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蜷缩》雾已

3、出行

　　她的确是该休息了，辛娅和柳殊告别后离开。

　　言汜出门送她们，言蓁看着空荡荡的病房，很快闭眼就睡着了。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天上已经有些暗了。

　　言汜坐在沙发上腿上放着电脑，似乎是处理工作。

　　她躺在床上，深沉的眼睛静默凝着那边的言汜，似是陷进了久远的回忆里……

　　言汜望过去，目光相接，言蓁面容特有一种柔和与透明，似乎认真专注想着什么事情，并没有发现他的注视。

　　一时相对无言。

　　他抛开电脑，站起来走向她，可以看到言蓁微微睁大的瞳孔，终于回过了神。她轻声问：“哥，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明天再住最后一天。”言汜把手放在她额头上。

　　“嗯。”言蓁点头。

　　言蓁感受着额间的温度，是比她温度低很多的一只手。言汜从小一到冬天手脚冰凉，怎么也暖不热，没办法，那时候妈妈给他带了暖水袋，叫他上课时暖着。

　　她缩脖子，把脸偏到一边，“哥，你手凉。”

　　言汜放开了手。

　　不到一会儿，她又说，“哥，我想上厕所……”

　　言汜垂眸，迟疑问她：“要我抱你去？”

　　言蓁一惊，才慌觉到自己说了什么，脸颊热起来，暗暗懊悔，她只是感冒了不是断腿断脚，没必要连上厕所都还要说出来。

　　真是脑子糊涂了。

　　“不是……不是的，我自己去。”

　　言汜依旧是那个表情，“那是需要我出去？”

　　言蓁陷入了沉默，言汜对她生疏过了头。

　　也是，他们的感情今非昔比，哥哥克制矜持，礼貌待人，她不该挑错处的。心里忍不住直叹气，面上却表里不一的挂起了含蓄矜持的笑容。

　　“不用。”她掀开被子，直直往卫生间走去。

　　言汜沉默地看着她背影，她似乎忘了昨天的那句话。

　　住完了最后一天院，言蓁被接回家里。

　　家里保姆放假了，爸爸江家玧亲自下厨，言汜帮忙打下手，两人分工明确，厨房不时传来交谈声，大多是工作方面的公事，只不过言汜平日在家里多会同父母会讲方言，南市话。

　　他切菜的时候慢条斯理，动作优雅，南市话被他说的悦耳动听，言蓁靠在门口听了一会儿，退出了厨房。

　　这天天气很好，气温回暖，黎瑛把家里每一个房间的窗户和窗帘都打开了，阳光跃进来照的家里亮堂堂的。

　　黎瑛站在前门大院一边浇花一边同姑姑打电话，约定春节时候回老人家拜年，说这句话的时候，言蓁刚从抽屉里里翻找出她们家的相册。

　　相册里有一家人的合照，也有各个时期的旅行照，她和言汜的双人照片停留在16岁那年的夏天。那时候她还太小，言汜也太年轻，他们站在一起笑容比六月的阳光还要温情耀眼。

　　言蓁如今看着心里竟传来微微的刺痛感。

　　她反反复复地看言汜看自己，她不明白，明明言汜视她如血亲，怎么16岁之后，言汜就能狠心把她弃置一旁，再无怜惜呢。

　　她看着那么认真，那么疑惑，那么难解......

　　黎瑛目睹这一幕，透过大面幅的玻璃，女儿低头盯着照片，小小的身影显得很寂寞。

　　晚饭，长桌上，江家玧提杯感叹，语气却很兴奋，“咱们家四口人有多久没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

　　黎瑛用红酒杯碰了碰女儿的饮料杯，“宝贝，欢迎回家。”

　　言蓁微笑，她看向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她何尝不知道这样的时刻多么来之不易，她从前习以为常的家庭，她贪念的日常相处，已经变得越来越珍贵。

　　“爸爸妈妈，哥哥，祝我们一家团聚，祝我们新年快乐。”

　　“哥哥也说句话。”黎瑛用下巴指了指言汜。

　　言蓁看过去，言汜深邃的眼眸也正注视着自己。

　　对父母，他说，“爸妈，我日常工作忙，陪你们少，很抱歉。”

　　这话说的真实，尽管她才是那个更少陪伴父母的孩子。

　　对自己，他道，“蓁蓁，欢迎回家。”

　　可他真的欢迎吗？有待考证。

　　言蓁朝他微笑，酸涩感切漫漫涌上来，眼睛已有些发涩，不愿情绪失控，她捧着杯子遥敬言汜，“哥哥，新年快乐。”

　　休息一晚，第二天上午被黎瑛从被窝里拉出来，“起来吃午餐，等下去超市备年货。”

