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花交响》黑熙

1、外貌党与日心说

　　阳冉长着一张与性格完全不搭的妖孽脸，客观地招蜂引蝶。男生都觉得她好接近，搭讪手段花样百出，求爱不成便改打友情牌。在经历了一次兄弟转恋人并且闪电分手的打击之后，阳冉痛定思痛，决心无论这些外貌党再出什么招数都一概不理，又在某个夜谈会的被窝下，郑重其事拜托寝室全体姐妹做她的烂桃花雷达，务必把一切苗头无情地掐死在摇篮里。

　　寝室的姑娘们说一不二，几乎把监视功能发挥到一草一木皆桃花的地步。一个强大的恋爱真空区自此长期笼罩阳冉，万恶的烂桃花们无一幸免，全部死绝。

　　太平日子持续一年，大二下学期开学不久，停工数月的雷达又发出疑似敌情的警报。对方是新任校草，大二上学期从分校转到本校，一来就帅惊四座——据说前任校草就是这么惊走的。

　　此人怎么个帅法呢？粗浓眉，丹凤眼，高鼻深目欧美脸，肩宽腰瘦腿修长，性情低调不张扬——阳冉被寝室姐妹们普及过新任校草的相关知识，并数次远距离观赏其美貌，不得不承认这种形容并不夸张，他的确很有韩剧长腿OPPA的气场。再加上那个很韩国的名字“安日贤”，他被传成中+韩+某欧美国家三国混血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好吧，现在问题来了。“这样一个人，怎么看也不像肤浅的外貌党……”室友小咩的论断遭到阳冉刻薄的白眼和吐槽：“把这种纯外貌党的逻辑说得这么大义凛然……请问你是怎么做到的？”小咩卡了一下，掩嘴干笑两声，用力挥手驱赶不存在的苍蝇。“哎呀这不重要啦，重要的是，安日贤他为什么不直接追你，而是在你周围晃来晃去又不做任何表示！”

　　“所以你不是说疑似敌情？”阳冉低头继续看书，“我觉得这事纯属自多，你就别来劲孔雀开屏了。”

　　小咩鼓起腮帮子似乎想反驳，又突然泄气地瘪下去，视线投向窗外。“也是啦，他不做表示，你也不好说什么……就是总有点不甘心嘛……”

　　阳冉抬眼瞟她，又瞟一眼窗外，正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万物萌动的好时节。“春天啊……原来如此。”阳冉捶掌，“小咩，快擦擦嘴，哈喇子掉地上了。”小咩又卡了一下，怨气地飞来一记眼刀，阳冉淡定无视之。“说真的，小咩，要发情呢，还是找个长相平易近人的比较现实。校草什么的，眼睛吃吃豆腐，意□□流口水，也就差不多了。”

　　小咩刷刷刷飞来一大串眼刀，指着阳冉的鼻子“你你你”了一阵，终于忍不住扑过去。

　　两人闹成一团，话题自然就这么带过。但“敌情”呢？校草先生仍然目的不明地在阳冉周围出现，食堂、图书馆、自习室、上课途中，甚至晚上出去吃烧烤也能碰见。他走到哪都会引来女生的窃窃私语，想不注意也难。

　　校园这么大，阳冉实在没法说服自己这些都是巧合。可人家虽然成天在她面前晃荡，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阳冉就是想做点什么也师出无名，差点活活憋成蛇精病。

　　当然她的“雷达屏蔽系统”并没闲着。雷达一号小咩和她的gay蜜以人格担保校草没有女友（或前女友）并且性向正常，雷达二号表示亲眼看见他以“我有喜欢的人”为由拒绝某学妹的表白，雷达三号报告小道消息，校草室友从未听他提起过任何女生，当然也就包括阳冉。

　　所以怎么办？

　　凉拌！阳冉想起自己当初的誓言，不是要无视到底么？任它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烦个屁啊。

