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且听风吟（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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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已经回去了。”
梅遇跑得精疲力尽，靠在树上休息，然后顺着树干缓缓滑到了地上。那个熟悉的声音是从他背后传来的。
他没回头，仍然沉浸在冒险脱离队伍的惶恐之中。钟黎没来找他，这个资深玩家恐怕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梅遇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否正确，但是他从意识到自己记忆被修改的那一刻起就无法冷静思考了。
这个副本从一开始就有意把他和其他玩家分隔开来。那么他只能大着胆子如它所愿，看看它到底想做什么。
“你说过，会回答我的问题。”
他知道自己身后的人是梅影。
“嗯。”
“哥。”
梅遇觉得这个字眼他咬起来格外生涩，在他嘴里化开一阵苦味。
“你究竟是不是玩家？”
他其实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不是，”梅影否定得相当干脆。
“用他们的话来说，我应该算副本boss。”
他说话的语气听上去相当不正经，如同在开玩笑一般，但梅遇不觉得他的话是玩笑。
“那我是什么？”
他轻轻问道，似乎是在问梅影，又似乎是在问他自己。夜色笼罩了这个树林，他的神色模糊不清。梅影隔着那棵树看他，那眼神并不像在看自己的弟弟，反而像是在看一个对手。
“你……是玩家，也是我的同类。”
“同类？”
他重复了一遍。
就在刚刚，梅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感觉到自己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但是他又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那股异样的感觉似乎只是他的错觉，顺着脊柱爬遍了他全身，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空气里。
回过神来，再度咀嚼他的话，梅遇可不觉得这个同类指的是boss的身份。所谓的同类未必指的是身份，也有可能是指性格习惯上的相同。
他姑且愿意信梅影的话，出于对自己亲哥的信任。不过自从进了魔盒，他哥就浑身上下透露出一阵古怪，这让他很不舒服。
如同他的哥哥，变得不再像他的哥哥。
“怎么样，这样你听起来像不像小说开头面临危机的主角？”梅影笑道，似乎是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
梅遇没接他的调侃。
“你为什么会变成boss？”
“因为在每个副本里，魔盒都需要有一个人来成为boss，来传达它的意志。”
“所以它就选了你？为什么？
梅影沉默了。
梅遇明白了，这个问题超出了他所谓的“能力范围”，是他无法回答的。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梅遇不知道自己失去记忆的那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梅影变成了所谓的副本boss，又发生了什么，让他的记忆彻底消失。
他觉得这种复杂的事情不应该由他这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来经历，他家庭背景也没什么特殊之处，为什么就让他遇到了这种让人头疼的事情？
既然梅影已经肯定了他作为玩家的身份，那么他就不可能和他一样是副本boss，至于所谓的同类，梅遇决定先不作考虑，估计就算他问了，对方也未必能回答他。
于是他换了个话题。
“我的任务描述是‘猜猜我是谁’。”
“按照我目前的想法，我觉得答案指的……应该是你。”
“唔，回答……好像错了。”
梅遇有些惊讶，但是也不算太过失望。
毕竟，如果真的是梅影，他刚刚也不可能那么直接地承认他是副本boss。
“你的答题方向不大对，而且也不够全面，我就提示到这。”
方向不对？不够全面？
梅遇刚排除了一个重大嫌疑人，没能从他的话中反应过来。
“话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梅遇的思路突然被打断了。
“呃，如果我说，是风告诉我的，你信吗？”梅遇没骗他，毕竟如此荒谬的原因他就是编也编不出来。
确实是风，一阵奇怪的风指引着他找到梅影，他跟着风，一路上都没有撞上障碍物。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能听懂风的话。
等等。
这个场景名称，似乎就叫“且听风吟”。
梅遇感觉自己好像摸到了什么，那个念头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又很快溜走了。
“行吧，我信。”
梅影听上去似乎在笑。
“如果你想回去的话，我可以抹除那几个玩家关于你离队这段时间的记忆，这样他们就不会再怀疑你什么。”
当然，他们还会不会信你就另说了。
梅影在心底补充道。
“不，还是别了，我自己和他们解释。”
不知道为什么，梅遇对这种修改记忆的行为相当厌恶。
“那么，祝你一切顺利，主角。”
梅影狡黠地冲他眨了眨眼。
梅遇是一个人回去的。
梅影是副本boss，整个副本都是他的，他想待在哪里都无所谓，之前也是他用分身把剩下的人先行引回了民宿。
不过梅遇需要回去休息，于是梅影很贴心地帮他打了辆车。
回到奶奶家的时候，梅遇摸索了半天才找到门在哪儿。他轻手轻脚地开了门，打算径直溜回自己的房间。
“回来了？”
