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伯来神话】暗堕的君主》月在水中睡懒觉

20、第 20 章

　　米迦勒在入夜之前离开了。
　　第七狱领主的府邸整洁冰凉得就像是他这个人，屋内摆设跟他被罢免官职，府邸空置的那段时间几乎一致。除了工作相关的文件书籍，看不到任何个人爱好的痕迹，来往的人也极少。
　　跟尤兰的住处完全相反。或许他可以听她的，布置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米迦勒走进书房，将手上的一纸袋东西放在桌面上。尤兰送他到楼下的时候还给他买了一袋烤酥皮包，配一杯饮料。米迦勒打开饮料的杯盖，将配套的一小盒糖浆倒进去，搅拌了几下，喝了几口觉得甜度合适，又把纸袋往外倒——那个沉甸甸的酥皮包滑了出来，还有几块指头大小的，被银色糖纸包裹的糖。
　　——他的视线就此顿住。
　　他拆开糖纸，金黄酥脆的糖块，银色的，画着特殊纹路的糖纸。
　　在第一天贸易市场才有卖的独特酥糖。还有大小米迦勒都绝对不会认错的，那家特制的糖纸。
　　尤兰走之前从他带的盒子里拿了几个糖块，本来想自己含着吃，但是后来还是顺手塞进了给米迦勒的纸袋子里——这个糖块是米迦勒自己带过去的。
　　米迦勒带过去的盒子里，有几样甜点，和几瓶高级治愈魔药，还有一袋糖。那一袋额外的糖是怎么来的呢？
　　——他走在街上，一个小孩撞在他身上，被他扶住。小孩扬起脸对他说：“新年快乐。”然后塞给了他这袋糖。
　　他没有注意到就连装糖的袋子用的都是那家店定制的绸缎，就这么把这袋糖放进了盒子里，一起带给了尤兰。
　　这袋糖来自天堂。
　　米迦勒看着糖纸和糖块很久，知道不必回去找什么，也必不能找到什么。

　　跨年夜地狱有庆典。今年又是废除了奴隶制的重大年份，据说会有一场极其盛大的烟花秀，广场上还派人给聚集的群众发了礼品。
　　潘地曼尼南宴会厅里人声鼎沸，领主和撒旦全部到齐，所有贵族，官员协着家眷出场，这是少有的亮的不是议会厅而是宴会厅的时刻，觥筹交错，酒酣耳热。食物和美酒一盘盘地端上，又一叠叠地撤下，流水一般的往来。
　　堕天使的体质还天使类似，普通的酒基本喝不醉，特制的酒例外——但能出现在地狱宴席上的能有什么普通的酒。不管在哪里，盛大宴席中酒总是占了重要角色，其他人暂且不说，连贝利尔都没躲过，被灌了一堆酒，他今天难得不懒洋洋的，穿着一身礼服，规规矩矩束了头发搭在肩上，身材面貌也能让人直呼好帅，再加上他在撒旦中独有的慵懒，整个像是一只尊贵又十分自如的猫。有不少男男女女朝他暗送秋波，但是贝利尔接得很随意，有的时候接一接，有的时候做石头，要是有手摸到了他的胸口上，就笑一笑。
　　他喝了很多酒但是眼神很清明，看到米迦勒看过来了，还笑盈盈地朝他举了杯。
　　米迦勒朝他举了举杯，然后轻轻摇了摇头。贝利尔扑哧笑了，像是看见什么乐子似的。
　　按照习惯，各位领主和撒旦应该在这里等到新年的钟声敲响，再开始新一轮的庆祝。但米迦勒今天精神格外差一点，居然有了一点止不住的困意——这对堕天使来说很反常，但他只当是跟今晚的酒有关。
　　提前跑掉不合规矩，还是得跟直属领导说一声。米迦勒抬头一扫，很轻易找到了被人群簇拥的魔王。
　　从天堂到地狱，光耀晨星一直是人群视线的焦点。
　　路西法身边的人太多，他有点为难，但还在为难的时候路西法就看过来了，这样短暂的眼神交错没能逃过路西法周围那群人的眼睛，很快有人起哄说让米迦勒也来一起敬酒，这种时候怎么可以少了第七狱的领主。
　　有阶级的地方就少不了这些，要推辞更麻烦，米迦勒笑着对路西法遥遥举了杯，出口的不是什么出彩的贺词，但也说得过去，说完隔着人群，一饮而尽。
　　路西法同样。
　　喝完更困了。
　　天使之间除了军队，等级并不森严，喝酒也多是为了爱好，宴席上虽然也有酒，但不会有这么多能让人喝醉的特殊的酒，不含酒精的饮料也很多。
　　他找了偏僻的角落坐着，让人不能轻易找到他。眼前是地狱的宴席，但那些长着角的，长着鳞片的，张开翅膀的，五官肢体总有部分不那么像人的，挨挨挤挤尽兴玩闹的人群，在某个瞬间似乎与天堂那些玩高兴了的天使的身影重合了，他出神看了很久，甚至没留意到身边多了一个人。
　　直到那个人问他刚刚找他什么事。
　　米迦勒这才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身边的路西法，人声太吵了，他都没听清路西法讲了什么，不由地凑近了听：“你说什么？”
　　路西法微微顿住了。
　　米迦勒不解地停着，等他解惑。
　　眼前是形状利落，线条清晰的眉尾，魔王漆黑没有杂色的眼珠在睫毛下面看着他。
　　奇怪了，这么倨傲的，哪怕普通看人也好像在睥睨的一张脸，偏偏眉眼间又是那么沉稳，让他在高傲之外，时时刻刻显得无比冷静，不可琢磨。
　　这让对比记忆的米迦勒有些疑惑了:明明这么不近人情的样子，为什么……
　　从前那么爱调笑他。
　　他们两个相互打量了很久，看到米迦勒都忍不住问：“你是忘了刚刚讲了什么吗？”
　　路西法没有回答。他维持着那个静静看着米迦勒的角度，一点没有动。一缕头发沿着他的侧脸落在黑底金纹的笔挺衣领上，很安静深远的神情，如果说贝利尔是尊贵但是懒洋洋让人忍不住想撩拨，路西法就是让人只敢远观。
　　除了在床上他们没有挨得这么近过，平时亲吻的时候米迦勒总是会闭上眼睛或是熄灭灯，其他时候米迦勒也不喜欢两个人靠太近。虽然私下是每一寸肌肤都被碰过，感受过对方最炽热温度的混乱关系，但明面上魔王和领主还是留着隔着人群举杯遥祝的距离，路西法没说过什么，大概是满意这样的。
　　不管怎么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上级跟属下搞起来不是好听的传闻。
　　于是米迦勒恍然，认为是距离上让路西法觉得不妥了，但是上位者总是不喜欢明说而是要让下属琢磨：“是我靠得太近了吗？”
　　他退开了。
　　“……你究竟喝了多少酒啊？”路西法说。
　　“我想起来了，我就是想找你说这个。”米迦勒找回一点清明，放下酒杯：“我喝多了，大概要先回去。”
　　“嗯。我找人送你……”他突然停住了，想起什么似的，转口说：“别走了，去楼上找个房间睡一下。”
　　他看着米迦勒有些不解的样子，解释说：“今晚有烟花，留下来看看。晚上在我这休息。”
　　庆祝千万人得到自由的烟花。
　　让人欣喜若狂的烟花。
　　米迦勒这才想起来。
　　“哦……”米迦勒应了一声：“你今晚要我吗？”
　　路西法又是一愣。
　　很明显地感受到他气息变了，但是又没有动作。这次等了很久，他才说：“你先休息吧。”
　　没再说别的。

