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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皇宫斜芳殿内。

      瑶太嫔呆坐在骆潆的床榻边,娴熟地摇着羽扇,看着自己的女儿。

      案上青瓷莲花碗中的汤药早已凉透,悄无声息地散发着苦味,弥漫整个寝殿。

      原本骆潆体弱,瑶太嫔借着骆潆体弱,早早盘算起骆潆的婚事,前两年让骆潆装病一直到现今,可,依旧没能逃脱和亲的命运。

      她也不知是否自己太过愚笨,让旁人瞧出了端倪,知晓骆潆的身子并没有那么差。

      昨日去求骆苕,今日得到的信是,骆苕剃发连夜搬去了公主府。没有人给她答案,她只记住了骆苕的那句话,皇帝没有下明旨。

      好像只有这句是值得让人琢磨。

      床榻上的骆潆哭累后才睡着,还时不时地抽噎打颤。

      这深宫中的人个个都不同。

      有些人只说几句话,可句句里头都是意思,而有些人说破了嘴皮,没有一句是有用的,瑶太嫔觉着自己是说破了嘴皮都没用的人。

      皇帝没有下明旨。

      瑶太嫔起身,向婢女重新要来剃刀,幽幽转回床榻边坐稳,抖着手伸过去想要为骆潆剃去长发。她去求长公主,长公主未给答案,或许已经给了,自己没领会不知道呢?

      皇帝没有下明旨,效仿骆苕剃发入空门也是一种法子。

      皇女私自剃发是大罪,可若说是长公主指使她如此的呢?再则戴罪之人便不会送去和亲了。瑶太嫔青葱五指握着剃刀,一截玉藕瓷臂悬在半空很不稳,她还需再稳一些,一旁的婢女屏息不敢出声。

      瑶太嫔调匀呼吸,再度出手。

      骆潆蓦然睁眼,与瑶太嫔对视上,瑶太嫔心一颤,险些抖落剃刀,骆潆缓缓伸出双手握住她的。

      “阿母,算了吧。”骆潆双眸又开始泛红,“我也哭累了,认命了,听闻东刕大王子岁数不算大,总可以安生过上几年的。自幼我最爱的,便是这一头乌发,如今连它也要被绞了去,这比让我死还难受。带发修行真的不行?不入佛门,也可以入道门,道门便不用剃发。”

      瑶太嫔没忍住,两行泪也跟着淌了下来。

      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关键不是东刕大王子的岁数,而是,倘若留在大嵘,还有一丝希望,去到东刕,无依无靠,皇权更迭后,谁能把和亲的前朝公主当人看?

      瑶太嫔吸鼻抹泪怜惜道:“傻孩子,这头发绞了还会长出来的呀。长公主都剃发修行,我们照着学准没错。”她小心挣脱出执剃刀的手,将剃刀交给婢女。

      骆潆因装病,瘦到没了福相,颜面虽带有残余的一丝血色,可该有的稚气却未曾留给她。

      “长公主真的落发为尼了?”骆潆心一落逼迫自己接受现实,连着骆苕的乌发都疼惜起来,声若蚊蝇,“若是真的,可惜了那一头秀丽长发。”

      瑶太嫔见骆潆有些松动,有了一丝安慰:“长公主过几年一定会还俗,到时候你也可以,况且你还这么年轻。”

      骆潆想了片刻,央求道:“阿母,明日一早我再剃,可否?”

      瑶太嫔心软,为了骆潆的乌发再捱一夜。

      **

      京都东郊宁华公主府。

      昨夜匆匆入公主府,一众人都未安睡。太后遣了两位女官一同入府,帮衬打理府邸,安置从平宁宫搬来的一切物件。

      阿石连着瞌上两个哈欠后打起精神,完结关家禽的栅栏编制。

      他看了一眼一旁关狸猫的竹藤猫笼,直摇头,长公主从昨夜开始,便一直在安抚那只凶得要死,只粘长公主的狸猫。

      阿石算是一个尴尬的存在,一个阉人不知进的是公主府还是寺庵,倒是没人在意他,再望向贯行在庭院中洒扫的婢女,比起皇宫,幸亏公主府不算特别特别大,人多打扫起来也没花多长时间,今日日落后便能大致完工。