　　但问题要是光想想就能解决，这个世界早就大同了。可惜阳冉同学思想不够深刻，彻底忽略了“事件存在均有其客观性”（也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一不可控的现实，于是头天晚上自信满满，隔天一早就吊起了十五个提桶——校草居然没出现，她居然不适应，一整天都七上八下！

　　校草消失了一礼拜，阳冉的十五个提桶就摇晃了一礼拜。小咩非常配合地亮出损友嘴脸，幸灾乐祸地给她讲老掉牙的笑话。

　　“话说有个屌丝，每天下班都很晚，回家直接把两只大皮鞋‘嗵嗵’一甩躺床睡觉。楼下的老人被吵醒就会通宵失眠，给他提意见，他答应下次注意，当晚回家习惯性甩出一只鞋，听到响声反应过来，把另一只鞋轻手轻脚放在地上。然后你猜怎么着？”

　　这回换阳冉飞一大把眼刀去戳小咩，小咩笑得那个张狂，活脱脱的小人得志，“冉冉你就是那个整晚都在等另一只鞋落下来的倒霉蛋……不，你更倒霉，这都一星期了，那鞋还不知道在哪呢哈哈哈哈哈！”

　　小咩这仇恨拉得妥妥的，阳冉怒槽全满，又不能拿小咩出气（拿她出气也没用），只能咬牙切齿地改变策略。到这份上了，还装个毛线的淡定，她要主、动、出、击！

　　不过为了赌这口气，阳冉没把计划公布给自己的“雷达”们。后来小咩第一个得知全过程，笑得差点蹶过去。“冉冉你的脑回路太棒了，果然不愧射手座‘二货’的光荣称号哈哈哈哈哈我不行了我真的要死了……救……”再后来，学校里是否一直流传着某一任校花的奇怪传说……就已经不可考了。

　　但就算事后被拿来当笑料，阳冉也不承认自己当时的思路有什么问题。第一，她不想谈恋爱；第二，她讨厌烂桃花，不喜欢被骚扰，安日贤的举动已经骚扰到她；第三，虽然安日贤的举动她不喜欢，但一般来说，他不明示，她也没办法，贸然跑去说什么“请不要在我面前出现”，只会被当成中二病晚期。

　　这种情况，只有出奇才能制胜。而所谓奇招，往往来自逆向思维，她就这么“逆”了一把：要让一个人从你面前消失，除了暗杀构陷这类小说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招数，平民老百姓能用的，当然就是“让对方对你产生强烈的厌恶”！

　　普遍性的讨人厌，网上一搜，大把极品范例，但阳冉三观正直，需要摒弃道德操守的那种行为实在学不来；从性别角度入手，男性通常讨厌女的装腔作势、从骨子里散发“假货”的气息，但阳冉从小独立自主，装灯泡修单车换煤气轻车熟路，撒娇卖嗲这种技能却从没点亮过，打死她也做不到；从审美层面考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安日贤目的不明，怎么没见他到哪个相貌比较抱歉的姑娘面前晃？她之所以烂桃花无数，归根结底还是长错了脸，变美需要化妆甚至整容，扮丑却只要作怪自毁就可以，这个她行！

　　定下了大方向，剩下的就是具体步骤。阳冉不想跟雷达们讨论校草厌恶哪种类型的妹子，免得计划泄露，于是只好偷偷摸摸潜心研究他的个人资料。

　　喜欢的食物，简单清淡，能保留原材料的天然口味最好；喜欢的运动，篮球、骑行、散步；喜欢的穿着，精致低调；喜欢的书，架构宏大或发人深省的；喜欢的音乐，不是口水歌就行；喜欢的电影，悬疑冒险动作类；喜欢的游戏，益智解谜类；喜欢的女生类型，自然洒脱；喜欢结交的朋友类型，真诚率直……