　　米迦勒短暂地睡了一下，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接连响起了烟花绽开的声音。
　　富丽堂皇的宫殿群在夜色中因为这些荼蘼却生命短暂的烟火明亮如白昼。
　　除了第一狱，地狱的天空看不见星辰。但是每层地狱都会用防护法术结合着星星砂做出了堪比星空的效果，今晚为了更好地观赏烟花，第七狱的王城区域特地熄灭了部分星星砂的光辉，夜空成了烟花绽放的幕布。
　　路西法站在窗边，米迦勒躺在沙发上，两个人静静看完了这场意义非凡的烟花秀。
　　烟花坠落了，但历史会铭记今日的热闹。
　　地狱这么多人，大多数人的喜悦是真实的。
　　宴会厅外有人陆陆续续离开。
　　“你还挺厉害的。”米迦勒说。
　　各种意义上，他都是赢家。
　　制度变革，势力权衡，斩除异己……政治中心有人加入，有人退场。即使不是事事都可控，最后也达成了最初看起来过于冒进的目的。
　　原本是不安定因素的地狱旧王族，最终去掉尖刺，成了他手里的助力。
　　就像尤兰说的，他是很伟大的君王。
　　“嗯。你也是。”
　　米迦勒笑了笑，没答话。
　　对着他这个棋盘中的一份子，被打入牢狱送上雷刑刑场又被送回官场，起起落落任人摆布的输家说这句话，不知道这位魔王陛下在想什么。
　　“奇鲁伊的人，你一个都没放过吗？”
　　这是很多人都好奇的事，但米迦勒第一个问。
　　路西法没问他为什么突然问起，淡淡答道：“也不是，不相关的和涉入不深的杀了也没必要。不过知情的都没留。”
　　米迦勒知道他说的“知情”不止包括刺杀，还有裂缝。
　　魔王的目光从来不止放在地狱。
　　他在看着七天之上，至高的神明。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在宴会厅的灯火熄灭之前，第七狱的领主轻声对窗边的人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