　　快要过年了。

　　言蓁困得慌，迷迷瞪瞪下楼吃早餐，餐桌上江家玧在看报纸，桌上摆着格外丰盛的早餐，不见言汜踪影。

　　“我哥呢？”为什么不叫他也起来。

　　“这儿。”话音刚落，言汜从她背后传来。

　　居家的言汜，简单的浅色毛衣，宽阔的肩膀，没有打理的头发，手里端着切好的水果。言蓁暗想，平日里那种闪闪发亮，西装革履从头到脚都是完美无瑕的言汜仿佛是另一个阶级的物品，是用来远远欣赏。

　　现在的言汜，就只是言汜。

　　她真希望能永远是这样。

　　“早上好，哥。”言蓁上前接过那盘水果，果香飘浮在鼻端，她笑眯眯的盯着手中的果盘，“是专门给我切的吗？都是我爱吃的。”

　　言蓁的俏皮，使得言汜微微一笑。

　　去超市制备年货，一家四口集体出动。

　　江家玧把黎瑛护送进副驾驶，拒绝了言蓁同车的请求，“我载妈妈，言蓁蓁去你哥的车子。”

　　正要拉后座车门的言蓁，“……”

　　言汜的车子在一旁，言蓁觉得这辆车子似乎格外黑，像暗夜里蛰伏的蝙蝠，灯头是阴森可怖的眼睛。

　　“哥。”言蓁上了副驾驶，系安全带，坐得端端正正。闻着车内萦绕冷冽干净的香，言蓁微微偏头看驾驶座的男子，他的侧脸线条清冽坚硬，显得冷淡又漠然。

　　“什么香水？好香。”

　　言汜侧头扫她一眼，没什么神色，不过言蓁却看得懂，他在表示他没有用香。

　　言蓁暗自叹气，原来她还有和言汜多年不忘的默契。

　　言蓁垂着眼哦了一声，言汜便发动车子，稳稳开出去。

　　车程不算太远，驶出这篇半郊区，拐两个大弯后驶入平坦宽阔的大道，她指向那窗外一闪即逝的高楼说，“我记得这里原来都是一片空地啊。”随即讲起她曾和辛娅在这条路上的种种过往。再开出一段距离，她望向记忆中甜品冰室现如今遭遇拆迁。

　　七年时光，城市日新月异，足以改变很多，可在她的感觉里，这些年就是一瞬间，一晃而逝然后面目全非。她被窗外那些各色各式的熟悉又陌生的风景吸引，行道两旁被裹上彩灯的高大阔叶木、灯杆上挂着红灯笼，出了别墅社区那些远近不同的河流，巨形建筑上眼花缭乱的时尚广告，漂亮而热闹的街道。

　　午间时分建筑大楼因阳光西偏投下阴影，言蓁支着下颌望着街道上的人和景思绪漫漫，高楼与树木的阴影如排列整齐的齿梳一样梳过她的脸颊和头发，照得她时而明亮时而暗阴。

　　“蓁蓁。”

　　“嗯？”

　　“感冒刚好，不宜吹风。手拿下来，我关车窗了。”

　　有些时候，言汜细心照顾人的程度真的堪比她母亲黎瑛。

　　她沉默片刻，还是把手臂从窗沿拿下来。

　　父亲的车子走在前面早已到目的地，黎瑛在微信里问她到哪儿了，临近除夕出行人数增多，言汜找了半天车位才领着言蓁进了超市找到父母。

　　江家玧在看花和盆栽，他是一个“花痴”，看到花花草草就走不动路，新年上了些新货，很多品种他没有见到过，有些痴迷地站在那儿挑选，黎瑛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向丈夫推荐那棵金桔树的盆栽，说家里从未有过这么好看又实用的植物。

　　言蓁悄悄走过去抱住黎瑛，“爸爸又在买花？”

　　黎瑛显得寻常，说她父亲上辈子定是个辛勤的园丁。

　　言蓁噗嗤笑出声。

　　言汜推了一辆推购物车，言蓁打算□□联和灯笼，黎瑛要去为一家子肉食动物提供荤腥，又分为两队出发。

　　言蓁拉着言汜找过去。各式各样的红色装饰物看得言蓁眼花缭乱，灯笼有大有小，她买了两只挂在屋檐下的大灯笼，当然也挑了些小到不能再小的纸灯笼，可以挂在盆栽上做装饰。家里的窗户多，一间房间就有两扇大面窗，因此窗花也选了一些。春联有几副写的各有不同，但都好，言蓁拿不定注意，问言汜意见。

　　江家玧正好走过来，“你忘了你哥毛笔字写的漂亮，买两幅空联，回家让他写。”

