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山》椿也

1、第1章 回乡

　　蒲青满出校门时天色尚早，附近路上的人除了学生外大都是饭后出来散步的。陀河一中走读生很多，几乎都是镇子里外的生源，所以每当散学点都格外热闹。

　　“你们写完作业出不出来耍？我发现啸家后面池子里的鱼老多了。”王奕前段时间剃了个寸脑袋，属霸王龙性格的，即便是骨骼见长、脾气见长也改不了他爱抓鱼的这一癖好。用王奕自己的话来说那就叫他前辈子兴许是水里的一条好汉鱼，不蹚不快活。

　　宋承轩不理他，反而问蒲青满：“满哥出来吗？”

　　蒲青满摇了摇头，蓬乱额前发散下来的碎影糊在眼底，少年显得有几分无精打采。他说：“不知道，看情况吧。”

　　王奕嚷道：“别看情况啊，速写速来，不然天都黑了！”

　　这俩人跟蒲青满从小玩到大，上树掏鸟蛋、蹚河摸鱼还有土坡里打滚这些事都没少干过，三人知根知底算是穿一条裤衩子长起来的。王奕清楚蒲青满这人最是心软，拳头大的心脏能当湿海绵拧。

　　蒲青满果真拗不过王奕，最后只能在对方心满意足的目光中答应下来。

　　在第三排房第二个岔路口打完招呼后他们各自回家，蒲青满倒没急着往家走，而是先去了他家在街尾开的百货店，头顶招牌蓝底白字，名叫蒲公英百货。

　　“满满下学了，怎么不先回家吃饭？”他妈坐在门口迎来送往，远远便瞧见了蒲青满。

　　这个时间蒲青满爷爷奶奶在家生火做饭，通常是蒲青满吃完然后再跑一趟腿给他爸妈捎过饭来的。

　　“我想来看看店里忙不忙，我爸呢？”他放下书包往店里走，正巧碰见柜台上的座机电话响。

　　“这次进货少，你爸给接货去了，满满看谁家打的电话。”

　　他家也管给邻里送东西，谁家实在没空来买就托蒲青满的爸妈送过去。听着话筒里传来的老年人含混不清的腔调，蒲青满总能因此想起一个人的身影，一个已经离开许久的人。

　　有些失落地撇了撇嘴，他问了老人几句便挂了，从身后的玻璃柜里拿出一盒红包装后蒲青满边走边说：“蓝钧他爷爷要烟，妈你歇着我去送吧。”

　　“他爷爷年纪不小了，腿脚现在也不好使，还净抽烟呐。”舒沁芬不赞成地摇摇头，跟要离开的蒲青满说：“你到了跟他说说，也让小均奶奶多管管，年纪大了更不能抽烟了。”

　　蒲青满应下，出了门便小跑起来。陀河镇是被群山半揽的山镇，蒲青满眼底见过最壮观的风景便在此地山脚下，遥望似是驼峰的山峦凹谷，世代养育着陀河镇人的山体神坐落于此，一座峰的最高处。

　　他跑快后视野里倒退成一幅卷轴般的绿幕，绵延百里，形成一波而又一波起的浪。入冬后的落叶林秃成山泥土里一杆杆褐色的阴影，斜在冬日的黑布隆冬里，像匝地的魔鬼的爪。

　　陀河山从秋入冬，先是金山再是雪山。蒲青满觉得它该出现在课本里，淌过岁杪的山足已连起四幅春夏秋冬景致的画扇。

　　浏览着山上百看不厌的风景，蒲青满很快来到了目的地，蓝钧的爷爷早就在院子里等着他。

　　“满满来了，吃饭了没啊？”老人亲切地朝他笑。

　　“吃了，爷爷。”

　　老两口的腿脚从前年开始就陆续不太好了，蒲青满也算是邻里长辈一起看着长大的，能帮的忙他都会尽力的帮。蓝爷爷要拉着他进到院子里坐下，于是少年乖巧地跟在身后。老人絮絮唠着家常，蒲青满眼尖地瞄到对方抠烟盒的举动，但掀开的一角半亩地很快就又被老人扣回去了。

　　他知道那是常年染上的习惯性动作，他也知道老人说久了自然而然觉得嘴里缺些东西，烟鬼要解瘾，但又碍着他这小小年轻在。于是蒲青满就说：“爷爷，我妈还在店里等我呢，我先走了哦。”

　　他站起来便要离开，忽然身后传来恍惚惊叹的咂舌声，老人仿佛遗忘什么似的拍了下大腿，连忙叫停蒲青满：“老糊涂了不中用了，我今天还一直念叨这事儿呢，你看差点又要忘。”

　　蒲青满不明所以，扭头后滴溜溜的黑眼珠瞬也不瞬地看着老人。

　　“小均要回来啦，就在后天！”

　　蒲青满最先感受到上下窜动的心跳，像是要马上飞跃心涧的沟壑，进而漫灌他的耳鼻喉眼，叽叽喳喳地鼓动不停。但同时他也有神情上的迟疑，看起来呆愣木讷的少年直到消化掉这团乱糟糟的信息后，那黑沉沉的眸子才初时梦醒般的亮了。

　　蒲清明惶恐要溺死在自己的心跳声里。

　　“蓝钧要回来！？”

　　蒲青满从小就很崇拜蓝钧，因为他觉得蓝钧比谁都要像个大人。

　　***

　　蒲青满跑到镇门口记下每一班大巴车的发车时间，谋划着心底的小心思时间转眼就来到了后天。

　　中午蓝钧的爷爷打电话明确告诉他蓝钧傍晚五点到车站，蒲青满算完时间后一乐，如果发车时间正常那么蓝钧到陀河镇正好是他们放学的时候。

　　远山披拂着日落霞光，好像金纱，又好像蒲青满眼底遥远的稻田。要是稻谷再茁壮些，变得如同树木一样高大，也许一整座山头就能养育全镇子的人。这个年代温饱已不成问题，年少的奇思妙想也总是不着调，他在等大巴的闲暇空里天马行空的乱想，脚底硌人的小石子都被他踢了个精光。

　　夕阳的余温也热，晒得蒲青满半边脸颊发烫，他余光里含耀眼的赤芒，半边瞳孔纳进缓缓开来的红色大巴，在一溜绿色里格外显眼。

　　大巴车停在了蒲青满斜前方，少年双手贴着肚子拧巴在一起，作出又瞧又不敢瞧的模样。徐徐人流与蒲青满擦肩而过，人群里没有蓝钧，他只能干巴巴地重新望向车门。

　　视野里挤进一双崭新的球鞋，接着蒲青满目光向上移，这时主人公才不紧不慢的下车。他仍记得蓝钧的模样，对方几乎没有变，但落在他眼里的蓝钧还是成熟了很多。

　　眉宇优越而清俊，两眼窝深邃，高挺的鼻梁像一小撮山峰。蒲青满觉得蓝钧很好看。

　　也正是见他身影发愣的时候，蓝钧径直略过，大长腿直接迈过了蒲青满斜斜的影子。

　　“蓝钧！”少年转身时叫的有些急促，很显然对方并没有听清楚。

　　蒲青满立马小跑到蓝钧身前截断他，又叫了声：“蓝钧，你怎么没看见我啊？”声音里不自觉染上几分控诉欲及不知所措。

　　此刻蓝钧拖着行李箱停下，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片刻后嘴里扬起的冷漠语气直接将蒲青满定格在原地。

　　“你是谁？”