      骆苕安抚好狸猫,拍了拍粘在身上的无尽猫毛,拿湿巾帕擦手拭猫毛。她能断定这猫不出七日便会成为这山林中的野猫。

      她起身往东门而去。

      东郊是避暑的好去处,府邸外茂林修竹,晚霞协同山色印上河面,一波一波细细荡漾过来。

      骆苕头戴玄色风帽,风帽下是同色覆头及腰垂纱,一年前亲自改良的样式,一丝不差地与她的连珠纹半袖外袍融合在一起。

      她是俗人,即便剃了发也还是俗人。

      白言霈将府邸选在地势稍高的河西岸,垒上基石修了条长廊,与府邸东门相连,又独自成势,只为她一人而造。

      骆苕五步一回首,廊面廊柱没来得及重新上漆,一眼望去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她的白言霈回不来了。

      风起,长廊檐角的风铎轻轻摇晃,发出一阵细碎脆响,风铎为驱赶雀鸟挂得密,骆苕曾经嫌吵。

      “平平。”她吩咐,“让阿石得空将铎舌取下。”

      “是,殿下。”平平好像挺困,极力打起精神应下,一抬眼,发现骆苕在看她,赶紧挺直腰背。

      骆苕说:“你下去,吩咐人准备浴汤。”

      平平应声退去,长廊只余下她一人。

      翌日清晨,骆苕跪在蒲团上诚心祝祷。

      二仗高的佛龛奉在正堂,龛阁是寻常样式,前面缀着几层帷幔看不见里面的佛像,香案上青烟袅袅。

      佛本无相,相由心生,骆苕紧盯帷幔,她寻不到心中的安宁。

      府邸宅院高阔,一进一院落,一进一庭堂,盘着游廊,宅内檐角挂的风铎硕大,它们的铎舌未曾取下,悠远清铃伴着欢快鸟鸣阵阵入耳。

      又听见女官急急的脚步声。

      “殿下,玄雀卫来人了。”女官通禀。

      骆苕起身人还未站稳,便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长公主,卑职奉命而来,多有搅扰。”

      佛堂前如此高声,来人也不忌讳。

      女官不料人会直接跟进来,压声怒道:“你……你们玄雀卫也太无礼了!”

      “诸事繁杂,无礼便只能无礼了。”来人意不在此,回得更直接。

      骆苕回身,只见冯侍卫已经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个遍。

      过后冯侍卫不忘虚虚抖了抖手中的公主府建造图:“请长公主带卑职去河边长廊叙话。”瞥了女官一眼,“你们别跟着。”

      女官被命令似的语气噎住话,望向骆苕。骆苕拂袖示意女官退去,亲自把冯侍卫往东门河边长廊带。

      “我以为你是诚心出家为尼呢,原来是为了躲清静。”冯侍卫跟在骆苕身后,怨气甚满,“害我一宿没睡,你猜为何没睡?”

      骆苕回:“估计是在想,那缕说要赠你的长发,说没就没了。”

      冯侍卫脸颊不适,唇齿有些僵,顿上一顿,道:“那倒不至于,是在想,第一个看见你光头的男人是谁。”

      “你急急入内,便是为了争做第一?”

      冯侍卫拂去前头探在道上的枝丫,几近贴住骆苕,道:“倒是想,不过还得掀帽,麻烦。”

      骆苕越过枝丫,无话。

      冯侍卫滞后放开枝丫。

      出东门,过石道踏上长廊,冯侍卫便向河对岸一处指去:“公主府不能留男人,你要的女府兵暂时也招不齐,往后我们玄雀卫在那搭个屋舍,专门看护公主府,如何?”

      骆苕抬眼看去,已经有人在那处动工。

      还能如何?

      骆苕只说:“有劳冯侍卫。”

      “可别有劳冯侍卫。”凌文袤仰天呵了一声,“是我凌文袤,该有劳长公主,往后少折腾些才是。”

      凌文袤自报名讳让骆苕心头大骇。

      凌晖竟让自己的儿子,冒名顶替冯家人入宫。

      骆苕语噎,目光钉在凌文袤脸上,子不类父,连容貌都无一处相像。

      思绪再一流转。

      凌文袤,凌晖第五子,赫连萨朵独子。在副都竼城凌氏与赫连氏相互倚靠,镇守一方得以大大起势,曾因庇护大嵘的皇帝,骆苕的父亲骆炜诠有功,凌文袤的父亲凌晖和凌文袤的舅父赫连度兴得以重用。

      凌晖和赫连萨朵的这个儿子打小养在别处,不知几岁便随舅父赫连度兴四处调遣,如今据守湧州好些年。

      赫连度兴与凌晖截然不同,赫连度兴不喜权谋纷争,只钻兵法。

      凌文袤云淡风轻地接受骆苕打量,骆苕瞥向河道,讥道:“我折腾我的。不过你么,是你父亲把你当驴使,与我何干?”

