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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旧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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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老友,拜托他照顾言蓁,他记着这份人情,只是没想到恩情背后竟隐藏着私心。最近一次电话里他说了谎,他说言蓁平安无事。
这样的谎言,有太多的理由可以为它包裹善良外衣。比如言蓁不想让家人知晓,又比如事出突然他还未从言蓁那里分出心神来。
但言汜知晓,这些通通没有,是周珩生了私心。
因为他对言蓁生了感情。
同为男人,看得出来他此刻眼里的东西是什么。
周珩是独自离开医院的,言汜带走了言蓁,而他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夏季夜晚的雷雨突然降临,令人措手不及。
夜晚的闷热被驱散,言蓁在噩梦中惊醒。
梦里是那场大火的详细内容,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如此真实地朝她迎面扑来,挥之不去的黑暗恐惧填满了她,她起伏着胸膛坐起来,汗涔涔的发丝黏在脸上,如从冷水里被打捞出来一样惊魂未定。
房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灯光。
她环顾四周,看不出这个陌生的地方是在哪里。
唯一能感知的,是她手里紧紧握住着什么。
她摸索着打开床头灯,就看到这样一幕。
陌生的酒店里,言汜隔着被子躺在她身边,而她紧紧攥着言汜的手。要同她疏冷生远的人,却突然出现在她身边。
言汜赶飞机过来,想来是因为时差而疲惫不堪。
言蓁静静地端详他,此时的言汜和以往大相径庭,台灯的冷光照亮了男人的白皙冷峻的面孔,那样无害地睡在那里,仿佛从此以后可以让她亲近,允许她依靠,让她安心。
她咬紧了牙关,小心翼翼放开手,爬起来拉过被子盖在他身上。
她呆呆地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城市,她注意到雨下在城市里会带来一层雾气,看不清太远的地方,只看到模糊的一片灯红酒绿,庞大而喧哗的城市突然之间倒映不出在她的瞳孔了。
她浑身疲惫,却陷入了失眠。
她睁着眼睛靠在沙发上,无声地吞咽着苦涩的泪,一夜无眠。
直到清晨7点左右,外面传来一下敲门声。
敲门声持续不断,她不想理会也不行,床上人还安睡着,不该被打扰。她拖着步伐走过去,打开一道极小的门缝,从阴影里看出去,外面站着周珩。
“吃点东西。”他扬了扬手中的餐食。
她神色松了松,没有放人进去,屋里还有言汜,她站了出去,接了他的东西,朝他道谢。
周珩领会她的意思,扫过她眼底的青黑,那么憔悴,是一夜没睡吗。
“你哥还没醒?”
“嗯。”
“保重好身体,你晕了两回了。”
言蓁提着早餐,毫无力气地点头。
周珩把她落在医院的手机还给她,交代了几件事,才打算离开了。这时候身后的门突然被打开。
屋里男人声音传来,“进来。”
他倚在门口,话是对言蓁说的。
言蓁朝他颔首,然后走了进去。
周珩和言汜彼此看一眼,各怀其事,互不出声。
周珩顿了顿,步伐转了方向,也跟着走了进去。
屋里的兄妹两人没一个人出声,言汜沉默地指向卫生间让言蓁去洗漱。言蓁放下早餐听话地去了。言汜一言不发地换衣服,没分半个眼神给他。
他已经观望很久了。
他暗流涌动的氛围下地提防着,言汜像是注意不到他的存在,全然无视他。
周珩猜想言汜或许要继续演下去,言蓁毕竟不知道她哥哥和自己认识。
粉饰太平。
他正揣测,言汜突然出声,“难为你专门查我行踪,就为给我妹妹送一份早餐。”
这话听着醋味大,周珩勾唇笑了笑。
自然也不客气地回应,“你照顾不好她,如果我不来送,她到现在都没东西吃。”
“是吗?”言汜眉梢挑起盯着他。
“怕我把她饿着,你想自己来照顾?”语气稍带讽刺,“怎么,上司当久了要换当男朋友了?”
周珩笑起来,“怎么不行呢?”
言汜听完冷嗤,“痴人说梦,蓁蓁不喜欢你。”
周珩笑意更深,“她喜欢谁,你这个哥哥管——”他止了话,目光落在后面。
言汜侧身。
言蓁站在浴室门口,无声地看着他们。
她神色安宁,什么都没说。
送走了周珩,言蓁走至浴室门口。
言汜在刷牙,从镜子里对上她视线,她眉眼温静清凉,身上有一股冲不散的寥落。
言蓁没出声,言汜自然不主动搭腔。
好半响,言蓁转了方向走开了。
言汜看过去,只见她又突然转身回来,轻蹙眉头像是在疑惑什么。好一会儿,才向他求证,“哥和周珩认识?”
