,招呼没打就下去找人。

      找到人的时候,程久安坐在致雅楼门口的凳子上,刚吸完药,手里攥着的药瓶还没来得及收。
      褚鹤目光在药瓶上停留半秒,低头对程久安伸手:“走吗?”
      程久安愣了一下,搭着他手站起来。

      褚鹤走在前面,程久安发现他每上完一层台阶都会站在转角处歇一会儿。
      前面他还纳闷怎么大小伙子年轻力壮跟自己这病人一样虚,后来他才反应过来,褚鹤在等自己。

      高二一班都是单人单桌,程久安转来得突然,只有最后一排的角落有张空桌子,有的老师会在自习课坐这儿批改作业。
      桌子上落了层灰,口罩在吸药的时候扔掉了,程久安只好用衣袖掩住口鼻,偏头闷咳起来。

      褚鹤把书放到凳子上,示意他站远点,自己问前面女生借了两张湿巾擦桌子。

      程久安在一旁有点愣神。

      褚鹤擦完就回了自己座位,程久安坐下后瞄了一眼——第三排,正中间,全班最好的位置。

      这年头迟到翻墙的差生待遇还挺好。

      程久安把书本填满桌斗,在新环境的一切渐渐尘埃落定。头顶电扇嗡嗡作响,和耳边老师讲题的声音一样冗长无聊。
      窗外枝叶绿得发烫,蝉虫藏在看不见的地方声嘶力竭。

      又是一年盛夏。

      *
      程久安爹妈死得早,从小就跟佟斯鸿这个孤寡老头儿凑合过日子。班主任秦振支着讲台讲新学年开学事宜,程久安把手藏在桌洞里跟佟爷发消息。

      【叮咯咙佟锵:安顿好了吧】
      【Julian:差不多】
      【叮咯咙佟锵:我刚到江洲,晚上家里有个客人要来】

      程久安莫名奇妙。
      【Julian:谁啊,还用特意给我说?】

      【叮咯咙佟锵:保镖,之前跟你说好的】

      程久安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伸手按灭了屏幕。

      正好秦振在前面叫他,让他做自我介绍。
      他把手机塞进书包,走上讲台说:“大家好,我叫程久安,从宁湾实验中学转学过来,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程久安故意没说自己生病的事,但秦振好像没明白程久安心思,在旁边不轻不痒地补了句:“程同学有哮喘,平时在班里都稍微注意点。”
      程久安把手背在身后,抿着嘴紧张地观察下面同学们的反应。

      好在新班级的同学似乎都是冷漠的学霸,大多数人只是抬头瞟他一眼,然后接着奋笔疾书。
      哦对,褚鹤没写东西,他面前铺了一张数学卷子做样子,手里灵巧地折着一只千纸鹤。

      暑假补课期间没晚自习,班会就是最后一节课。
      秦振走出教室后,刚才还鸦雀无声的教室一下子喧嚷起来。

      褚鹤旁边那个黑皮小伙声音最响,站在座位上振臂高呼:“我真牛逼,一个班会,一个奇迹,一下午写完数理化三门,谁有我强!”
      他后面坐着的寸头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笑:“你也不看看你旁边坐的谁。”
      黑皮瞬间怂了,冲褚鹤双手合十:“对不起哥。”
      下一秒转手给寸头一个毛栗:“快点收拾!”
      毛寸嚷嚷:“嘿楚成济你飘了是吧,也不看看全班就踏马你最慢!”
      楚成济懒得理他,招呼其他人去了。

      前后对比太明显,程久安有点发懵。
      前面的女生猝不及防转头冲他说:“哎,你长得真好看。”
      程久安一下午只看见她后脑勺,有点受宠若惊:“谢谢。”
      女生把随便挽起的头发放下来,梳成马尾,笑道:“我叫成愿,是一班班长,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
      程久安想起什么,也笑起来:“还真有一个。”
      成愿收拾好书包,单肩背着:“你说。”

      程久安扫了一眼几句话间已经空了大半的教室,压着嗓子问:“咱们班同学,平时学习都这么拼吗?”
      大概是觉得程久安做贼似的表情有点可爱,成愿一个没绷住:“没那么夸张,他们今晚要出去浪,所以急着赶作业。一会儿我也去,你要不要一起?”