　　阳冉缩在图书馆角落的位置啧啧有声，这种配置实在太偶像太正义了，根本就是逼她扮演胸大无脑的二货反派嘛。

　　二就二吧，WHO怕WHO啊。阳冉破釜沉舟，开始行动。

　　安日贤消失了一个礼拜零一天，然后照常在校园各处出入。阳冉默默观察一天，确定他仍然坚定地执行着那个目的不明的骚扰计划，于是也展开了应对之策。

　　首先，穿得花里胡哨地去上课。不是喜欢精致低调的穿着嘛，那就粗糙高调给你看。

　　阳冉特地在校外地摊买了一套便宜货，金字LOGO大红夹克、黄绿格纹裤，拿在身上比试的时候自己都倒吸一口凉气。为了效果足够惊人，又找小咩借了直发棒蓬蓬粉啫喱水，早上六点就起床折腾发型，飘逸时尚直追“杀马特”。

　　当她全副武装鼓足勇气准备出门，小咩睡眼惺忪地坐起，看她一眼又倒回去，一边喃喃自语“我今天打开的方式一定不对，不，是还在做梦”一边捏自己大腿，然后“嗷”的一声惊起了雷达二、三号，“怎么了怎么了！？”小咩抖着嘴唇指向房门，却发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趁乱溜出门的阳冉受到了此生最高强度的目光洗礼，打心底里开始相信“眼神可以杀人”。她顶着巨大的压力抬头挺胸目不斜视，荒腔走板地哼着“伤不起”，只等某人赶紧出现验收成果。

　　对，第二条就是拉着能跑到外婆家的调子唱山寨歌。

　　跑调无需刻意，她是真的五音不全……山寨歌不用学，早就被街边大妈的手机铃声荼毒到无师自通。阳冉平时从不唱歌，就算不嫌弃自己，也得考虑别人的感受。这回为了制造效果索性放开嗓子，“伤不起”不够尽兴，又飙起“千年之恋”。一人两个声部，声嘶力竭全情投入，一时间神惊鬼泣人兽走避，身边真正出现一个半径五米的无人（也无动物）区。

　　完全进入状态的阳冉站在无人（也无动物）区中心，闭着眼享受放声高歌的快乐，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还继续沉浸了几秒才睁开眼睛。陶醉的大脑让她对自己唯一的听众露出愉悦友好的笑容，却又在下一秒瞬间石化。

　　安日贤！！！

　　见过他那么多次，却从不知道他正眼看人竟会带电。没有表情，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对视，就让她悸动得怀疑自己得了心脏病。那双眼睛是华彩的宝石，又是幽深的井，凝结了时间，掩藏着久远的秘密，她差点控制不住想要探寻。

　　“啊啊啊啊啊——”阳冉抱头落荒而逃，抛下一串狼狈的叫声，身影迅速消失。她狂奔回寝室，在雷达们受惊的目光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换回普通衣物，又冲到洗漱间拧开笼头把鸡窝般的发型揉成湿答答的杂草。

　　小咩保持着惊恐的表情跟另外两只雷达交换眼神，发出试探的询问：“冉冉……中邪了？”

　　“你才中邪你全家都中邪！”阳冉一声怒吼，然后呛到了……一阵猛咳，耳朵又进水……雷达们现场观摩了一出典型的连锁反应，某人跳着脚拍打进水的耳朵，踩翻泡着衣服的盆子，湿衣服划着一条优美的水线“pia”地打在某人腿上，某人一个趔趄往左靠，情急之下伸手去够毛巾架，脆弱的塑料架扛不住突如其来的拉力跟墙壁说拜拜，某人彻底失去平衡摔下来，腰刚好硌在因她摔倒而四脚朝天的板凳腿上，依稀仿佛……发出了“咔嚓”一声轻响……

　　雷达们停在半空的援助之手齐齐缩回捂住了眼睛。

　　阳冉因急性软组织挫伤获准休假两周，颓废落魄，意志消沉。雷达们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让她重新阳光起来，于是小咩拿出了杀手锏。