      凌文袤眉心一跳,还没想出如何应答,只见骆苕又说,“大嵘好女郎多的是,战时被点召入军,大多只是襄理后勤,偶有几支出类拔萃的女子领军,战后功勋还被压得死死的,那么多女子,稀里糊涂地被点召入军,她们不求功名好似天经地义。我这公主府,也就你们凑不齐几个女府兵。”

      骆苕怨气有些重。

      话音刚落,二人四目不愉快地对峙上。

      凌文袤彻底语噎,这一句他无力反驳。

      从河对岸传来突然的呼声,打断二人刚擦起的火星。

      “诶!”慕容余向这面大力挥臂,声音嘹亮,响彻山林,“早啊,长公主殿下!”

      骆苕收眼看向对岸下侧,慕容余还是一副如从前一样嬉笑的样子,边跑边呼,恰逢旭日东升,朝阳浸入朝雾,快速推开天地间的氤氲,把所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只有慕容余奔跑的身形映进河水,身影掠在河面,很是有趣。

      “你怎么不入府?”骆苕看着慕容余跑到正对岸才问他,河面约莫有六七仗宽,她喊起来挺费气。

      慕容余也是一身玄雀卫衣袍,慢慢刹住脚,灿笑道:“我要监工啊。”向凌文袤一挥手,喊,“凌宪,东郊很凉快,我说得没错吧!”

      凌文袤面色阴沉,默着。

      慕容余又看向骆苕,一会儿,连连赞叹:“长公主这身打扮,必将成为京都之风!小弟见之甚是欢喜。”他还是惋惜他这表阿姊的一头乌发,不剃,盖在皂纱之下还不是一样。

      骆苕冲他笑笑。

      “你们聊,可别吵架!”慕容余掉头往回奔,丢下一句,“有话好好说!”

      骆苕看着慕容余飞快跑远。

      “你这长廊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凌文袤双手搭向阑干,扭头顺着日光看向骆苕,“一宿没睡,骨头软。”

      朝阳斜照,全部扑在骆苕的大半张脸上,她侧首逆光看向凌文袤,问:“还有事?”灼目的日光让她,不得不抬袖去遮挡。

      往后监视她的屋舍就在河岸对面,她已知道。

      凌文袤直起身寻了个贴切位置,挡去初升的燥热,把骆苕框进阴影。

      他问:“下个月东刕便会遣人入京迎娶安乐公主,和亲之人可如你所想?”又说,“因你寻死觅活要去和亲,引起了东刕大王子对你的惦记,好在你能聪明一回,提早遁入空门,在东刕大王子入京接亲之前,掐断他对你的最后一丝妄想。”

      安乐公主骆薇,母族凌氏,孝玄帝崩逝后便随她母亲迁居行宫,比骆苕小三岁,论辈分是凌晖的外甥女。

      果真是那个在副都竼城诞生的小公主去和亲。

      下个月东刕便会进京迎娶安乐公主,如此之快,昭示大嵘的国事朝务早已越过内廷,连宫中的女眷都不曾知晓。

      他说断去东刕大王子对自己的惦记,难不成东刕一面同意迎娶安乐公主,一面还想拿她扬言和亲的事情生事?

      倒像东刕一贯贪得无厌的作风。

      骆苕笑:“我这不是替你们折腾对了?”

      还记着那茬呢,该翻过去。凌文袤正了正身,问道:“我们是不是,从来没有说过正经事?”

      骆苕没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

      凌文袤说:“有一事想劳烦长公主,国子学疏弃,大冢宰想请颜资善出仕,任国子祭酒,倘若他不肯出仕,希望长公主再去疏通疏通。”

      骆苕闻言又是一惊,定定地看着凌文袤,好以确定他说的是真的。

      皇帝骆骞刚刚崩逝,凌晖选择在这个时候,请大儒颜资善任国子祭酒之职,凌晖这是想破釜沉舟?“君臣父子”四字不管如何解读,打在凌晖这个不臣之臣的脸上绝对合适。

      可凌晖重新整顿国子学,骆苕对此无可置喙。

      骆苕和白言霈师从伏旼,伏旼师从颜资善,颜资善一直对白言霈颇为赏识,而骆苕曾经帮过落困的伏旼。

      若凌晖请不动颜资善,让她再去疏通疏通,这么看得起她,真是受宠若惊,甚至可以说是惶恐。

      骆苕斟酌片刻:“伏旼是颜资善大先生的得意门生,你们连颜资善大先生的学生都敢动,何须我一僧尼去疏通。”

