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号轮渡（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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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遇走进客舱的时候，舱内人不多。
穿深蓝T恤的阿姨坐在香烟柜台后，百无聊赖地刷短视频。她身后是各式各样的小零食，但更多的是泡面与矿泉水。
客舱里排着三四组布制沙发，米白的颜色被岁月染成脏兮兮的灰色。中间的沙发上睡着几个穿工作服的工人，黄色头盔搁在桌上，惹人注目。有两个坐起来的，正用老式的红色热水瓶倒水泡面。
梅遇四顾，还是选了最角落的位置。他放下书包，抬头就能看见客舱一侧墙上放影片的小电视。他只是瞥了它一眼，就低下头去看手机屏幕。
手机时间显示是12:30。
对角那桌的泡面味渐渐飘了过来，梅遇有点馋，不过他刚在码头吃完午饭，不是很饿，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船上信号不好，手机没什么可刷的，他就把手机塞回了口袋。
梅遇透过舱窗，越过栏杆，注视着浑黄的海水和远处小岛上的红白灯塔。
这条连接陆地和奶奶家岛屿的航线，他乘了无数次，有时是和母亲一起，有时是他自己一个人。只不过这两年母亲工作越来越忙，他一个人乘船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他这次回去是干什么来着？
哦，初中刚毕业，他趁着暑假的时间，回岛上看看奶奶。
2075年的夏天格外的热，热得奶奶院子里的黄瓜秧都给晒蔫巴了。
提起这，梅遇还记得奶奶在电话里玩笑似的语气。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但那本就不明显的笑意又很快消散了。
父亲去世后，奶奶身体突然间垮了下去，姑姑辞去了上海的工作，考了岛上的公务员，方便照顾独居的奶奶，还因此离了婚。
为此奶奶还骂了姑姑一顿。
“好好的大城市不待，回这破岛。”
梅遇靠在沙发一角，把书包的带子缠在食指上，又散开，如此反复，在断断续续的回忆里，玩着自娱自乐的无聊游戏。
对面的小电视传来微弱的声音，他懒洋洋地抬头，屏幕很暗，画质显然不好，时常有卡顿，把角色的说话声平调拉长，像是劣质的老派恐怖片。
不过电视里放的不是恐怖片，而是《盗梦空间》。
梅遇看过这电影很多遍，影片的设定在几十年后的今天稍显老套，不过他并不介意再看一遍，尤其是在这种无事可做的时候。
只是中午的闷热实在是让他眼皮子打架，困得难以抵抗。带着咸味的黏腻海风吹散了泡面的味道，梅遇把下巴搁在书包上，在略微变调的电影对白中，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他似乎浅浅地做了个噩梦。
梦中的梅遇，仍然在一艘行进中的轮渡上休憩，只是睡梦中有什么液体，一滴一滴地，打在他的额头上，和汗水混合在一起。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视线里全是猩红，仿佛用眼睛透过一张红色的纱布，窥视着客舱里的一切。
抬头，电视仍在播放。只是潇洒帅气的电影演员变成了脸色青白的活尸，面目狰狞地朝着镜头扑过来。小电视的声音完全消失了，消除了电影原本该有的一部分的惊悚，但是显得整个客舱的气氛有些诡异。
客舱里寂静无声。
又一滴液体滴下，梅遇眨了眨眼睛。
他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他知道有液体滴下，但失去了与那有关的所有触觉。联系这个寂静的客舱，他想，他大概失去的不只是触觉。
在这个念头产生的那一刻，梅遇发现自己的视角开始移动，他缓缓抬头，望向那液体的来源处。
一个穿着浅色衬衫的男人被钉在了客舱的天花板上。四肢和心口都被匕首刺穿，血顺着手柄往下淌。
他显然已经死透了，至少梅遇所拥有的生物学知识不允许他违背常理活着。
男人看上去大概三十岁左右，也可能更年轻一点，目光无神而空洞，偏向梅遇，半边脸的血污非常影响梅遇对他外貌的判断。衬衫被晕开的大片的血凝固成了锈色。
单就被钉在天花板上的造型而言，还是相当有宗教感的。
梅遇仔细地打量着这个男人，相比恐惧，他更多地是被好奇驱使，单纯地思考他是怎么被钉死在天花板上的。
梅遇知道他这种状态很奇怪，他本应该快速移开视线，催眠自己这一切都不存在，来减弱心中的恐惧感。
好奇心会害死高中生的。
只是此时此刻，他的恐惧感和触觉一起神秘消失了。无故缺失的恐惧让他毫不顾忌地打探这具尸体。
梅遇这样想着，然后看见自己的手伸向钉在男人右手腕上的匕首，没有用什么力气就把它抽了出来，于是那只右手跟着无力地垂下来。
接着，他一刀迅速刺向身后。
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是当他发现，手中的匕首扎进了一只正向他扑过来的活尸的脑袋之后，他有些恍然了。
他想，我真厉害。
那只活尸倒下，让梅遇看清客舱里的景象：客舱里已经没人了，取而代之的是刚才小电视里的活尸，它们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大半个客舱，漫无目的地游荡着，相互拥挤，笨拙又滑稽。脏兮兮的衣服上还干涸着不知是谁的血迹。
它们浑浊的双眼没有看向他。
梅遇只是继续缩在自己的角落里，默不作声地看着它们。他想，或许还会有一些变异生物，像生化危机那样？
他下意识地看向窗外。
一只粗壮的触手攀上了玻璃，无色的粘液顺着触手和玻璃的接触处缓缓地下流，密集的吸盘上里有着大大小小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透过窗注视着他。