　　“哼哼，跟安日贤没关系，谁信！”小咩跟另两只雷达在自习室窃窃私语，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前面某个肩宽腰瘦的背影。“实在不行，大不了答应跟他们寝室联谊，反正另外几个长得也不算很矬。”

　　方案一，请校草吃大餐。市中心一家新开的日料店据说很赞，当然价格更赞。虽然校草室友保证这个方案绝对能买通他，但出于现实考虑，阳冉的坏情绪实在不值人均400+的消费，此方案PASS。

　　方案二，帮校草完成一个心愿。比方案一更不现实。且不说校草相不相信她们能做到，她们自己都没信心。此方案无条件PASS。

　　方案三，寝室联谊。不过是答应跟几个阿宅一起吃喝玩乐，以及平常没事聊□□打电话。反正不联谊也一样要吃喝玩乐，联谊能多几个冤大头，还能把“让校草给阳冉探病”的压力堂而皇之转移到对方身上，性价比不能更高。

　　三只雷达击掌相庆，盯着那个肩宽腰瘦的背影一起笑成奸计得逞的小人。至于“要是校草也没能让冉冉打起精神呢”这种疑问，她们一致坚决地否定：“不！可！能！”

　　事实证明的确不可能。

　　当宿舍门被敲响，阳冉有气无力地问“谁啊”，得到“安日贤”的回答之后，第一个反应是掀开被子握拳坐起（然后立刻被腰间的疼痛击倒躺平），第一个念头是“火星人攻占地球！”第一个理性判断是“被自己的雷达系统出卖了！”第一个疑问是“宿管阿姨呢，也被收买了！？”第一句问候是“滚！”——总而言之就是“全副武装积极应战”的意思。
　　隔着薄薄一扇宿舍门，这边战火熊熊好像马上就能把墙壁烧穿，那边却冷得仿佛自带冰箱。

　　“我是人。”

　　“……”阳冉觉得自己脑子一秒离家出走，“啥？”

　　“是人，不是球，滚不动。”

　　“……”我管你滚不滚得动啊你真是火星来的吧！阳冉差点就想抄笔记本扔门上去。

　　不行，要冷静。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哪有那么容易打发，起码先搞清楚他想干嘛。阳冉深呼吸，觉得离家出走的脑子又回到原位，才刻意放缓了声音说话。

　　“你有什么事？”

　　“真话和假话，听哪个？”

　　“……都听！”

　　“真话是，你的室友希望你振作，派我来做正能量大使。假话是，我的室友为了跟你们寝室联谊，以请吃大餐交换我来探病。”

　　……真假说反了吧这位火星来的先生！阳冉翻白眼。“我也有真话和假话，你听哪个？”

　　“真话。”

　　啧，假话比较好听哦同学。“你来只会让我不乐意不高兴心、情、恶、劣，所以请不要再出现了——今天、明天、以后的每一天，你消失，我就开心。”时机把握得不要太好，一劳永逸！阳冉简直想给自己放100响礼花。

　　“这样，我懂了。”

　　懂了就快走快走！阳冉心花怒放，优美的BGM响起，窗外春光突然无比明媚旖旎。

　　“你不饿吗？”

　　“……”BGM中止，春光定格，脑子再次离家出走。“啥？”

　　“现在十二点差一刻，你室友说你睡懒觉应该没吃早饭，为了让我能够顺利探病，特地写了一份你的菜单。”这帮重色轻友的混蛋！阳冉咬牙切齿刚想骂人，又听到校草继续说：“我到食堂小窗打的小炒，站了这么久，清炒白菜已经开始变软发黄，爆炒鸡胗脆度降低，海带排骨汤凉了一半，鲜香损失一半，油味变厚，排骨变硬。”

　　他不描述还好，一描述，阳冉肚子就发出巨响，吓得她被子一捂，生怕被门外的人听见。
　　“你放在门口，等下我自己拿。”阳冉死撑。

　　“你能弯腰？”