      凌文袤背着一身朝阳,玄色衣袍开始发烫,他说:“哪动他了?好吃好喝地供着,昨日连你的那些门客一起放了。”又闲闲道,“你做你的僧尼,我们只当你是长公主,捧在手心里的那种。”

      连着那些门客一起放了。

      骆苕已经好久没想起那些门客,说的俗一些,只是为那些门客提供个吃住的场所,无需她去记门客的名字,旁人会帮她记住,门客之间也会记住彼此,养过多少能人异士,养过多少酒囊饭袋,不计其数。

      这不,凌氏已将她曾经的门客找了出来。

      那些曾经的门客,与伏旼可有关联,她不得而知。

      骆苕也跟着悠闲起来:“你们可真喜欢先兵后礼,我或许还吃你们这一套,大先生未必会。”

      凌晖对她也是先兵后礼,将她囚禁在采撷宫险些渴死,如今又像是百般依顺,纵容她的一切,只怕礼后还是兵。

      “或许吧。”凌文袤对她的话有不同的看法,缓缓说道,“凡事也有例外,颜资善大先生或许就吃这一套呢,要不然你的墨守先生,他的得意门生伏旼,怎会屈尊入宫,以伶人的身份为宫宴抚琴,换做旁人早一头撞死了。”

      伏旼的文人风骨,有时不见得能贯彻到底。先前缄口不承认口诛笔伐凌氏,却折骨一口答应以伶人的身份去宫中抚琴。

      伏旼师出颜资善。

      有其生徒必有其师,也未尝不可。

      闻言,骆苕正色凝住凌文袤。

      堂而皇之地将人抓进廷尉大狱,又随心所欲地将人放了,如今,凌氏也只敢欺负寒门子弟。

      凌文袤却将双眼瞥开,望向被取掉舌的风铎,不得不开始虚虚认错:“大丈夫能屈能伸,不争一时得失,你的先生伏旼便是这样的人,刚才是我说错话。”

      毕竟算是有求于人,一句话将他们一脉师徒三全给得罪,认错认得带劲也憋屈。

      “我替先生谢谢你如此夸他。”骆苕满意地定住一瞬,说,“大冢宰若请不动大先生,既这么高看我,我愿意去疏通,只是,行得通行不通我没有任何把握。”

      “诶。”凌文袤转回头看着已经满面春风的骆苕,说,“发现你变脸变得挺快的。”

      骆苕不置可否:“因为你夸我的先生能屈能伸,不争一时得失,正好是我爱听的。”

      “这样便能开心?”

      “能。”

      凌文袤开始抹额上渗出的汗,嫌弃似的一皱鼻:“我这驴,使得可不怎么开心。”

      骆苕笑着问:“你父亲为何老让你盯着我?”

      凌文袤无所谓地厚起脸皮:“大约是我为人实在,又不记仇还能干,跟女人好说话。”

      一听便是满嘴胡话。

      骆苕虚虚附和他,说:“是,这倒不假。冲着你这副实在又不记仇的模样,今日,我竟有了一丝还俗的念头,前缘已断,后缘倒想跟你续上一续。”

      “这么快?”凌文袤眼眸一深,带着些许趣味,双臂抱胸,唇角勾笑问得似真非真,“你可敢?”

      风帽垂纱已经开始发闷,人反而轻松起来,骆苕笑了笑,回得不假思索:“问我敢不敢的时候,你犹豫太久,我自然就不敢了。怕到时被你这副,不记仇的样子给蒙蔽住,丢了性命,得不偿失,我最怕背后捅刀子的人。枕边人,还得是白言霈那样的,见我一眼便对我掏心掏肺才行。”

      掏心掏肺的白言霈,让骆苕方寸之地开始痉挛,原来连玩笑也是开不得的。

      近两年,骆苕有仔细去想那些与白言霈的过往,是否是白言霈碍于她公主的身份才对她好,亦或者是自己年幼,好哄骗。

      言霈,言霈,他将能说的话对她一人说完,那些不管她听得懂还是听不懂的,他总是慢条斯理,逐字逐句细细讲给她,而面对她的莫名骄纵,总会无声无息地稳定她的情绪。

      于私,找不到这个人的任何错处。

      于公,是她没用,没能护住他。

      骆苕瞥一眼冷脸的凌文袤,挂着笑转身下长廊。

      “回了,天热。”她提声,“进去吃水。”

      凌文袤脸色铁青,她竟污蔑他背后会捅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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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最近有点忙,见谅。 更新时间9:00 没存稿裸奔中,写得很慢,做不到定日更啦。 为爱发电,这辈子不会坑的。 喜欢的话可以先囤一囤。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