梅遇抓着沙发的布套，微微地往后退了些，那些眼睛也顺势动了动。他茫然地和它们对视着，莫名觉得那些眼睛里，装着戏谑和嘲讽。
他应该恐惧，但是自己的眼睛仍然不知所措地与它们对视。他们就这样对视了很久，一方像是饶有兴致地观察，一方则是满怀戒心地防备。
直到有什么东西轻轻覆上了他的肩头。
梅遇又一次回过头，发现是一只手。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挣脱了天花板上的匕首，伤口处狰狞地撕裂着，只是没有血往外冒。他静静地站在梅遇身后，把那只扭曲着的右手搭在他肩上，低头看他。他看上去没有攻击性，至少不像活尸和触手那样对梅遇抱有显而易见的恶意。
但是梅遇发现，久违的恐惧感在这一刻苏醒了。他对这个人，或者说活尸的恐惧胜于他所见的一切。
他能感觉到其他的感官都随着恐惧感一同醒来，男人右手指尖冰冷的触感，活尸游荡过程中与桌角碰撞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的，挥之不去的厚重腐朽气息，和从背后传来的，恶意的注视感。一阵凉意顺着他的脊柱化开，细细地灌满了他的身体。
然后？然后他就醒了。
这场毫无逻辑可言的梦在荒诞中开始，又荒诞地结束了。
梅遇是被手机的消息提示音给吵醒的。
他动了动酸痛的胳膊，拿出手机，人脸识别成功后，那条扰人的消息就跳了出来。
“魔盒？”
那是一个红色背景的app图标，衬出一个白色的logo，像极了英文里的元音字母a的一个音标。
梅遇不记得自己手机里有这个app，但是这个疑惑只是在心头淡淡地滑过，转而被下面的消息内容所取代：
“亲爱的5069号玩家：
欢迎来到404号房间。
当前场景名称：10号轮渡。
客场任务：解开轮渡无人之谜。
祝您旅途愉快！”
梅遇抬起头，客舱仍然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只有小电视还在自顾自地播放着《盗梦空间》，在几不可闻的卡顿对白里，提醒梅遇，他并没有失去自己的听觉。
客舱里的人都不见了。
柜台后的阿姨，沙发上的工人，都不见了，只剩下玻璃柜上的手机，桌子上的头盔，泡面和地上的热水瓶，昭示着梅遇进入客舱时看到的景象并不是虚假的。他们曾经在这里，只是现在不在了。
梅遇重新把那条消息看了一遍。
全息游戏？恶作剧？现在发生的一切甚至比刚才的梦境还要荒诞。
他只是在暑假登上了轮渡，想回奶奶家看看。在无聊的等待时间中，做了一个简短又荒诞的梦。
梅遇心不在焉地划入手机主页，不经意间瞥见了日历那一栏。
他的目光霎时凝固在了屏幕上。
他不会记错，现在应该是2075年。
手机时间却显示为2085年的7月24日，同样的12:30。
梅遇愣愣地站在沙发间的过道，抬头看见窗玻璃的反光里，映出了一个与15岁的梅遇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而五官明显褪去了几分青涩稚嫩，身形更加修长的男孩。
午后的黏腻海风穿过窗缝，呼啸着在他的耳畔恣意大笑。
“琪琪，电视机那个角落。”
闻言，蒙太琪手起刀落，一把将龟缩在角落的最后一只活尸爆头。蒙太古递给她一块毛巾，示意她把手擦干净。
两个人把客舱里的活尸一个不剩地清理干净，满地都是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进入这个房间。
哪怕是见多识广，经验丰富如蒙氏兄妹，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这个隐藏房间确实像那个人说的那般特殊：
可以无限复活，任务失败也可以无限重置——只要你能够找到它。
听上去没什么难度，但作为老玩家，他们前两次进来，不仅没能通关，甚至到现在连任务是什么都不清楚。
当然，他们本身对这个房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隐藏房间没有实用性奖励，他们进来纯粹是因为一个人的请求，和他开出的优厚条件。
战斗结束，蒙太琪轻松地吹了声口哨，靠着客舱的门，望向倚在栏杆上的那个人。
“老狗，你的跨时空电话打不通吗？”
她讽刺了他一句。
要不是这家伙花言巧语，她和哥哥也不至于放着好好的常规房间不去，被骗进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房间。
“知道你们对我意见很大。”
他似乎一直在尝试打电话，手心因为长时间捏着手机而沁出了一层薄汗。
那个人听着“您拨打的用户是空号”的恼人电子音，又一次摁断了电话，同时也没有忘记回复蒙太琪。
“我可以加价，”他的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叹息。
听见他的话，蒙太琪挑了挑眉。蒙太古也默默地从客舱内走了出来。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他们并不清楚老狗为什么如此执着——他和这个房间一样烦人又让人琢磨不透。蒙太古用眼神示意妹妹认真听对方的话，对方毕竟有求于他们，至少黎叔的那点交情还是算数的。
至于目的？那不是他们该关心的，他们只需要关心与付出相符的报酬。
“现在，两倍积分，再送我到上面那层的广播室。”
男人手指着舷梯的方向，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坚定。海风拖着疲惫，吹皱了男人的浅色衬衫，挑起他额前的碎发，那是一张，与梅遇梦境中那个被钉死的男人，一模一样的脸。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0号轮渡（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