　　“……”不甘心地继续死撑，“我去给你开门一样要下床走路。”

　　“你室友很体贴，给了我钥匙。”

　　“……”体贴你妹！！！阳冉恨不得两腿一蹬两眼一闭就此了事。

　　“一分钟后我进去。”校草语气平淡，不容置疑。

　　阳冉装死，突然又意识到自己蓬头垢面不能见人，赶紧理头发擦眼屎整睡衣，把被子牢牢盖在胸前。她刚躺好，门就开了，莫名的紧张随着脚步逼近，她猛地闭上了眼睛。

　　塑料袋窸窣作响，饭菜香气飘散，阳冉想说“谢谢我自己来你走吧”，肚子不留情面地发出抗议，一长声“咕——噜噜噜——”颇具滚雷碾过天空的气势。阳冉僵直片刻，伸手捂脸，默默流下两行宽泪，内心悲泣哀号：连肚子都背叛我——！

　　“嗤……”笑声打破室内的死寂，阳冉羞愤地睁开眼转过头去，欲借骂人的气势掩饰尴尬，却冷不防正对上某人的视线。

　　他就站在她床边，眼睛里汪着不亚于灿烂春光的笑意，静静地、几乎是温柔地看着她。

　　阳冉觉得胸口那头小鹿正在玩命地自杀。她被撞得头晕眼花，忍不住又闭上了眼睛。

　　“吃饭吧。”鼻端萦绕熟悉的香味，爆炒鸡胗的画面在脑海滚动，阳冉悄悄吞口水，眼睛张开一条缝。某人一手端菜，一手捏匙，一副要给她喂饭的架势，吓得她赶紧搂着被子坐起，腰也不疼了人也不颓了，接过饭盒就开始狼吞虎咽。

　　某人一直守着她吃完饭，把饭盒收拾打包，连寝室垃圾袋一起放在门边，然后在她桌上扯了纸巾擦手，从身后背包摸出一个ipad递给她。

　　“拿这个打发时间解闷吧。不知道你喜欢哪类游戏，每种都下了一两个。阅读器里面也有比较搞笑的小说，估计够看一阵了。”

　　……先生我们很熟吗！这种男朋友的姿态是要演给谁看！阳冉瞪他，心头一群草泥马呼啸而过。

　　某人仿佛知道她想什么，拿起她的手机拨号，云淡风轻地补充道：“别删我号码，休假结束请第一时间打电话，我来拿ipad，谢谢。”

　　……说得好像我会贪图你东西，现在就还你！阳冉继续瞪他，另一群草泥马狂奔而过。

　　“走了。”他完全无视阳冉怒值破表的眼神，挥挥手留个潇洒的背影提上垃圾关门离去。

　　阳冉瞪着手中的ipad，破罐破摔地打开，找了个消除游戏发泄怨气。一小时后某个场景突如其来地跃出脑海，某人在床边脉脉含情地凝视她，她迷离地闭上眼睛……

　　“啊啊啊啊啊啊啊——”一长声惨嚎响彻整栋宿舍楼，宿管阿姨吓得一激灵，拔腿就冲进了楼道……

　　雷达们回到寝室，第一眼就看见阳冉摆了个坐禅的姿势靠在墙上，身边放着几张内容不明的纸，腿上摊着本子，神情严肃而专注地咬着笔头，写几笔又停下沉思。

　　“冉冉你……”小咩话刚出口就被她伸手制止。

　　“不要问。”阳冉居高临下，眼神十分女王，“我不会告诉你们，也不再相信你们。别解释，安日贤都告诉我了。”

　　“他告诉你什……”么了啊！后半截小咩没能说完，阳女王已经非常昏君地戴上了耳机。

　　如果对话能继续，阳冉接下来的计划大概会被及时叫停。但她一心想要驱逐安日贤，又对“被雷达们出卖”一事极其小心眼的记仇，于是只能悲壮地向着“继续自毁”的目标大步流星豪迈而去。