      程久安哭笑不得:“谢谢啊,晚上有点事,就不去了。”
      “行,”成愿站起身,挺潇洒挥挥手,“那我走了,明天见。”

      班会后半段程久安一直没看手机,出了班门才重新打开微信,最下面是佟爷新发的几条。
      【叮咯咙佟锵:保镖是李婶儿找的,据说跟你同校,叫什么我给忘了。放学你徐叔在门口等着,晚上一起回来吃个饭】
      佟爷见程久安没回,这条后面过了五分钟跟了一条:
      【叮咯咙佟锵:别觉得佟爷烦,佟爷是真怕】

      程久安脸上没什么表情,把手机塞回兜里,下楼朝校门口走。

      这次从宁湾转学到江洲,一个是因为看病,还有就是避风头。

      佟斯年和程久安爷爷程鉴半生挚友,年轻时候一起打拼事业,共同创立了现在宁湾的龙头企业“同城地产”。
      程久安父母因为意外身亡,程鉴在程久安十岁的时候也溘然离世,临走前把程久安和公司托付给佟斯年。
      今年公司准备竞标一个政府项目,公司高层很重视,佟爷亲自负责。对家公司道上有点人,不知道怎么摸到家里的住址,跟踪警告、泼油漆、送恐怖快递的事干了不少。

      佟爷自己是有保镖,而程久安毕竟是个学生兼病人,佟爷一直盘算着给程久安找个能照顾保护他的人。
      但因为程久安一直拗着不同意,这事才拖到了现在。
      这次佟爷态度格外坚定,硬的软的招式全招呼上,程久安再不情愿,也知道这事拖不过了。

      佟爷今年六十九,到了这个年纪,每老一岁都格外明显,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先走一步,便开始往程久安身边塞人,保姆司机看护,不一而足。
      程久安厌恶自己的病,不愿意被特殊对待。佟爷塞人他赶人,早上招来的晚上佟爷回来就发现人被程久安辞了。
      一老一小就这么别着劲别了两三年。

      走出校门,徐叔远远看见他,摇下车窗按了按喇叭。
      程久安走过去,徐叔把他书包解下,顺手拉开车门:“这是褚鹤,佟总让我接你们一起回家。”

      程久安:“……?”

      *

      车里气氛有点凝固,程久安找了半天话题,问了个傻问题:“你怎么没跟他们一起去吃饭?”
      褚鹤无语地看了他一会,估计想说“智障”,碍于程久安现在是他雇主,最终没说话。

      程久安莫名了一会,自己在心里“奥”了一声。
      金主喊他一起吃饭,怎么还会有空跟同学出来。

      问完这个,程久安有心想找补,于是又想了好几个问题,最终筛选出他最满意的一个:“你是第一次做这种活儿吗?”
      “嗯。”
      “怎么想到当这个啊?”
      “缺钱。”

      程久安在心里打了自己一巴掌。
      你可真会聊天。

      他害怕再次踩雷,索性闭上嘴用手机跟宁柠发消息。

      三年前某次住院,宁柠住程久安隔壁病房,得知程久安和他同岁,便给程久安推荐了一个叫COMM的交流学习软件。

      程久安不爱学习,但当时反正无聊,就跟着下载了这个软件。
      打开他才发现,不是这软件可以交流学习,是只有宁柠一个人用它交流学习。
      COMM实际是同性兴趣聊天APP,程久安和宁柠互相知道对方都弯成蚊香,推荐这个也不奇怪。

      问题就是宁柠看条件也是个要啥有啥的大帅逼,就是脑子好像有点大病。
      他拍了个有照片有手有声音还又撩又欲的短视频发在COMM上,引得一群人前仆后继找过来,又把好友申请问题改成三道变态数学压轴题,答对了才能通过。
      程久安亲眼看见一个男生辛辛苦苦算出来题,然后被宁柠当成行走家教压榨至死的惨状。

      这就是凡人和学霸的差距。

      他在COMM养鱼塘,宁柠在COMM养题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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