客厅传来的是柳依依的声音，她似乎在这等了很久，语气相当不善，一听就是生了气。
梅遇知道自己理亏。
擅自离队，独自行动，行踪诡秘，他甚至觉得自己比梅影看上去更像所谓的副本boss。
自己多半已经被当成内鬼了。
或许还会连累和自己关系好的柳依依。
梅遇紧张地抿着嘴。无论如何，他还是想保留关于自己的一些秘密，至少他自认为自己有权不让别人知道。
只是，他没想过如果刚才梅影想杀他会怎么样，或者他被丢在郊外从此消失会怎么样，他的擅自行动又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即使他现在的身体是20岁，但他从心智上讲还是那个15岁的天真孩子，对于人情世故，无法像那些成年人一样考虑到方方面面，只会单纯地顺着自己的想法做事情，自觉或不自觉的，直到事后才想起可能存在的后果。
而这点他到25岁都未必能改掉。
柳依依叹了口气。
“梅小同志，还请你对此作出解释。”
客厅里的另一个说话声来自钟黎。
语调平和而不带感情，却无端让梅遇察觉到了一丝冰冷，他身上无声蔓延开来的威压更让他感到畏惧。
说实话，他现在很想逃跑。
之前那个耐心亲切的钟黎只是他的一个侧面，或许这个冰冷威严的钟黎才是一个资深玩家该有的样子。
梅遇深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
这句道歉苍白得让他想给自己来一巴掌。
“我和梅影单独见面了，他告诉我，他是这个副本的boss。”
钟黎：……？
他很想怀疑一下梅遇，但是这点和他的猜测反而是符合的。从理智和情感上讲，他都不觉得梅遇有骗过好几个资深玩家的城府，顶多用那无可掩饰的单纯气质降低他们的戒心。
“然后？”
“我问他是不是我主场任务的谜底，他说不是，然后我就回来了。”
钟黎：………………………………
这个新人打乱了他原本的破题节奏。
一般来说，玩家进入副本，会先通过一些线索推断故事背景，找到关键人物，然后根据任务具体情况对症下药。
现在呢？这才第一天，他们清楚了任务，明白了背景，找到了关键人物，甚至连boss本人都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他姑且假设梅遇没说谎，即使说谎，梅遇本人也和boss脱不了干系。
那他们这帮玩家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钟黎心底久违地涌上了一阵茫然。
他也想怀疑一下梅遇，但是他的表现实在是太真诚了。
“行了，早点休息吧。”
他捏了捏眉心，有些头疼，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
“如果你听得进去，以后无论和谁一起下副本，都不要单独行动。”
“好的，前辈。”
梅遇应下，逃也似的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听着这声前辈，钟黎突然愣了一下。这让他想起另一个古怪的家伙，一个同样不按常理出牌，且对他的劝告死不悔改的怪人。
梅遇简单洗漱收拾完自己就窝进了床。
空调开得很冷，躺在床上的人却完全没有调整温度的意思，只是用空调被裹紧了自己——他突然想到，只有被被子包裹的时候，他才感受到了真正的安全感，仿佛薄薄的一层布料可以隔绝外界的一切喧嚣。
他转过身，透过被子的缝隙看见房间里的另一张床。
梅影和他睡一个房间。他背对着他，似乎已经睡熟了。
通常梅遇喜欢在睡前胡思乱想，但是和别人一起睡的时候总有一种担心心声会被听见的荒谬恐惧。
他定了定神，才开始梳理自己的思绪。
毫无疑问，有个看不见的敌人对他的记忆动了手脚，所以他现在无法相信自己脑海里的那些记忆，难以判断哪段是可信的，哪段又不可信。
正常人或许会为此感到恐惧，可梅遇反而为这荒诞的经历隐隐兴奋了起来。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
他前十五年的人生被母亲安排得十分妥当，因为他知道，任何出于他自己意志的选择都不可能比母亲给出的那个更好。
读母亲安排的学校。
上母亲安排的补习班。
认识母亲安排的人。
最后过母亲安排的人生。
这似乎没什么不好，任何事情都不会出乎她的意料。何况他也并非一个很有主见的人，甚至习惯了被安排，自觉地把那个离经叛道的自己关在了看不见的角落，站在这条被划定的道路上，一眼看到自己未来人生的尽头。
他又想起柳依依的话，高中毕业后的志愿填报，他，或者说是他的母亲选择了生命科学——这并没有让他感到太惊讶，毕竟她本人就是这个领域的权威，她想让他继承她的事业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
但这点在他15岁之前没有任何的表现。
他同时又有些感慨，即使到了高中毕业，到了18岁，好像还是只能听母亲的话，于是他一瞬间失去了探究自己15岁之后记忆的兴趣。
看来长大了的他同样无趣。
他习惯了被安排，但这并不代表他喜欢被安排。
只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他被关进了一个叫魔盒的地方，在这里，她无法再为他作出任何决定，他可以自己选择道路。
那个离经叛道的自己被释放了。
虽然从目前来看，他的表现就像母亲曾经评价的那样，在面临人际关系的时候显得单纯又愚蠢。
而这也又一次地印证了她的正确性。
外面隐约的灯光透过窗帘照进了房间，在他对面的地上积成一片光做的水洼。
他回望这一路。做事不考虑后果，独断独行，又在有些时候过度信任别人，而前者让他在他人心里筑起的信任摇摇欲坠。他作出的每个决定好像都不对。
一切都糟透了。
这就是没有被安排的人生吗？
梅遇转了个身，面向阴影，把自己彻底融入黑暗。裸露在外的部分皮肤被空调吹得冰冷，他却毫无所觉，只是饶有兴趣地想：
好像也不错。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且听风吟（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