　　她不但把那套大红夹克黄绿裤子当作日常穿着，还非常投入地再去买了两套类似风格的用来换洗。休假最后一天在网上翻了四个小时的杀马特照片，潜心研究他们的品味，并成功尝试出既符合自己审美，又达到某种恶俗新境界的造型。

　　除此外，她还恶补了一堆总裁小三宫斗宅斗的狗血小说和古装热剧，悉心学习如何做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反派贱气女。

　　道德操守？她又不是去抢谁男人坏谁名声，她只是目标明确的要恶心到某人，跟道德无关。技能难度？没听说过有志者事竟成？没听说过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世道男人反串都能把女人演得柔情万千，我一个货真价实的妹子还能输给他们不成？

　　做好准备以后，她给安日贤打电话。

　　“喂，是我。那个，ipad还你，然后，晚上一起吃个饭吧。”阳冉本来想说“喂亲爱的晚上一起吃个饭你来接我吧顺便ipad我再玩几天哦心~”，但果然“撒娇卖嗲”这项技能不是想学就能成的，阳冉对自己出师不利略感失望。

　　对方似乎丝毫也不意外她的邀约，语气十分淡定。“好，一小时后来接你。”

　　“嗯。待会见。”阳冉挂断电话又狂拍自己大腿。女汉子的口气张嘴就来，约好了立马挂电话，这能行吗！？你就不能再腻歪半小时聊点没营养的东西，比如他ipad哪个游戏好难玩哪本书好没劲，或者你看了什么剧剧情多假多无聊诸如此类BLABLA？

　　阳冉垂头丧气几秒，又昂首握拳给自己打气。没事，电话里没说，见了面说！到时专门点油腻重口的菜，聊肤浅庸俗的话题，顺带卖弄下风情。把自己恶心够了，估计对方也差不多了。

　　抱定了必死决心的阳女王，用自己的卷发棒造型膏蓬蓬粉和发胶做出了效果非常“惊艳”的爆炸头，然后化个大烟熏，涂上大红唇，穿起新买的紫底黄花蕾丝边小西装、黑色低腰闪片烟管裤，套上八厘米高黑色鱼嘴流苏坡跟鞋，再把大红漆皮手袋挎在臂弯。镜子里的人又俗又美，她忽然不认识自己，发呆半晌蓦地生出一股勇气，大笑三声浑身闪烁着夜店光芒blingbling地出了门。

　　她扬着下巴鼻孔看人三步一摇地下楼，从A货LV手袋里拿出学生证递给进入警戒状态的宿管阿姨以验明正身，还不忘轻哼一声表示不屑。侧头看见某人已经站在围墙外，脸掩在树影中神色不明，她妖娆一笑抬手向他打招呼：“Honey~”成功地把自己麻到差点半身不遂。

　　她咬牙保持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在众目睽睽之下风情万种地走过去勾起某人的手臂，用甜蜜的声音娇柔地说：“亲爱的我们走吧~”满意地看到他脸色僵了一下。

　　但他没作任何表示，就这么让她“小鸟依人”地靠着肩膀，到校门外招手叫了一辆出租。

　　她没料到他居然正式订了餐厅。虽然吃泰国菜不像法式餐厅那样对客人的礼仪有各种要求，但这家店的档次并没有低到哪里去，她不合时宜的打扮仍然引来了服务员和其他顾客的侧目。

　　她坐在沙发上，用爱娇的眼神打量对面那个“亲爱的”。他正在点单，非常绅士地征询了她的意见才叫来服务生，举止十分得体。

　　看得出来他也是认真作了准备的。头发还带一点湿气，显然特地洗过。外穿皮肩黑色立领薄夹克，内着蓝灰格纹衬衣，也是刚换上的干净衣物，她靠着他的时候闻到了淡淡的洗衣液香气。黑色牛仔裤和高帮靴子都是新的，她非常确定。