言汜动作未停,淡然自若地给了她答案。
“认识,比你认识的还要早。”
言蓁听后深深地看了他半响,这才一语不发地转身走开了。
言汜擦完脸,整理了袖口,正踏出浴室门看到她正打开早餐袋子,把早餐一份份摆出来,是中餐的小笼包和粥,她喜欢的口味。
正打开筷子,言蓁手被拽住站了起来。
她呆怔几秒,看到言汜冷漠着一张脸。
“凉了,我带你出去吃。”男人落下几个字,拉着她出了门。
她无力地跟在后面,望向男人宽阔的肩膀,小声,“已经买好了,不吃就浪费了。”
电梯门口,她脸上那点细微的不愿意全数落入他的眼底,他凉凉笑着,“喜欢他?”
静伫片刻,她转了话题,“我还没问你,你怎么会知道我……怎么会过来,爸妈知道吗?”
他语气颇为无奈,“我要查你在柏林的情况,并不是只能通过周珩。”
言蓁哦了一声,“那爸妈……”
“爸妈不知道。”
电梯到了,言汜牵着她走进去,她盯着下行的数字,又侧眸看着他冷峻的侧脸,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哥,我闯了大祸,是吗?”
言汜轻瞥她一眼,淡声反问,“哪个祸是你闯的?是火是你放的?人是你杀的?还是他们关系破裂是你造成的?”
言蓁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诚然,这些问题的答案都不是她,她只是自责。
见她不出声,他的手指抬起她脸,“江言蓁,把自己搞得这一副憔悴模样除了对不起父母,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见眼前人眼眶微微红了,言汜心渐渐软起来,他这才低着脸温声说,“我完全知道你的想法。你的难受、自责、仇恨、愤怒,我全都知道,不过别担心,我不是来了吗,我陪你一起找到凶手。”
她怔忡地望着他,内心划过一阵暖流,好像又要哭了,她立刻把头偏过去,不让他瞧见自己脆弱。
而他却以为言蓁对他心怀芥蒂。
不知道用什么话题安慰她,好半天后才又在沉默中开口:“蓁蓁,我从来没有真的不管你,再信哥哥一次,好吗?”
言汜不回答,心底却是一片涩然。
就像是追逐了很久的背影,终于肯停下来看她。
可偏偏——
是现在,不是任何她有着平静等候他心的时候。
饭后去了警局。
警察告诉他们,死者的后事必须交由其家属处理,而且遗物也将成为遗产,哪怕他们生前关系多么恶劣都不能由他人擅自处置。
此外,她的遗体,也该由家属认领。
言蓁觉得这对雯君来说太过残酷,生前她那么想要逃离肖曼,甚至还因为钱而报了警,死后却要把所有的遗物财产哪怕一把灰都要回到这个她奋力逃离的人手里,这让她怎么能安心往生?
言蓁不甘心追问,“警官,有什么特例吗?我想拿回我朋友的骨灰。”
警察沉默了下,不忍心泼她冷水:“这个你可以从家属本身寻找突破口,比如说获得他母亲的同意。”
言汜并未发言,只是静默地盯着她。
警局里人口混杂,报案的,争吵的,男人落拓的侧颜矜冷,置身于一片热闹之中却寂静沉沉,清晰的让人无法忽略。
言蓁沮丧地望向他。
言汜唇边浮现笑意,安抚她,“警察不是说了吗,有办法的,我们去见见这个——悲伤的母亲吧。”
再见到萧曼,是在殡仪馆里。
昨夜雨后的空气里闷热难当,见到萧曼时,言汜察觉握在手里的手指蓦的顿了下。紧接着,言蓁挣脱出去,他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她要去抢骨灰。
女人抱着骨灰嫉恨地盯着言蓁。
言汜赶紧把人拉回来,护在怀里顺着毛,没什么表情地朝萧曼扫了过去。
他态度淡漠,“萧女士,谈谈。”
萧曼仔仔细细打量他,忽地一笑,“江先生。”
她当然认得这个男人是谁。在知道言蓁的家庭背景时,当然也少不了这个男人的信息。
大门口的树荫下,两方对立,萧曼出口便是讽刺,“江小姐可真是命好,什么事儿都没有,哭一哭就被搂在怀里安慰,有哥哥撑腰,有家庭背景挡着,哪像我们雯君不明不白死了,也就只有我来替她收尸。”
言蓁脸埋在他胸前,闻言微微动了动看过去,言汜又把她按回怀里去,觉察言蓁在看他,对上她的目光:“这里热,你先去车里坐着,等会儿就好。”
