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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二版番外三 ...

  •   【倪朝】

      后半宿一夜无梦,睡醒身边已经没人了。枕头旁放着张字条——

      “我去南边,一会去医疗站见,你要吃早饭。”

      笔锋遒劲,字如其人。

      手下翻飞,饶有兴致把便条折成了玫瑰装进口袋。

      人手不足,几波余震后伤员持续增多,医护人员紧缺,还要随队奔波在救援一线。

      统筹下,外交部支援队是最合适就在医疗所看护的选择。临时学了简单的医疗器械基本操作,就被送上了试炼场。

      每个专业都有不足外人道的艰难。

      只扎针这一件事就难倒了一大批人,留站教学的老师被姑娘们此消彼长的求教声累得团团转。能让我们实验的工具不多,大家轮流使用太浪费时间。

      整装,束发,挽起袖子,心一横,干脆从自己手上试。

      “扎”和“被扎”的身份转换太快,思维没反应过来,四肢像是赁来一样不熟,闭眼和进针下意识同步——

      好消息是扎到血管上了。坏消息是进针角度不对。

      李响一身土从外头进来,迎面撞见手上针头拔出来,一股血线小喷泉似的往外呲那幕。

      血口倒是不大,他指腹替我揿着平口贴数落,“一瓶不满半瓶子晃”。

      帘门开着通风,我正坐那儿虚心接受批评,不经意抬头,帐外一晃而过一个略熟悉的侧影,疑心眼花又怕错过,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陈旭!”

      外头人都走过很远了,听到声音又倒回来,探进来半个脑袋,“东君?”

      他乡遇故知。

      穿着和李响身上大差不差作战服的二货满脸兴奋挤进来,一屁股坐在我俩身边空床上,“傅叔叔肯派你来还真稀奇。这位是?”

      从陈旭进门,身边人的视线就聚在对方身上,被问到后从容道,“京海支援队李响。”

      二货乐呵呵伸出手,“北京支援队陈旭。”

      李响礼貌性和人握手,逼仄空间,乌黑氤氲的眸子在侧目时一瞬和我对上。

      忽福至心灵,鞋面踢了一脚对面被高原日照晒得黢黑的人,“陈旭,叫姐夫。李响,这是我发小。”

      二货瞪大眼睛从我俩间转了一圈,识趣地从善如流道,“姐夫好。”

      略皱的眉心一下子舒展,唇角上扬,眼尾褶出月牙,“你好。”

      寒暄刚要开始,帐外突然嘈杂。

      “响!来帮忙。”

      李响引着我另一只手按住创口,又从臂兜里拿出双针织棉袜放到手边,“一会记得穿上。”

      然后婉拒了意图帮忙的陈旭,和人颔首致意,转头走进呼啸的风里。

      挺拔的背影在自然光下逐渐远去,看到看不见,一双小黑手突然出现在视线里,“姐姐,粘到人身上得了呗。”

      陈旭姥姥家是津地的。津人嘴贫,他更是个话痨。

      “嚯,你这是拿自己试针了呗,大义啊,当代神农,要给你个改锥你是不是也能往自己身上扎?”

      忍无可忍,一把撕下平口贴按到他嘴上,恨不得倒回十分钟前把自己喊人的嘴也一起粘上。

      下午的扎针相对熟练得多,陈旭也不是闲人,贫了两句就立马投入救援工作中。

      喊李响的那声,缘由是余震带倒了将坍未坍的危楼压到了人。

      轻重伤都有,担架一副副往里抬,包扎、换药,忙得晕头转向。

      从医疗站回驻营地时,灿烂黄昏就剩个边角。

      地灯在动荡后线路受损,崎岖的路走得踉跄,卷过的风中还裹挟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塑料包装,一路走一路捡,到帐篷前身心俱疲。

      营地已经做好饭,力量耗尽,端碗的劲儿都没有,只想倒头就睡。

      李响比我回来的早一些。

      开拉链的手被人有预料的牵住,逃避失败后颓然坐在马扎上,“三餐督促员”俯下腰哄,“我喂你,你张嘴就行,吃一口行吗?”

      李响像是逗猫似的,摸摸头发,捏捏脸。

      被扰得无奈屈服。哪能真让人喂。

      无心品味,低头扒啦汤饭,在人满意的首肯后,漱口刷牙,一溜烟钻进帐篷。

      温软的被窝是天堂开在人间的分社。

      眼皮在安静里渐渐下沉,时、空间观念恍惚,半梦半醒中耳侧传来极轻的响动。

      睁眼,姗姗进来的李响逆着微光,蹑手在剥我身上的外衣。思维迟钝,混沌中分不清动作旖旎还是温情。

      立谈之间又觉得自己肤浅。此时此景,李响那一脸正气,有缱绻的心思才怪。

      果然,见我醒来的人轻声解释,“把衣服脱了再睡舒服点。”

      脑海里浮漾的废料被仓促驱散,掩饰似的应了一声,坐起来顺着人的劲儿把外套脱掉。

      再躺下,叠好衣服的人探身过来掖好了被角,“睡吧。”

      这样的动作过分自然。

      太难了。

      不心动实在太难。

      他举手投足像是块磁石,吸引我的视线、我的心脏靠近。

      困倦在安静里反倒云销雨霁。昨夜碎片一样凌乱的梦境又涌上记忆,越想越清醒。

      懒得起身,干脆背手把枕头叠摞起来当靠背,抵高后脖颈,老神在在地透过小天顶看窗景。

      被困于喧闹城市太久,难得细品没有现代灯火的夜。遍天群星仿佛蕴含着万丈光芒,涂银泼汞似的,澄湛层层叠叠厚重地映落在地上。

      过路的风在山野撩拨,草木沙沙伴歌。

      昨日见到的失去半截身体的病人今天传来噩耗。他是第一场地震里的伤员,从五月一直坚持至今。上天仍未尽人意。

      虽不相识,难免轸恤。

      哲学问题莫名滑到唇边,问向疑惑我不肯休息的人,“李响,你觉得死亡是什么?”

      说出口,自己都觉得荒唐,刚想扯开话题,却忽然收到回应——

      “死亡是瞬间。”

      顺着声源企图和他对视,手被人握住,李响并没看我,一只胳膊垫在脑后,学着我刚才的样子望天。

      “我也有个发小。”

      “农村困难,小的时候生病就医不及时烧坏了脑袋。他爸一直照顾他,后来因为□□抢地枉死,他被坏人挑唆着,做了错事。警匪对峙那天我在,咫尺之间,差一点我就能夺下他的刀……可是没有,瞬间,他被我同事击毙了。”

      “我曾经试着劝过自己,死亡其实对他来说是最好的结果,”李响长吁了一口气,鼻息间氲出苦笑,“但是没说通。”

      话音淡淡落下,晦暗里看不清神色,却在语气中将人的伤悲全部听清。

      安慰不知从何说起。

      措辞浪费了几秒,刚准备开口,被熟悉的臂弯一把揽过。

      初见就摄走我魂魄的低沉嗓音扫过耳侧,“不用安慰我,我反而要感谢你。”

      “倪朝,你是我所有不能自洽的夜里,唯一的镇痛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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