　　现在还能说他目的不明？一个男生，除了工作应聘，还会在怎样的情况下精心打扮？

　　但这更加坚定她的决心。他根本不了解她，不了解就喜欢一个人，不是看上外貌还能是什么？她觉得自己是值得爱的好姑娘，但有多少男人能透过女汉子的表相看到更多？她不想再贸然尝试，对她来说，感情是珍贵的东西，不能虚耗，不可浪掷。

　　“亲爱的，我没吃过泰国菜耶。”她捏着嗓子发嗲。

　　“我也是第一次。”他淡定喝茶。

　　“要是吃不惯怎么办~”她继续撒娇。

　　“吃不惯可以去别的地方。”他对她的表现不为所动。

　　“那不如现在就去麦当当啊。”

　　“至少试一下冬阴功汤再走，据说这里做得很不错。”

　　“冬阴功？那不是泰拳的一种吗？”她故意提高声调卖无知，果然把其他桌的目光刷刷地吸引过来。

　　安日贤终于皱了皱眉，定定地看她，轻声说：“你真的认为这样就能赶我走？”

　　阳冉想无视他继续演，却被他的神色镇住，忽然就没了戏谑的心情。她敛去笑容双手一抄，眼神不善地盯着他问：“不然咧？让你继续晃来晃去骚扰我的生活？”

　　安日贤失笑。“你怎么知道我是故意骚扰你？自我感觉是不是太好了点。”

　　哼，绕一大圈还是要听到这句话。阳冉撇嘴。“别假了行吗。学校这么大，我一天能碰到你五六回，瞎子都能看出来有问题。”

　　“咳。”某人低头干咳，似乎在努力控制不要笑出来。

　　不祥的预感升起，阳冉头皮一紧。不了个是吧？真的自作多情啦？这不是不作死就不会死的节奏嘛？要不要这么对号入座挖坑自埋啊，二成这样你前面十几年的人生怎么平安度过的啊？啊！？

　　“咳咳……”某人抬起头来清清嗓子，正色问道：“阳同学，你知道中二病么？”

　　阳冉想死，闭紧嘴巴装傻充愣地摇头。

　　“地轴呢？”

　　阳冉继续装傻。

　　“日心说总知道，初中就学过的。”

　　“……你想说什么！”阳冉掀桌，第一道菜却恰在此时端上来，生生让她压住了那股子恨不得撞墙的恼羞成怒。

　　“我想说，你以为我在绕着你转，实际上却是你绕着我转。”安日贤似笑非笑地盛了一碗汤，推到她面前，“就像古代的人一样，以为太阳绕着地球转。”

　　“你的室友杨棉，嗯，小咩这个绰号还满适合她的，她才是我观察的目标。我的室友赵显想追她，但是听说她很彪悍，好像是替你赶走了不少追求者？他不敢动，让我帮忙打探情况。”他慢条斯理地喝汤，细细品味，非常享受，“不过老实说，这种事我没做过，不知道怎样才算对，出于谨慎考虑，才会制造那么多偶遇。观察结果，杨棉其实挺可爱。”

　　阳冉心情沉重地省悟到“地上裂条缝马上跳进去”是怎样一种强烈的渴望。她低着头把汤碗推到一边，深深埋头趴在桌上，脑海闪过各式各样的灾难画面，心中发出痛切的悲鸣：地震海啸火山爆发五级龙卷风随便来一个让我死了干净吧啊啊啊啊啊——！

　　她一直认为自己不在乎这张脸，却在男生们的追求中，不知不觉地以另一种方式把它当成了一回事。不止她自己，身边所有人都被蒙蔽了，仿佛出现在她周围的男生必定都是冲她来的，而她陷得那么深，完全没有试着从其它角度看待这个问题……会出这么大的糗，只能说自作孽不可活……