言蓁明白,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激怒萧曼,她点点头,任由言汜支开她。
言蓁背影走远不见,萧曼目光锐利打量他。
言汜并不着急开口,反而是慢条斯理点燃了一支烟,那烟在他手指尖,烟雾缭绕,这个男人不话的时候,气场压迫到让人心生慌乱。
这样一个江家人,运筹帷幄惯了,跟江言蓁不一样,他强大,高傲,看人时眸子很深,萧曼几次错觉那眼神带着轻蔑,可仔细一看又了无踪迹。
哪里是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能制衡的了的。
良久,言汜淡声开口:“我要什么你知道,你有什么条件可以提。”
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似乎是在商量,似乎主动权尚且还在她手里。
萧曼握紧了手里的盒子,防佛握紧了她全部的筹码,“江先生,这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从前虽然做了很多错事,但也没有不堪到要卖女儿骨灰的程度。”
言汜认同地点着头,“我当然知道你是她母亲,凭着这点淡泊血缘我也尊重你,不拿钱砸你,不使手段对付你。”
然而他话锋一转,“可你也要认清自己,你女儿生前有多憎恨你,你把她放身边就不怕做噩梦吗,不怕她午夜梦回死不瞑目的怨你……”说到这儿,他停顿半秒,盯着萧曼难以维持的隐忍表情,“你没有工作,没有经济来源,自身都顾不上,签证一到只会被遣送回国,国内也不会有你的容身之地,不如先考虑考虑我的建议。”
“我妹妹和你女儿是朋友,你女儿信任她胜过信任你,我妹妹对她决定比你对她诚心,所以希望拿回萧雯君女士的骨灰,为她挑选合适的墓地,亲自下葬她,当然,葬礼你可以来参加,之后你也可以随时来看她。”
条件很诱人,可是萧曼还是不松口。
“没有这种说法,雯君是我的亲生孩子,我要把她葬回老家。”
“是吗?这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萧曼所有的挣扎和犹豫,都能被他轻易看穿,“既然女儿的意愿对你没那么重要,那就是缺钱了,我可以给你钱。”
“一百万怎么样?”
萧曼不语,看起来似乎被侮辱了。
他继续道:“找到凶手也不过是一个贱命,给不了你一分的赔偿金。哪个选择对你有利,自己掂量。”
女人眼睛猛地睁大,“五百万!”
男人神色不见惊讶,“我可以劝你,也可以劝言蓁让她放弃。倒是省了五百万。”言汜语调云淡风轻,让萧曼觉得,她的筹码也并不是多重要,即使言蓁再争取,没了家庭支持,这五百万她这个大小姐也拿不出来。
言汜催她做选择,不言明,神色隐隐不耐。
萧曼被他看的心绪不宁,她想,也许她一开始就估量错了。无论是江氏,还是她母亲的黎氏,都不缺财富名利,但她从言蓁手里拿不到一分钱。
她哥哥因为自己手里的女儿还能给100万,如果她拒绝了这次,可能什么都得不到,她对女儿不是没有感情,只是那感情的天秤渐渐因理智而倾斜。
她之前也因愤怒想在网上曝光江言蓁,可现在想想,江家恐怕不会给她这个机会,她连发声都没有地方发。
最根本的一点,她心底清楚,江言蓁在这件事上并无过错,即便拼死拼活地曝光了她,又能怎么样呢,舆论站在哪方都不一定。
萧曼在动摇,但也在试图提价。
言汜扔了烟,双手插在兜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利落转身离开。
萧曼急道:“一百万,我同意你的要求。”
言汜短促地笑了声,停下脚步。
这场和一个母亲的交易,他有些厌恶。
车内,言蓁把脸埋在臂弯里,无助地出着神。
言汜打开车门,伸手把她扶正起来,把一个方方的盒子塞进他怀里,言蓁愣住,他语气正经的不像是开玩笑,“跟你朋友说说话,她应该在夸你帮她。”
“……”
后座,言蓁抱着骨灰盒,泫然欲泣。
言汜从后视镜里瞄她,“别把眼泪掉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