　　是啊，言汜是高校教授，小时候便写得一手好字了，水平极高。

　　“我知道，”言蓁点着头，露出怀念的笑容，“哥哥的字是能裱起来的程度。”

　　超市人多，言汜外貌身材太过出众，已经被不少人行注目礼，言蓁少不了被捎上观赏，她把购物车揽过来，逃离现场，“我们去买点水果吧。”

　　水果区人也不少，她挑妈妈喜欢吃的桂圆，爸爸喜欢的苹果，哥哥喜欢的葡萄。她刚提起一大盒葡萄礼盒，就被言汜修长的手指按回去，“姑父弟弟承包了大棚果园，随时都有新鲜水果送过来，家里有很多，你喜欢的葡萄也有。”

　　“……姑父的弟弟。”她不太有印象，江家除了姑父本人很少接触其家人，但听起来是位好亲戚。

　　买了很多零食点心，其实他们家会收到很多亲戚朋友寄送来的食物和特产。像牛肉都是农户朋友寄来的，鸡都是奶奶那边邻居买下的跑地鸡。更不用说海鲜，辛娅家每年都会送他们老家的广味香肠以及从国外运回来的波士顿大龙虾。

　　购物车满了，江家玧已经往结账处排队。

　　言蓁扯了扯哥哥的衣袖，问道：“哥，我可以买点烟花小玩具吗？”

　　突然就很想玩，过年要有烟花爆竹才对嘛。

　　言汜很感兴趣地看着她，似乎觉得妹妹真的没有长大，还是那个做什么事都要得到自己认同的小言蓁，他嗓音温和起来，“可以。”

　　言蓁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于是他们果断放弃了排了半天的队伍，穿过拥挤的人潮去买烟花。

　　逛完超市，饭是在外面吃的。意大利餐厅，倒也安静，言蓁有些累，不太想说话，父母闲谈时她低着眸子回手机消息。

　　萧雯君在信息里表示很想念她，盼归期。

　　言蓁则用略显文艺强调的句子表示归期临近，勿念安好。

　　言蓁笑了，她的笑容很温暖，眉目缓缓舒展开来，面颊仿佛一团柔和绵软的云。

　　言汜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他眸色还藏匿着黯然，言蓁在国外的朋友，见过哪些人，他一概不知。言蓁从前和他没有秘密，是他自己选择忽视。

　　回去的路上，临近下午四点，阳光洒落在浪漫的南城，天空和云霞透着橘的红，晚风软而绵，吹在脸上惬意无比。

　　车子一进社区内，言蓁远远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荷花湖池，辛娅陪自家老太太散步，手里似乎拿着一只长长的泡泡水，放到嘴边鼓起腮帮吹吹，梦幻彩色泡泡就把身边几个小孩子迷的神魂颠倒。

　　“辛娅！”言蓁从车窗里伸出脑袋，大声喊到，“我买了好多烟花，晚上你过来我们一起玩啊。”

　　辛娅在泡泡满天飞的荷花池朝她招手，像一只轻盈的精灵，“好！一言为定。”

　　暮色时分吃完晚饭，言汜坐在阳台上抽烟，言蓁提着她那一袋子烟花走过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

　　言汜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看着她。

　　她穿着棉质的家居服，头发松散地扎在脑后。

　　“等辛娅？”

　　“嗯。”

　　辛娅从夜色中欢快地跑过来，朝言蓁扑过去，言蓁同她抱成一团。辛娅说上一次在社区院见她还是在六七年前。

　　见言汜坐那儿，辛娅顽皮地笑着地打招呼，“言汜哥！”又偷偷在她耳边，“哥哥的脸很有魅力，我每次看都脸红。”

　　言蓁听得都脸红，抬眼去瞧言汜，言汜盯着小孩儿们一样的目光半阖着眼看着她们。她按住辛娅有些激动而紧抓自己胳膊的手，嘘声说道，“你也就敢沉迷于颜值了。”

　　辛娅迷恋漂亮的一切，更何况是趋于完美的言汜。可言汜的威严和气场已经吓退了很多辛娅这样的爱美之人，当然言汜在她眼里是很温和的哥哥，想到这儿，言蓁有些底气不足了，加上了16岁之前这个限定词。16岁之前，言蓁见过如清风和煦的言汜。

　　烟花各式各样，辛娅专门准备了摄像机记录这片刻的美好，言蓁找了找，发现忘了带火。

　　想到言汜干饭坐在那抽烟，她决定就近借过来，她走近言汜，清清嗓子，“哥哥，借下打火机。”

　　一款纯黑色的打火机被递到她手里，伴随着言汜的关切，“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