　　太丢脸了啊啊啊——她忍不住发出羞愧的呻吟。还说人家外貌党，你才是你全家都是！

　　眼下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趴到饭店打烊吧。阳冉纠结啊，纠结得脑子变成麻花，麻花又快碎成渣，然后一句“对……不起……”在大脑停工之前，从手臂与脸颊的缝隙之间虚弱地飘了出去。

　　奇妙的是，这三个字说出口，人就轻松了一半。阳冉心一横，刷地坐直，一本正经地再次道歉。

　　“对不起，是我太自大，总觉得男生都是肤浅的外貌党。”想起自己之前所做的种种，阳冉又恨不得找个地缝跳进去，于是加重语气第三次道歉，“我的偏见给你带来了困扰，非常抱歉。”

　　“困扰谈不上。”安日贤微笑着舀出汤里的虾，慢慢剥壳，“倒是觉得挺有趣。所以没什么好抱歉的。”他看她一眼，把剥好的虾放进她碗里，“不过，你有个看法我不赞同。古人说食色性也，贪图美色是天生的、是本能，本能不存在对错，所以外貌党未必就不好。起码我就更愿意跟你出来吃饭，而不是某个不起眼的女生。”

　　他再次把汤推到她面前，轻声说：“试一下吧，味道真的很不错，凉了就可惜了。”看她沉默地依言喝汤，又说：“还有句俗话，‘相由心生’。我们这个年龄看不出多少名堂，但你去观察老人，心态好的，相貌一定更让人感到舒服。相貌是人精神层面的外显，外貌党未必真的肤浅。虽然不见得有气度的一定都是好人，但形象出众的，必定有值得称道的一面。”

　　他顿了顿，忽然一笑，春光灿烂。“比如我办转系手续的时候，看见一个很艳丽的女生，她的长相就是所谓的狐狸脸，飞眉尾、薄嘴唇、尖下巴，眼神轻轻一瞥，就有波光潋滟的感觉。如果她在某个男生身边撒娇，那就是活脱脱的狐狸精。但她那天在跑步，长发飞扬，轻快矫健，跑起来像跳舞一样有韵律感，阳光照在她身上，非常耀眼。我莫名就觉得，她一定是个真性情的姑娘，一点也不做作，率性自然。”他好笑地瞥了一眼对面保持着喝汤姿势、原地石化的人，“后来，事实证明，她的确是这样。”

　　那天吃完饭是怎么回去的，时间又是怎样过渡到第二天的，阳冉记忆一直很模糊。她觉得自己好像在恍惚中漏掉了某些重要内容，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然后某个神奇的夜晚她做了个梦，梦里她跟雷达们开着夜谈会，小咩讲了一个小故事。那次她们在自习室的后排击掌相庆，盯着某个肩宽腰瘦的背影笑成奸计得逞的小人，却没想到那个背影忽然起身，朝她们走了过来。他向她们询问缺席室友的情况，得知她受伤休假，又向她们征求探病的可行性建议。雷达们见他谦虚有礼，不留神说了太多真话，以致于不敢及时向阳女王坦白，这才导致探病事件和之后的种种。

　　后来的聊天内容自然变成了八卦，某人从分校转到本校的原因在八卦过程中意外浮出水面。他原本报读心理专业，据说是为了达成父母的要求，实际上专业课程基本都已经提前修完。入学后不久他就申请改系，花了一年时间争取到换系不留级的机会，毫不犹豫地转到了本校。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阳冉睁开眼，茫然地盯着天花板大半个上午，才似乎从整个事件里面理出一条相当、十分、非常阴谋论的推断。她越想越觉得这才是真相，果断拿起手机拨某人的电话兴师问罪。

　　“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又没有任何表示，突然消失一礼拜吊得我七上八下……还有什么外貌党和日心说的言论……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被你这个心、理、学、高、材、生、坑、了！？”

　　听筒那边没有回答，只传来低低的笑声，阳冉瞬间炸毛。“安日贤，你等死吧！！！”

　　? 刊登于2014年06月 「文艺风象·裙子拯救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